1 氣球詛咒晨間的薄光勉強透過百葉窗,在木地板上切出幾條蒼白的口子。
門鈴就是那時響的,短促、禮貌,帶著一種與這老舊公寓樓格格不入的拘謹。
我從貓眼里看出去,是隔壁新搬來的男人。姓魏,或者衛(wèi)?記不清了。臉孔干凈得過分,
笑容像是用尺子比著畫上去的,手里捧著幾只顏色俗艷的氫氣球,紅的、黃的、綠的,
橡膠薄膜在昏暗樓道光線下反射著油膩的光?!霸缟虾茫彼穆曇舾糁T板,
有點模糊的失真,“昨天聽到您家有點動靜,猜想或許是生日?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
”我討厭氣球。討厭它們橡膠的氣味,討厭它們虛張聲勢的歡快,
更討厭這種毫無邊界感的社交打擾。但我還是開了門,臉上堆起大概是僵硬的笑。
“您太客氣了,這怎么好意思……”聲音干巴巴的。“鄰里之間,應該的。
”他把那束氣球繩塞進我手里,指尖冰涼,一觸即離。他的笑容沒變,
眼神卻像掃描儀一樣在我臉上短暫停留了一瞬。那感覺怪異極了。門關上,
我立刻想把那扎眼的玩意兒塞進垃圾桶。但那幾只氣球在門廳有限的空間里互相推擠、碰撞,
飄搖著,發(fā)出細微的摩擦聲,蠢笨又執(zhí)著。最終我只是把它們拴在沉重的黃銅鎮(zhèn)紙上,
眼不見為凈。那抹刺眼的鮮紅,卻總在視野角落里陰魂不散。白晝無事。夜里,樓下開始了。
那對夫妻。像是某種定點上演的惡劣戲劇,摔砸東西的碎裂聲,女人尖厲的哭嚎拔高,
刺破天花板,男人沉悶的咆哮如同困獸的怒吼,中間夾雜著意義不明的、惡毒的詛咒。
墻壁和地板輕微震顫。又來了。沒完沒了。我把自己埋進枕頭,用被子捂住頭,
那聲音卻像錐子,鉆進耳膜,直刺神經(jīng)。明天還要早起。連續(xù)幾晚沒睡好了。
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痛,一股鐵銹般的怒火混著無能為力的厭煩,在胸腔里燎燒。忍無可忍。
我猛地坐起身,盯著在黑暗中模糊浮動的那幾個氣球輪廓,
惡念像毒汁一樣不受控制地從牙縫里擠出來,嘶啞,低微,
只存在于這間臥室的空氣里:“吵死了……怎么不去死……希望他們立刻……立刻去死!
”最后一個音節(jié)脫口而出的瞬間,我打了個寒顫。不是后悔,
是某種被自己脫口而出的惡毒驚住的本能反應。幾乎同時,
門廳那邊傳來細微卻清晰的“窸窣”聲。我赤腳走過去,推開虛掩的門。
景象讓我的血液瞬間涼了下去。那幾只氣球——鮮紅、明黃、翠綠——不再無序漂浮。
它們被一只無形的手編排著,懸停在半空,靜止的、精準地組成了一個短句。
每一個字母都由扭曲滾圓的氣球身體構成,像兒童初學寫字般稚拙,
卻透著令人頭皮炸裂的邪異。
那句子是:【希望樓下吵死人的夫妻立刻去死】它們就停在那里,靜止不動。
橡膠表面在月光下泛著冷膩的光。我猛地吸進一口涼氣,接連后退,脊背重重撞在門框上。
心臟瘋砸著胸腔?;糜X?睡眠不足的噩夢?我死死閉上眼,用力到眼眶發(fā)酸,再睜開。
它們還在。那個由氣球拼出的、我剛剛僅在心中咆哮的句子,還在那里。沉默地,懸掛著。
恐懼攫緊了我。我跌撞撲過去,手忙腳亂地想把這些詭異的東西扯下來,
手指卻抖得不聽使喚。指尖觸碰到那只組成“死”字的紅氣球,冰冷、滑膩,
