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躲在衛(wèi)生間,反鎖著門,給我媽打電話?!笅?,我的室友……她不是人?!?/p>
電話那頭是我媽不耐煩的聲音:「沈微,你跟室友鬧矛盾就直說,別編這種鬼話。」門外,
響起室友施然溫柔的敲門聲?!肝⑽?,水涼了,我給你換杯熱的吧?」我死死捂住嘴,
淚水和恐懼一起涌出。因為那杯水,就放在我面前的洗手臺上。她根本看不見。
1一切是從一個月前開始的。那天,輔導員在班級群里發(fā)了條通知。「各位同學,
302 宿舍的施然同學因家庭突發(fā)急事,需休學半年,大家不要過多打擾?!?/p>
302 宿舍,就是我的宿舍。施然,是我的室友。一個因為一道高數(shù)題能抓狂半天,
會把薯片屑掉滿床,笑起來有兩個淺淺梨渦的姑娘。
宿舍里另一個室友李婷婷在群里回復:「???這么突然?那微微不是一個人住了?」
輔導員很快回復:「學校會安排一位新的同學住進去,也是咱們院的,人很好,
你們要好好相處。」我當時正坐在書桌前,看著施然空蕩蕩的床鋪發(fā)呆。
她的東西走得太干凈了。桌上那本翻了一半的《百年孤獨》、衣柜里她最寶貴的那條連衣裙,
甚至是我們一起買的、掛在墻上的小黃鴨掛鉤,全都不見了。走得不像是休學,
倒像是……人間蒸發(fā)。我給她發(fā)微信,石沉大海。打電話,關機。就好像我們這兩年的交情,
隨著她的離開,被一鍵清空了。三天后,新的室友來了。她拖著一個銀色的行李箱,
站在 302 門口,對我露出一個無可挑剔的微笑?!改愫?,我叫施然,以后請多關照。」
我愣住了。陽光從走廊的窗戶照進來,勾勒出她柔和的輪廓。一模一樣的臉。
一模一樣的聲音。甚至連笑起來時,嘴角那兩個淺淺的梨渦,都分毫不差。我張了張嘴,
半天說不出話?!改恪闶鞘┤??」「是啊?!顾A苏Q?,那雙眼睛清澈明亮,
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困惑,「我們……以前認識嗎?」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這是什么惡劣的玩笑?還是我沒睡醒?她走進宿舍,
熟練地將行李箱放在原本屬于施然的床下,然后開始整理東西。她的動作優(yōu)雅又高效,
像是在執(zhí)行一套爛熟于心的程序。疊好的衣服,像一塊塊豆腐干,整齊地碼在衣柜里。
洗漱用品按照高低順序,在衛(wèi)生間一字排開。最后,她從包里拿出一個小小的草莓蛋糕,
放在桌上?!肝⑽?,」她回過頭,又對我笑了笑,「這是給你的見面禮,
我最喜歡吃草莓蛋糕了,希望你也喜歡。」那個瞬間,我背后的汗毛集體起立。只有我知道。
真正的施然,從小就不吃草莓。她說她對那東西過敏。2那天晚上,宿舍的樓長王阿姨,
一個五十多歲、總是板著臉的女人,挨個敲門。輪到我們宿舍時,
她遞給我一張打印的 A4 紙。紙張粗糙,上面的黑字像是臨時打印的,油墨味很重。
「新宿舍規(guī)章,貼在門后,每個人都要遵守?!雇醢⒁痰难凵駫哌^我,
又掃過正在安靜看書的新室友,然后一言不發(fā)地走了。我關上門,借著燈光看那張紙。
【302 宿舍住宿安全守則】親愛的同學:為了保證您和他人的住宿安全與身心健康,
請嚴格遵守以下守則。違反守則所造成的一切后果,由違反者自行承擔。晚上十一點后,
請務必待在自己的床上,不要與室友進行任何形式的交流。
宿舍內(nèi)的鏡子僅供個人整理儀容儀表使用,請不要通過鏡子觀察你的室友。
你的室友施然很完美,請不要質(zhì)疑這一點。不要提及任何有關她「不完美」的過去,
比如掛科、失戀或者家庭矛盾。施然喜歡吃草莓蛋糕,且必須是新鮮的。
請確保她每天都能吃到。如果她沒有吃,不要問為什么。施然的床鋪必須時刻保持整潔。
如果看到她的床亂了,請立刻、馬上為她整理好。不要讓她親自動手。
不要帶任何人進入 302 宿舍,尤其是過去認識施然的人。
如果你發(fā)現(xiàn)施然在半夜為你蓋被子,請閉上眼,假裝熟睡。請時刻記住,你的室友,
她叫施然。她一直,并且永遠都會是你的室友。我捏著那張紙,指尖冰涼。
