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梅雨初逢民國二十五年的梅雨，如絲如縷，纏綿悱惻，淅淅瀝瀝地下了半月有余，
仍沒有停歇的跡象。雨水順著青瓦滴落，在石板路上濺起細小的水花，
整個江南水鄉(xiāng)被籠罩在一片朦朧水汽之中。十八歲的沈梨煙坐在雕花木窗前，
眼神空洞地望著窗外被雨水打落的梨花。這些日子，
她的思緒常常飄向清虛觀后山的那片梨園，還有那個在雨中掃花的青衫身影。
自從半年前那次意外相遇，那個名叫秦沐風的年輕居士，就時常在她心頭縈繞，揮之不去。
“梨煙，該去清虛觀上香了?！鄙蚍蛉藴赝竦穆曇魪睦认聜鱽恚?/p>
伴隨著繡花鞋輕踏木地板的聲響。沈梨煙驀然起身，理了理淡粉色旗袍的下擺，
輕聲應道：“來了，母親。”作為鎮(zhèn)上最大米鋪的獨女，沈梨煙自幼被父母捧在手心長大。
沈家米鋪的招牌在江浙一帶小有名氣，沈老爺經(jīng)營有方，家道殷實卻從不張揚。
沈家宅院臨水而建，白墻黑瓦，庭院深深，回廊曲折，充滿了江南園林的雅致韻味。
沈梨煙從小熟讀詩書，通曉音律，尤其彈得一手好琵琶，卻沒有半分驕縱之氣。
鎮(zhèn)上的老人見了，無不夸贊沈家養(yǎng)了個知書達理的好閨女。馬車早已候在門前，
車夫老陳撐著油紙傘，小心地扶著母女二人上車。車輪碾過濕漉漉的青石板路，
發(fā)出咕嚕咕嚕的聲響。沈梨煙悄悄撩開車簾一角，瞧見賣菱角的小販躲在屋檐下打盹，
茶館里坐著三三兩兩品茗聊天的閑人，幾艘烏篷船在河道中緩緩穿行。一切都和往常一樣，
仿佛遠方傳來的戰(zhàn)事消息只是報紙上虛無縹緲的文字?！奥犝f日本人已經(jīng)打到上海了。
”沈夫人忽然輕聲說道，手中捻著一串沉香木念珠，“但愿三清道祖保佑，
戰(zhàn)火莫要燒到咱們這里來?！鄙蚶鏌煼畔萝嚭?，寬慰道：“母親不必過于憂心，
咱們這兒偏僻，日本人未必會來?！鄙蚍蛉藫u搖頭，
眉間蹙起淺淺的紋路：“你父親近日已將大半米糧分散藏匿，說是以防萬一。這世道，
還是早做打算為好?！鄙蚶鏌煵辉傺哉Z，心中卻莫名涌起一絲不安。
她想起上月從省城回來的表兄描述的慘狀：硝煙彌漫的城市，流離失所的百姓，
還有報紙上那些觸目驚心的標題。但這一切，似乎都與她寧靜的水鄉(xiāng)生活隔著千山萬水。
第二章 清虛偶遇清虛觀坐落在鎮(zhèn)外小山上，白墻黑檐在雨中若隱若現(xiàn)，宛如仙境。
道觀始建于明代，歷經(jīng)數(shù)百年風雨，香火一直很旺。母女二人下了馬車，
早有知客道士迎上來。
沈梨煙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觀后那棵老梨樹——樹下那個正在掃地的青衫身影，
讓她心頭微微一跳。秦沐風是觀主清明道長二十年前在山門外撿來的孤兒，
當時裹在襁褓中的他身邊只放著一枚玉佩。他自幼在觀中長大，雖未正式受戒，
卻已是觀里最得力的弟子，不僅精通醫(yī)術(shù)，還習得一身好武藝。
此刻他正專注地清掃被雨水打落的梨花，身形是少見的挺拔，肩背瘦削卻不孱弱，
青灰色道袍穿在他身上，更顯得腰窄腿長，妥妥的長身玉立。一張臉生得白皙，
是常年在觀中讀書制藥養(yǎng)出的清潤，不見半分風霜粗礪，眉眼卻格外分明，鼻梁挺直，
唇線清薄，低頭掃花時，額前碎發(fā)垂落，添了幾分說不出的俊逸。這般模樣，
不像是觀中小道長，倒像哪家養(yǎng)在深閨的貴公子，偏又帶著道家弟子特有的清寂氣質(zhì)，