像觸摸到某種冷血動物的皮膚。我猛地一拽,把繩子從鎮(zhèn)紙上扯脫。氣球們失了束縛,
卻并未飛向天花板,只是那個恐怖的詞組瞬間散開,它們重新變回無序的狀態(tài),
慢悠悠地、碰撞著,在我四周飄蕩。那根拴著它們的細繩垂落下來,在我手心里,
像一條冰冷的蛇。我抓著這捆東西,沖進廚房,把它們死死塞進了最底下的櫥柜深處。
關上柜門,落鎖。背靠著冰冷的柜門滑坐在地上,胸腔劇烈起伏。寂靜里,
只有我粗重的喘息聲。一夜無眠。每次即將睡著,
眼前就浮現(xiàn)出那串靜止的、色彩鮮艷的單詞。2 死亡預言天亮后,人是麻木的。
陽光明晃晃地照進來,把昨夜的一切襯得像一場荒唐的臆想。
我甚至不敢去打開那個櫥柜確認。直到上午十點多,窗外傳來刺耳的警笛聲,由遠及近,
最終停滯在我們這棟樓下。一種冰冷的不祥預感瞬間爬滿全身。我沖到窗邊,撩開窗簾一角。
樓下停了警車和救護車,紅藍燈光無聲旋轉(zhuǎn)。穿著制服的警察拉起了警戒線,
樓下零星圍了幾個早起的鄰居,探頭張望,交頭接耳。我的手腳冰涼得不像自己的。
樓道里傳來雜沓的腳步聲和模糊的說話聲。最后,敲門聲落在我家門上。門外是兩名警察,
表情是公事公辦的嚴肅?!跋壬?,打擾一下。我們是派出所的。
想向您了解一下您樓下住戶的情況。您昨晚……大概十一點到凌晨一點之間,
有沒有聽到什么異常動靜?”我的喉嚨發(fā)干,聲音粘滯:“……動靜?
他們……他們好像又吵架了。和平時差不多。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平時?
”一個警察敏銳地捕捉到這個詞?!班拧?jīng)常吵。”我艱難地吞咽了一下,
“昨晚……后來好像突然就安靜了。特別安靜。
”那句話不受控制地在我腦子里回響:立刻去死?!八麄兯懒恕!绷硪粋€警察語氣平淡,
卻像重錘砸在我耳膜上,“初步判斷是惡性互毆致人死亡?,F(xiàn)場……很慘烈。
”世界的聲音驟然退去,只剩下一種尖銳的鳴響在我顱內(nèi)嘶叫。
得模糊不清——采集樓內(nèi)住戶信息、近期是否發(fā)現(xiàn)異常、注意安全……我像個木偶一樣點頭,
應答,直到門重新關上。我靠著門板,慢慢滑坐到地上。死了。慘烈。不是我。
那只是我一時憤恨的念頭。是巧合。一定是巧合。是他們自己……但那個由氣球拼出的句子,
像燒紅的鐵烙,印在眼前:【希望樓下吵死人的夫妻立刻去死】冰冷的恐懼感裹挾了我。
是它們……是那些氣球……它們聽到了,它們拼出了那句話,
然后……然后……我連滾爬爬地沖進廚房,手指顫抖得幾乎握不住鑰匙,
試了好幾次才打開那個櫥柜門。它們還在。那幾只氣球,鮮紅、明黃、翠綠,
安安靜靜地擠在黑暗的柜子里。在我打開柜門的瞬間,它們像是從沉睡中蘇醒,
慢悠悠地、輕盈地飄了出來,懸浮在廚房的空氣中,互相輕輕碰撞,人畜無害,
甚至帶著點歡快的愚蠢。我看著它們,如同看著一群披著彩色糖衣的魔鬼。必須毀掉它們。
現(xiàn)在!立刻!我抓起料理臺上的剪刀,金屬冰涼的觸感稍微刺激了一下麻痹的神經(jīng)。
我撲向離我最近的那只鮮紅色的氣球——就是它,
組成了那個“死”字——眼中迸出毀滅的瘋狂。刀刃尚未觸及,
所有的氣球像是擁有共同意識般,驟然一動!它們迅疾地向我匯聚,不是飄,是射!