這都寫的什么東西?荒誕、詭異,像是一個蹩腳的恐怖故事。我抬頭看向那個「施然」,
她正捧著一本封面是梵高《星空》的書,看得入神。側臉安靜美好,仿佛一尊完美的雕塑。
我深吸一口氣,把這張所謂的「守則」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
我只當這是某個人的惡作劇?;蛟S是學校搞的什么心理測試。我告訴自己,別怕。
這個世界上沒有鬼。對面的,只是一個和施然長得很像,甚至可能叫同一個名字的女孩。
僅此而已。3第一個被打破的,是規(guī)則第二條?!覆灰ㄟ^鏡子觀察你的室友?!?/p>
女生的宿舍,怎么可能沒有鏡子。我們宿舍的衛(wèi)生間里,就有一面巨大的落地鏡,
是愛美的李婷婷搬進來時,軟磨硬泡讓宿舍四個人湊錢買的。后來李婷婷搬走了,
鏡子卻留了下來。真正的施然,最喜歡對著這面鏡子擠痘痘,一擠就是半天。
而這個新的「施然」,她好像刻意在回避這面鏡子。無論是洗漱還是吹頭發(fā),
她都盡可能地側著身子,絕不讓自己的正臉完全映入鏡中。我發(fā)現(xiàn)了這個細節(jié),
一種說不出的好奇心驅(qū)使著我。我想驗證一下。那天,我假裝在衛(wèi)生間洗衣服,
而她正在水池前洗臉。我悄悄調(diào)整角度,從我這個方向,正好能透過鏡子,
看到她的背影和一小半側臉。鏡子里的她,和現(xiàn)實中的她沒有任何區(qū)別。我松了口氣,
覺得自己太多疑了。就在我準備收回目光的時候,「施然」似乎察覺到了什么。
她洗臉的動作停住了。水珠順著她的發(fā)梢滴落,在安靜的衛(wèi)生間里,發(fā)出「滴答、滴答」
的聲響。然后,她緩緩地、緩緩地抬起頭。通過鏡子,我看到她的臉。
還是那張熟悉的、漂亮的臉。但她的眼睛,正直勾勾地,透過鏡面,看著我。
那不是平日里溫柔無害的眼神。那是一種……非人的、冰冷的、帶著審視和警告的目光。
緊接著,鏡子里的她嘴角開始向上咧開。一點一點,一個夸張到人類無法做到的弧度。
一直咧到耳根。鏡子里的那張臉上沒有五官,
只有一個巨大、漆黑、不斷淌著粘稠液體的笑容。而鏡子外,現(xiàn)實中的她,
依然是那個低著頭,安靜洗臉的女孩。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我嚇得腿一軟,手里的盆「哐當」
一聲掉在地上。她被驚動了,回過頭,一臉關切地看著我。「微微,你怎么了?沒事吧?」
她的聲音那么溫柔,眼神那么無辜。可我卻像是被人迎頭澆了一盆冰水,從頭涼到腳。
我看到了。我真的看到了。4從那天起,我開始相信那張紙條上的不是玩笑。那是警告。
是活下去的說明書。我把那團被我扔掉的紙從垃圾桶里重新?lián)炝嘶貋?,撫平褶皺?/p>
用膠帶仔仔細細地貼在門后最隱蔽的角落。我開始像一個提線木偶一樣,
嚴格遵守上面的每一條規(guī)則。晚上十一點準時上床,用被子蒙住頭,
不管聽到什么動靜都絕不睜眼。我刻意回避所有的鏡子,甚至把自己的小化妝鏡都收了起來。
我絕口不提以前那個施然的任何事情,仿佛她從未存在過。每天下午,
我都會去校門口那家網(wǎng)紅蛋糕店,買一塊最新鮮的草莓蛋糕回來,親手放在她的書桌上。
她總會對我笑,說一聲「謝謝你,微微?!谷缓笤谖颐媲?,小口小口地把蛋糕吃完。
有時候我買回來晚了,會看見她的床鋪變得凌亂不堪。被子扭曲成一團,枕頭掉在地上。
像是有人在上面經(jīng)歷了一場無聲的、劇烈的掙扎。我就會想起規(guī)則第五條。
「施然的床鋪必須時刻保持整潔。如果看到她的床亂了,請立刻、馬上為她整理好。」
我不敢怠慢,立刻沖過去,用最快的速度把床鋪恢復原狀。每一次,當我整理好床鋪,
回過頭時,都會發(fā)現(xiàn)她就站在我身后。安靜地,面無表情地看著我。然后,
她會慢慢地露出一個微笑?!肝⑽ⅲ阏婧??!鼓切θ荩屛颐倾と?。
我活在一種巨大的恐懼里。宿舍,這個本該是避風港的地方,變成了一個精致的牢籠。
而我就像一只被關在籠子里的倉鼠,陪著一只披著人皮的怪物,
玩著一場不能出錯的過家家游戲。我不是沒想過求救。我給爸媽打電話,說我想回家。
我媽在電話里教訓我:「沈微,你都多大了?還這么任性?是不是跟新室友處不來?