讓人見了便移不開眼。似是感受到那道目光，秦沐風抬起頭來。四目相對的剎那，
沈梨煙慌忙別開視線，耳根不受控制地發(fā)熱泛紅。她想起半年前那個雨天，
她獨自來觀中上香，不慎在石階上滑倒扭傷了腳踝。正是這位好看得有些不真實的年輕居士，
蹲在她面前，指尖輕捏腳踝時，白皙的手腕從寬大的袖中露出，
動作輕柔得像在對待易碎的瓷器，后來還冒雨背著她穿過青石板路，道袍下擺沾了泥，
卻絲毫不減他那份干凈挺拔。自那以后，每次相見，她總會生出這種莫名的心悸。上完香，
沈夫人照例要去聽道長講《道德經(jīng)》。沈梨煙借口雨停了想去后山看看梨花，
悄悄溜到了觀后的梨園。雨后的梨園格外清新，潔白的花瓣綴著晶瑩水珠，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清香。沈梨煙走到那棵最老的梨樹下，
果然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正在小心翼翼地收集花瓣。“收集這些做什么？”她輕聲問道，
生怕驚擾了這寧靜的時刻。秦沐風聞聲回頭，眼中掠過一絲驚喜：“師父說梨花可入藥，
止咳潤肺?！彼麖男渲腥〕鲆粋€小紙包，“正好，前日聽沈夫人說你入夏后總是咳嗽，
我備了一些梨花川貝膏給你。”沈梨煙接過紙包，指尖不經(jīng)意觸到他的手掌，
兩人都微微一顫。紙包散發(fā)著淡淡的清香，讓她想起小時候生病時，母親親手熬制的藥膏。
“多謝沐風道長費心?！彼吐暤溃橆a緋紅?！芭e手之勞?！鼻劂屣L的目光溫柔，
“近日天氣多變，沈小姐還需多注意身體。若是不適，可隨時來觀中取藥?！薄袄鏌?！
”遠處傳來沈夫人的呼喚。她慌忙將紙包塞入袖中：“我得走了?！鞭D(zhuǎn)身之際，
秦沐風突然低聲道：“三日后觀里有祈福法會，
你若得空……”她回頭嫣然一笑：“我會來的。”第三章 日漸生情回程的馬車上，
沈夫人若有所思地看著女兒：“梨煙，你覺得沐風那孩子怎么樣？”沈梨煙心頭一跳，
強作鎮(zhèn)定：“沐風道長？人很好啊，懂醫(yī)術(shù)，又熱心。
”沈夫人輕輕嘆息：“那孩子確實出色，品貌俱佳。只可惜……”她沒再說下去，
但沈梨煙明白那未盡之語。門第之見，如同無形的鴻溝。即使秦沐風才華出眾，在世人眼中，
他終究是個無根無基的道觀弟子，配不上米鋪千金。接下來的日子里，
沈梨煙常常借故前往清虛觀。有時是去聽經(jīng)，有時是去求藥，有時只是去后山賞花。每次去，
她總能“偶遇”秦沐風。他會在藥圃前教她辨認草藥。“這是紫蘇，解表散寒的，
”他指尖輕拈一片綠葉，陽光透過樹葉落在他白皙的側(cè)臉上：“你看它的葉背是紫的，
像極了……”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她身上，忽然笑了，
“像極了沈小姐上次穿的那件旗袍滾邊。”沈梨煙的臉“騰”地紅了。
她確實有件淡粉色滾邊的旗袍，是他上次隨口夸過“襯得膚色好”的那件。原來他都記得。
他也會在觀中茶寮與她對弈。棋盤擺在窗邊，雨打芭蕉聲里，他執(zhí)黑子的手指修長白皙，
落子時指尖輕叩棋盤，發(fā)出清脆的響。沈梨煙常走神，
盯著他專注的側(cè)臉看——他蹙眉思索時，眉間會有一道淺淺的紋，
鼻梁在窗光下投出利落的陰影，明明是清冷的長相，眼神卻總帶著溫和，
像是含著山間的清泉?！霸撋蛐〗懵渥恿恕！彼а弁^來，目光撞進她慌亂的眼底，
嘴角彎了彎，那抹笑落在他好看的臉上，竟比窗外的春光還要明媚。在交談中，
她得知秦沐風雖在觀中長大，卻并未出家。清明道長常說“大道在世間，不在山門外”，