像幾道彩色的子彈,瞬間凝聚在我正前方的半空,擠壓、變形、重組——不再是笨拙的單詞,
而是扭曲、融合,形成一個巨大、占據(jù)了整個視野的——一個字。
由所有氣球擠壓融合而成的,不斷滴淌著濃郁色彩(那色彩紅得發(fā)黑,
像凝結(jié)的血)的一個巨大文字:3 兇手是誰【你】我猛地剎住動作,
剪刀當啷一聲掉落在瓷磚地上。瞳孔因極度驚駭而縮緊。氣球們再次散開,
又以更快更詭異的速度重新凝聚。第二個字拼湊出來,緊挨著第一個?!静拧坎弧?!
停下!我的大腦在尖叫,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四肢被無形的繩索捆縛,
只能眼睜睜看著這噩夢般的展示。第三個字擠出成形,那顏色愈發(fā)深暗,
表面的橡膠薄膜緊繃欲裂,反射著廚房頂燈的光,像一只只窺視的邪惡眼睛。
【是】最后一個字,膨脹到極致,幾乎要撐破這狹小的廚房空間。
那只紅氣球構成了它的主體,艷紅得令人窒息,邊緣不規(guī)則地顫動,如同具有生命,
正在搏動?!緝础な帧克鼈冹o止了。四個巨大、猙獰、色彩混亂融合的漢字,懸停在空中,
沉默地,宣判著?!灸悴攀莾词帧靠諝饽塘?。時間停滯了。我的呼吸卡在喉嚨里,
心臟似乎也忘記了跳動。巨大的、無法理解的恐怖徹底吞噬了我。那些氣球,
靜靜地浮在那里,不再有任何動作。仿佛在等待。
那四個字——【你才是兇手】——并非靜止不動。它們在極細微地搏動、膨脹、收縮,
像一顆顆碩大無朋、色彩詭異的心臟,擠滿了廚房逼仄的空氣。橡膠薄膜相互摩擦,
發(fā)出一種濕潤而黏膩的輕響,仿佛低語。我僵在原地,血液似乎都凍成了冰碴,
在血管里碎碎地流動。剪刀躺在腳邊,冷光一閃,嘲笑著我方才徒勞的毀滅欲。兇手?
我不是。我只是……想了。只是抱怨。是他們自己死的?;?。警察說的。
可那氣球拼出的詛咒,那精準的、在我惡念升騰瞬間具象化的死亡預告,像毒蛇的牙,
深深楔入我的理智,注入致命的懷疑。不。是這些東西!是這些詭異的氣球!