人要學會適應環(huán)境,不能總讓環(huán)境適應你?!刮艺逸o導員,旁敲側擊地問,
以前的施然到底去哪了。輔導員一臉官方的微笑:「沈微同學,
施然同學的家庭情況屬于個人隱私,我們不方便透露。你要做的,
是和現(xiàn)在的新同學好好相處?!顾腥硕加X得我瘋了。他們都認識這個新的「施然」。
在老師眼里,她成績優(yōu)異,勤奮好學。在同學眼里,她樂于助人,溫柔善良。
她就像她的名字一樣,「施人以然」,給予別人最妥帖的關懷。她會幫所有人占座,
會給每個熬夜的同學帶早餐,會記得每個人的生日。她完美得不像一個真人。
沒人記得那個會掛科、會失戀、會因為沒搶到演唱會門票而大哭一場的,真正的施然了。
只有我。只有我知道,睡在我對面的,到底是個什么東西。5轉機發(fā)生在一個雨夜。
那天雨下得很大,我淋了雨,晚上開始發(fā)燒。我躺在床上,燒得渾身發(fā)燙,意識模糊。
迷迷糊糊中,我感覺到有人在摸我的額頭。那只手,冰得像一塊剛從冷凍室里拿出來的肉。
我一個激靈,猛地睜開眼?!甘┤弧咕妥谖业拇策?,背對著我,正在給我倒水。她的背影,
在昏暗的臺燈光線下,顯得格外僵硬。我下意識地屏住呼吸,想起了規(guī)則第七條。
【如果你發(fā)現(xiàn)施然在半夜為你蓋被子,請閉上眼,假裝熟睡。】雖然她不是在給我蓋被子,
但情況類似。我立刻閉上眼。心跳得像擂鼓。我能感覺到,她端著水杯,轉過身,朝我走來。
越來越近。我能聞到她身上那股永遠不變的、淡淡的梔子花香味的沐浴露味道。
她在我床邊站了很久很久。久到我?guī)缀跻锊蛔?。然后,我聽到她極輕、極輕地說了一句。
「為什么……不看著我?」那聲音,不再是平日里溫柔的語調(diào)。它變得干澀、扭曲,
像是兩塊砂紙在摩擦,帶著一種非人的質(zhì)感。我嚇得渾身僵硬,一動也不敢動。
「你也在……害怕我嗎?」那個聲音繼續(xù)幽幽地問。「像他一樣?」他?他是誰?就在這時,
我枕邊的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是微信消息的提示音。在死寂的宿舍里,這聲音突兀得嚇人。
「施然」的呼吸聲,似乎停滯了一秒。然后,我聽到她放下水杯,
慢慢走回自己床鋪的腳步聲。世界重新歸于安靜。我等了足足半個小時,才敢顫抖著手,
摸到手機。點開屏幕。是一條好友申請。頭像是一個模糊的男生背影,昵稱叫「風」。
驗證消息只有三個字:「救救她。」6我的燒,因為這一條好友申請,奇跡般地退了。
我?guī)缀跏橇⒖叹屯ㄟ^了申請。對方很快發(fā)來消息。風:「你是沈微?」我:「是我,你是誰?
你說的『她』是誰?」風:「我是林峰。施然的男朋友?;蛘哒f,前男友?!沽址?。
這個名字我聽施然提起過。是她高中時的同學,后來考去了另一座城市。
兩個人一直在異地戀。施然休學前的那段時間,我好像聽她提過,說兩個人吵架了,
在鬧分手?!刮蚁袷亲プ×司让静?。我:「林峰!你知不知道施然到底怎么了?
她不是休學了嗎?為什么學校里又來了一個跟她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我把這段時間發(fā)生的所有詭異的事情,竹筒倒豆子一樣,全都告訴了他。
包括那張荒謬的住宿守則。對面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不會再回復了。
就在我快要絕望的時候,他發(fā)來一張照片。那是一張微信聊天截圖。是我和他的聊天界面。
就在剛剛,我發(fā)給他那一大段話的上面,赫然還有另一段對話。而那段對話,是「我」
在五分鐘前發(fā)給他的。上面的「我」說:「林峰,我是沈微。施然在我身邊,她很好。
之前跟你吵架是她不對,她現(xiàn)在知道錯了。她說她還喜歡你,讓你不要再胡思亂想了?!?/p>
我的血液瞬間凝固了。我死死地盯著自己的手機。干凈的聊天記錄,根本沒有那段話。
林峰:「看到了嗎?就在剛才,我收到了『你』的這條消息。可我的手機上,
卻能同時看到你發(fā)來的求救信息。」林峰:「這說明,『它』可以模仿你,
可以攔截和篡改信息。但這種能力似乎有延遲,或者說不完美。它不知道,它拙劣的模仿,
和我手機里你真正的求救,同時出現(xiàn)了?!刮铱粗址宓姆治?,手腳冰涼。它。
林峰也用了這個字。我:「你都知道些什么?你說的『救救她』,是救施然嗎?