鼓勵弟子們以不同的方式修行。秦沐風精通醫(yī)術(shù)，常為鎮(zhèn)上百姓義診，深得眾人敬重。
沈梨煙發(fā)現(xiàn)，自己越來越期待這些相見。她會特意穿上他稱贊過的淡粉色滾邊旗袍，
會仔細練習他教她的草藥歌訣，會在窗前久久等待那個可能出現(xiàn)的青衫身影。
而秦沐風看她的眼神，也日漸溫柔。他會細心記得她所有的喜好，會在雨中為她撐傘，
會在她咳嗽時默默遞上準備好的藥膏。兩人之間雖從未挑明，卻已有了一種難言的默契。
第四章 戰(zhàn)云密布民國二十六年秋，鎮(zhèn)上已能隱約聽到遠方傳來的炮火聲。
難民陸續(xù)涌入小鎮(zhèn)，帶來了可怕的消息：上海已經(jīng)淪陷，日軍正朝著南京方向推進。
小鎮(zhèn)人心惶惶，許多人家開始收拾細軟，準備逃難。這天，沈梨煙照常來到清虛觀，
卻見觀中氣氛不同往日。道士們個個面色凝重，忙著整理藥材，打包行裝?！斑@是要做什么？
”她拉住一個小道士問道。小道士神色黯然：“師父說要帶我們下山救人。日本人打過來了，
前方傷亡慘重，需要我們這些懂醫(yī)術(shù)的人。”沈梨煙心中一緊，急忙去找秦沐風。
她在后山梨園找到了他，他正在收集最后一批梨花。“你要走？”她聲音微顫。
秦沐風轉(zhuǎn)過身，眼中滿是復雜情緒：“師父說得對，盛世封山苦修行，亂世下山濟蒼生。
如今山河破碎，百姓流離，我們修行之人更不能獨善其身。
”“可是……”沈梨煙的話哽在喉間。她知道這是大義，卻忍不住私心挽留。
秦沐風輕輕嘆了口氣：“梨煙，這些日子與你相識，是我此生最珍貴的時光。
但如今國難當頭，我必須前去盡一份力。”就在這時，遠處突然傳來尖銳的呼嘯聲。
緊接著是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地面都為之震動。清虛觀的鐘聲急促地響起，
打破了清晨的寧靜?！霸趺椿厥?？”沈梨煙驚恐地抓住秦沐風的手臂。
秦沐風臉色驟變：“是炮聲！日本人打過來了！”混亂中，他緊緊握住她的手：“快回家！
鎮(zhèn)上不安全了！記住，無論發(fā)生什么，一定要活下去！
”第五章 倉惶歸家沈梨煙慌忙跑回家，只見家中已亂作一團。
沈老爺正指揮著伙計們搬運米糧藏入地窖，沈夫人則匆忙收拾細軟?！暗?！娘！
”沈夫人見到女兒，一把將她摟入懷中：“慈悲慈悲，你可算回來了！嚇死娘了！
”沈老爺面色凝重：“日本人來得比想象的還要快！剛才的炮擊已經(jīng)炸毀了鎮(zhèn)東的橋梁，
咱們怕是走不了了！”接下來的幾天，小鎮(zhèn)人心惶惶。不斷有難民從東邊逃來，
帶來可怕的消息：日本軍隊正在沿途燒殺搶掠，無惡不作。鎮(zhèn)上許多富戶已經(jīng)連夜逃離，
留下的大多是無力遠行的平民百姓。沈老爺當機立斷，將大部分米糧分散藏匿。
又在家中臥室地板下挖了一個藏身之處?！叭羰钦娴亩悴贿^，梨煙你必須藏在這里，
無論如何不要出聲?！鄙蚶蠣攪烂C地囑咐女兒，“我與你母親年事已高，跑不動了。
但你一定要活下去，沈家就你一個血脈?。 鄙蚶鏌煖I如雨下：“不，要躲一起躲！
我不能獨自偷生！”沈夫人撫摸著女兒的頭發(fā)，柔聲道：“傻孩子，若是能逃過這一劫，
就去重慶找舅舅。記住，無論發(fā)生什么，都要堅強地活下去。
”第六章 暗格驚魂民國二十六年冬，噩夢降臨。密集的槍聲打破了小鎮(zhèn)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