是那個送氣球的鄰居!這個念頭一起,懸浮空中的氣球詞組猛地一顫,仿佛被無形的線扯動。
它們倏地散開,色彩混亂地翻滾、重組,速度快得令人眼花。新的字句在空中凝聚,
不再是指控,而是冰冷的、帶著某種程序般精確的回應,
只是 遞送】【工具 無罪】【執(zhí)刀 的 是 手】【念 即 刀】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重錘,
砸在我的認知上。它們不是在辯解,而是在闡述一個更恐怖的規(guī)則。工具無罪。執(zhí)刀的是手。
念即刀。所以……它們只是工具。而我那個未曾說出口、僅僅在腦中咆哮的惡毒念頭,
才是那把刀?是我……用“想”,殺了人?巨大的荒誕和恐懼攫住我,胃里翻江倒海。
我猛地彎腰干嘔起來,卻什么也吐不出,只有酸澀的膽汁灼燒著喉嚨。等我虛脫般地直起身,
眼淚生理性地模糊了視線,那些氣球又恢復了安靜漂浮的狀態(tài),慢悠悠地,
在廚房里蕩來蕩去,紅、黃、綠,色彩刺眼得令人作嘔。
4 氣球歸來它們現(xiàn)在看起來無害極了。甚至有些……愉悅?我必須擺脫它們。立刻。馬上。
我不敢再看它們,跌跌撞撞沖出廚房,翻箱倒柜找出一個最大的黑色垃圾袋,
又戴上了厚厚的烤箱手套——我不敢再直接觸碰它們?;氐綇N房,它們還在飄。
我深吸一口氣,像是接近一群隨時會爆炸的炸彈,小心翼翼地、用戴著手套的手,一只一只,
將它們抓住,塞進黑色的垃圾袋里。它們很順從,甚至在我抓住它們時,
那橡膠的觸感透過手套傳來一種溫順的、近乎討好的彈性。
這溫順比之前的猙獰更讓我毛骨悚然。系緊袋口,鼓鼓囊囊一大包。我提著它,
像是提著我自己的罪證,沖出門,直奔樓下的垃圾集中點。正值午后,小區(qū)里沒什么人。
我把黑袋子狠狠扔進那個滿是污漬的大型垃圾桶里,甚至不顧骯臟,用力往下摁了摁,
確保它被其他垃圾掩蓋。做完這一切,我?guī)缀跏桥芑毓⒌模刂仃P上房門,反鎖,
鏈條也扣上。背靠著門板,大口喘息,汗水濕透了后背。結(jié)束了。它們被扔掉了。
被垃圾車運走,壓縮,焚燒,或者填埋。 whatever. 結(jié)束了。心臟還在狂跳,
但一種虛脫般的 relief 緩緩蔓延開來。我滑坐在地上,頭埋進膝蓋里。
下午的時光在極度疲憊和驚懼后的麻木中緩慢流逝。我坐在地上,一動不動,直到夕陽西斜,
將房間染上一層昏黃的不祥色調(diào)。我沒有開燈。寂靜中,任何細微的聲音都被放大。
水管里的流水聲,隔壁輕微的走動聲,都讓我像驚弓之鳥一樣彈跳一下。
咕嚕——一種極其輕微、但又清晰無比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像是……什么東西在摩擦門板。
我的身體瞬間僵直,血液又一次冷下去。不。不可能。我扔掉了。
我親眼看著它們被埋進垃圾里。咕嚕嚕——吱——又來了。更像了。
是那種橡膠摩擦光滑表面的聲音。輕柔,固執(zhí)。我顫抖著,手腳并用地爬到門邊,
眼睛死死盯著門縫。外面樓道的燈是聲控的,已經(jīng)熄了。一片昏暗。但在門底下的縫隙那里,
有一小片陰影在動。我屏住呼吸,慢慢地、極其緩慢地,把眼睛湊近貓眼。樓道光線晦暗,
但足以看清。門外,空無一人。但是……在我的門把手上,拴著一條細細的繩子。
繩子的另一端……是那只鮮紅色的氣球。它安靜地懸浮在那里,正好在我視平線的位置。
圓潤,飽滿,顏色在昏暗光線下暗沉得像凝固的血。它回來了。就它一個。
它輕輕地、一下下地,蹭著我的門板。發(fā)出那種咕嚕嚕——吱——的、令人牙酸的聲音。
像是在禮貌地敲門。又像是在說:我回來了。游戲繼續(xù)。
5 貓的死亡巨大的絕望像冰水一樣從頭澆下。毀不掉。扔不掉。它們會回來。