真正的施然在哪?」林-ag:「我不知道。一個月前,我和然然大吵了一架。
然后她就跟我提了分手,拉黑了我所有聯(lián)系方式。我察覺到不對勁,她不是那種性格的人?!?/p>
林峰:「我拜托了在江城大學的朋友幫我打聽,他們都說施然性格變得特別好,
簡直是完美女神。我就知道,出事了?!沽址澹骸敢郧暗娜蝗?,脾氣又臭又硬,熬夜追劇,
考試掛科,我們經(jīng)常因為這些事吵架。她怎么可能『完美』?」林峰:「微微,
現(xiàn)在只有你能接觸到『它』。我們要想辦法,把真正的然然找回來?!顾脑挘袷且坏拦?,
劈開了我長久以來的黑暗和孤立無援。我不是一個人在戰(zhàn)斗。我:「我要怎么做?」
林-峰:「從規(guī)則入手。這些規(guī)則,是『它』存在的基石,也是『它』的弱點。
我們必須搞清楚,每一條規(guī)則背后的意義,然后,想辦法打破它?!?/p>
林峰:「我們先從最簡單的一條開始——規(guī)則第六條?!?/p>
「不要帶任何人進入 302 宿舍,尤其是過去認識施然的人?!沽址澹骸该魈?,
我會去江城大學找你。我會去你們宿舍。我要親眼見見『它』?!?第二天下午,
林峰真的來了。他比照片上看起來要高,穿著簡單的白 T 恤和牛仔褲,
眉眼間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焦慮。他站在我們宿舍樓下,給我打電話?!肝业搅?。
你找個借口,把『它』引開?!刮倚奶脜柡?。我抬頭看了一眼對面的「施然」。
她正在練字,一筆一劃,工整得像是印刷體。我深吸一口氣,故作輕松地站起來。「然然,
我突然想吃校門口那家的烤冷面了,你幫我?guī)б环輪h?我肚子有點不舒服?!顾畔鹿P,
抬起頭。那雙漂亮的眼睛看著我,似乎在審視我話里的真假。
我強迫自己擠出一個自然的微笑。幾秒鐘的對視,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終于,她點了點頭。
「好啊。微微想吃,我當然要去?!顾酒鹕?,拿起手機和鑰匙,溫柔地叮囑我,
「那你好好休息,我很快回來?!箍粗叱鏊奚衢T,我立刻給林峰發(fā)消息:「她走了,
快上來!302!」幾分鐘后,響起了敲門聲。我打開門,林峰閃身進來。
他的目光第一時間就落在了施然的床鋪上。那張床,整潔得像酒店的樣板間。「果然……」
他喃喃自語。「你發(fā)現(xiàn)了什么?」我緊張地問?!杆拇采希蓛袅?。」林峰走到床邊,
卻沒有觸碰,「真正的然然,有個小怪癖。她喜歡在枕頭底下藏一包樂事薯片,原味的。
她說那是她的安全感。」他指著那個平整得沒有一絲褶皺的枕頭,「你看,太平了。」
我的心一沉。是啊,我怎么忘了。以前我好幾次半夜起來,
都能聽見施然在被子里窸窸窣窣偷吃薯片的聲音。林峰的目光又轉向書桌。書桌上,
放著昨天我買的那個草莓蛋糕的空盒子。旁邊是一本翻開的《瓦爾登湖》。「然然她……」
林峰的聲音有些哽咽,「她根本不看這種書。她只愛看東野圭吾。她說看名著會讓她睡著?!?/p>
他又指了指桌角那盆小小的多肉植物?!高€有這個,然然是植物殺手,仙人掌都能被她養(yǎng)死。
她怎么可能養(yǎng)活一盆多肉?」每一個細節(jié),都在無聲地訴說著一個事實。眼前這個「施然」
所經(jīng)營出的一切美好,全都是假的。是一個拙劣的模仿者,根據(jù)某種程序設定,
拼湊出來的「完美」人設?!杆谀7拢臄?shù)據(jù)庫是錯的。」林峰的聲音冷靜下來,
「它只知道施然是個『優(yōu)秀的女大學生』,所以它表現(xiàn)出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