它們盯上我了。我癱倒在門邊,目光空洞地望著天花板。那個紅色的氣球,它就在門外。
它知道我在里面。我不知道在冰冷的地板上躺了多久。直到夜色完全降臨,
房間陷入一片黑暗。門外,那摩擦聲不知何時停止了。它走了嗎?不。它不會走。
一種可怕的、幾乎可以說是破罐破摔的沖動攫住了我。我猛地爬起來,唰地一下打開了門。
我要看看!你到底要怎么樣!門外,樓道空蕩。聲控燈應聲亮起,發(fā)出蒼白的光。
那只紅氣球,并不在門把手上。它飄高了一些,懸在樓道正中央,微微晃動著。而在它下方,
地面上,躺著什么東西。一小團毛茸茸的、白色的東西。是隔壁老太太養(yǎng)的那只貓,
一只漂亮的、眼睛像藍寶石的波斯貓。它總是很安靜,偶爾會在樓道里踱步,
看見人會細聲細氣地叫一下?,F(xiàn)在它躺在那兒,一動不動,
白色的毛發(fā)上沾著暗紅色的、黏糊糊的東西。它的脖子以一個極不自然的角度扭曲著,
藍寶石眼睛睜得大大的,空洞地望著天花板。死了。顯然是被掐死或者扭斷了脖子。
那只紅氣球,靜靜飄在尸體的正上方,如同一個沉默的、血色的句號。然后,它開始動。
慢悠悠地,下降,用它那光滑冰冷的球體,輕輕蹭了蹭死貓僵硬的臉頰。像一個撫摸。
一個告別。一個展示。接著,它飄升起來,面對著我。在那蒼白的燈光下,
它鮮紅的球體表面,開始有細微的凸起浮現(xiàn)、延展,如同無形的手指在背后捏造。
它形成了一個簡單的詞。一個我下午在極度驚恐和厭煩中,聽到這只貓在門外叫時,
腦子里一閃而過的念頭。我甚至都沒意識到我產(chǎn)生了這個念頭,它就像一縷煙,閃過就散了。
但它抓住了。氣球表面,那鮮紅的凸起,組成了一個字:【吵】它停在那里,
無聲地向我展示。就因為我那一瞬間的不耐煩?就因為它細聲細氣的叫聲,
在我緊繃的神經(jīng)上刮了一下?它就得死?冰冷的恐懼毒液般滲透四肢百骸。這不是工具。
這是魔鬼。它們能捕捉最細微的惡意,哪怕只是一閃念,然后……然后付諸實現(xiàn)。
用死亡來實現(xiàn)。我才是兇手。氣球飄動著,那個【吵】字消失了,它又變回光滑的紅球體。
它慢悠悠地,向著隔壁鄰居——那個姓魏或衛(wèi)的男人的門口飄去,像是要回家一般,
從他的門底縫隙里,一點點、一點點地擠了進去。消失不見。6 氣球狂潮只留下我,
站在門口,面對著走廊里那具小小的、冰冷的貓的尸體。夜風吹過樓道,冰冷刺骨。
我緩緩關上門,鎖死。身體沿著門板滑落。完了。我知道,徹底完了。它們不會放過我。
我的每一個念頭,無論多微小,多不經(jīng)意,都可能成為下一場死亡的序曲。
那個鄰居……他到底是什么?他送來的不是氣球,是審判,是刑具,
是將我的思想直接鏈接到死亡的恐怖橋梁。寂靜中,我似乎能聽到血液在耳中奔流的嗡鳴,
還有……另一種聲音。極其細微,仿佛來自很遠的地方,又仿佛就在這間公寓里。
是許多許多氣球,在輕輕摩擦、碰撞的聲音。它們還在。它們一直在。等待著我下一個念頭。
我的呼吸驟然停止,瘋狂地掃視黑暗的客廳、臥室、廚房的入口。沒有。看不到。但那聲音,
細碎而持續(xù),無處不在。它們在哪兒?這個疑問,像絕望的禱告,
剛在我腦中浮現(xiàn)——所有的櫥柜門,在同一時刻,猛地彈開!冰箱門也轟然洞開!床底下,
沙發(fā)背后,每一個角落,每一個縫隙——數(shù)不清的氣球,
紅的、黃的、綠的、藍的、紫的……色彩斑斕如同毒蘑菇盛宴,洶涌地、無聲地噴涌出來,
瞬間擠滿了整個公寓的空間!它們密密麻麻,漂浮著,碰撞著,遮蔽了燈光,遮蔽了視線,
像一場瘋狂 silent disco,慶祝著它們的存在,
慶祝著它們與我這“兇手”的綁定。我蜷縮在門邊,被這色彩的洪流淹沒,動彈不得。
氣球們涌動、匯聚,再一次,在我眼前的空中,
凝聚成一句新的、巨大的、不斷搏動的話:【想 知道 下一個 是 誰 嗎?
】【想 看 看 嗎?】它們不再等待我的回答。它們開始自行變化。氣球的表面扭曲,
色彩融合、分離,像一片沸騰的彩色海洋,試圖勾勒出一張臉孔的輪廓……那些氣球,
那些數(shù)不清的、色彩惡俗的橡膠造物,像擁有共同心跳的活體集群,
密密麻麻地塞滿了我的公寓。它們相互擠壓、摩擦,
發(fā)出持續(xù)不斷的、令人頭皮發(fā)麻的窸窣聲,仿佛無數(shù)張濕滑的嘴唇在咂摸??諝庾兊脺?,
充滿了橡膠和某種難以言喻的、甜膩的腐敗氣味?!鞠?知道 下一個 是 誰 嗎?
】 【想 看 看 嗎?】那由無數(shù)氣球拼湊出的巨大問句,懸浮在我眼前,
每一個扭曲滾圓的字符都在微微搏動,散發(fā)出妖異的光澤。它們不是在詢問,是在戲弄,
是貓在吃掉老鼠前最后的撥弄。我蜷縮在門邊,身體縮成一團,
試圖抵御這鋪天蓋地的、具象化的恐怖。呼吸變得困難,
每一次吸氣都像是吞入粘稠的彩色毒霧。視線被迫聚焦在那開始翻滾、融合的氣球表面上。
它們真的開始勾勒了。色彩攪動,如同調(diào)色盤被無形的手瘋狂攪拌。
紅與黃融合成令人不安的肉色,夾雜著斑駁的綠和刺目的藍。一張臉的輪廓漸漸浮現(xiàn),模糊,
扭曲,像是透過布滿水汽的玻璃看到的人影。7 下個目標五官在凝聚。
眼睛的位置是兩個不斷旋轉(zhuǎn)的深色漩渦,沒有瞳孔,只有無盡的、吸吮注意力的黑暗。
鼻子和嘴巴的線條在拉長、變形,像是在無聲地尖叫,又像是在露出一種極端怪異的笑容。
這臉……陌生又熟悉。我認識嗎?是我潛意識里憎惡的某個人?
還是……僅僅是一個隨機被選中的、不幸的模板?不。那臉的輪廓在變得清晰。額頭的高度,
下巴的線條……心臟猛地一沉,像是墜入冰窟。那是我。氣球們拼出的,是我自己的臉!
一張被橡膠薄膜和扭曲色彩復刻出的、放大數(shù)倍的、猙獰可怖的我的臉!它懸浮在空中,
那雙漩渦般的眼睛“看”著我,那張變形的嘴咧開,形成一個絕對非人的弧度。
極致的恐懼攫住我,不是害怕死亡,而是害怕這種徹底的、無所遁形的被窺視和被復刻。
我的惡念,我的面孔,我的一切,都被這些該死的氣球吞噬、扭曲、展示!
就在我被這自我鏡像的恐怖震懾得幾乎崩潰時,那巨大的氣球面孔猛地一顫,
像是信號不良的屏幕,所有特征瞬間潰散、重組!色彩再次瘋狂涌動。新的輪廓在飛速形成。
這一次,更快,更清晰。是一個女人的側(cè)影。卷曲的短發(fā),微胖的臉頰。是住在我樓上,
總在深夜穿著拖鞋噠噠走動的那位單身阿姨。
我曾在心里不止一次地詛咒過她那惱人的腳步聲。氣球拼出的影像如此逼真,
甚至能看清她臉上那種慣常的、略帶挑剔的神情。她正在走路,重復著一個邁步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