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秋,方步亭離開了大陸,遠赴臺灣。同年,
顧民章以經(jīng)濟委員會副會長名義奔赴上海主持工作。雖說是為了應對戰(zhàn)時經(jīng)濟,
但顧民章心里清楚得很,小蔣的打虎行動一步步失利,蔣總統(tǒng)從揚子公司弄不出來錢,
就要拿捏其他“軟柿子”商人和廣大民眾的錢袋子。顧民章走的是水路。
早在戴笠飛機失事之際,他就很主動地把自己的船運上交國府,又把杭州的生意給了毛人鳳,
如今他也只有自己孤身一人了。這么做一是為了自保,戴笠死得突然,軍統(tǒng)一夜之間變了天,
他這個“孤舟”總不好一直漂流在外;二是抗戰(zhàn)勝利以后,
他同汪精衛(wèi)、周佛海的關系確實是很尷尬,戴笠保他平安,
自己這個“蘇杭船王”也要投桃報李;第三,這也是組織上的安排,重慶談判之后,
延安原本打算趁著國內(nèi)尚且和平的形勢,盡快安排顧民章一家離開南京,去往香港暫避。
但由于顧民章身份特殊,難以成行,加上內(nèi)戰(zhàn)迅速爆發(fā),顧家父女決心留下來繼續(xù)戰(zhàn)斗,
上級只好妥協(xié),并讓顧民章交出絕大部分財富換取安全。顧民章是早已經(jīng)想好了的,
他早就送出去大半家財四處打點經(jīng)營,只私下保留了一支秘密船隊用以給解放區(qū)運輸藥品,
這支船隊是跟著他白手起家的,后來他做了蘇杭船王,
便秘密地托付給了自己當年的兄弟顧二,讓他好生經(jīng)營。顧二原是長江邊上的漁民叫鄭二,
有血性好義氣,顧民章以前走船,在碼頭看見他和當?shù)貛团蔂巿?zhí),覺得其人虎背蜂腰螳螂腿,
十分精壯;又見他說話條理清晰不卑不亢,欣賞得很。
便派人去打探才知道鄭二家中有個生病的老母親,平日里鄭二很是孝順,
碼頭上爭執(zhí)也是為了多做點活為母親治病。顧民章很喜歡這樣的人,他喝咖啡看英文報紙,
但骨子里還是很傳統(tǒng)的。顧民章心里很認同鄭二,便幫他送老娘去看洋人醫(yī)生,
又給他擺平了碼頭上的事情,鄭二感激涕零,當即要拜大哥。顧民章倒沒有那么急,
他恰好有生意在當?shù)兀憬唤o了鄭二去做,讓他好好奉養(yǎng)母親。后來鄭二母親年邁過世,
鄭二便去南京找到了顧民章,真是歃血為盟拜了把子,他也把名字改了,
放出話去:誰敢動顧民章就是動他顧二,他無父無母無妻無子,不怕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再后來顧民章接受組織命令去接觸汪偽政府,便和顧二做了一出“周瑜打黃蓋”的苦肉計,
攆走了顧二。顧二帶著小船隊常年在長江一帶,但不走重慶武漢這些重鎮(zhèn)的貨,
只和當?shù)氐呐鄹鐜团煞Q兄道弟,每年倒是貼進去不少禮錢。他還十分聰明,
到處同青洪幫的人說,自己是犯了顧民章的忌才被趕出來的,不冤顧大哥,
私下里卻搶了幾回顧民章的船。時人便說顧二是真的恨顧民章,當局也就不提防他了,
只覺得這個人心狠手辣、睚眥必報,是個草寇,不足為患。顧二借著這層掩蓋,
幫著顧民章運了很多東西去根據(jù)地,他同周邊幫派關系好,又不去搶生意,
自然也得一份照顧??谷談倮笏諗苛诵?,專做運輸藥品去解放區(qū)的活,
組織上也在考慮他的入黨申請。顧民章去了上海之后,
就把手里剩的那些還在各大洋跑的船隊全交出去了?!按蟾?,那你怎么辦?
”“我在外國人銀行還有些錢,夠用?!薄澳切校蟾?,有什么你招呼一聲,
我顧二肝腦涂地在所不辭!”“都快是黨員了,少說這些江湖話,我們不是為了上梁山,
是為了信仰……”顧民章微笑著說道,語氣溫柔地像是訓親弟弟。顧二也跟著撓撓腦袋,
傻笑應和,“知道知道,”“你運藥還是要小心,最近形勢嚴峻,務必謹慎!
”“知道的知道的?!鳖櫠B聲回答,“對了,大哥,方行長……”關于方步亭,
顧民章心里有很多很多話想說。但顧二這么一提,讓他愣住了?!拔抑溃?/p>
你不用管了……”“大哥,北平的事情太復雜了,方行長可能要去臺灣。
”“我知道……”顧民章的聲音弱了下來,他的思緒漸漸地飄遠。年初的時候,
顧民章在杭州家里接到的通知。上級希望他寫一封信給時任北平分行行長的方步亭,
勸方步亭盡量協(xié)調(diào)北平糧食調(diào)配委員會給北平軍民籌措糧食以渡難關。顧民章寫了一個晚上,
寫了撕掉,撕了再寫,反反復復。書房的燈亮了一宿,
顧曉夢在門外幾度想要推門進去勸父親早點休息,又在手搭上門把手的時候退回去了。
那一夜漫長又寂靜,鐘表滴滴答答走著,直至天亮。顧民章才走出書房,把信塞給了顧曉夢,
“老地方交給顧二?!蹦侵笥泻荛L的時間里,顧民章都坐在書房那寬大的沙發(fā)里不說話,
偶爾會吃點東西。顧曉夢很好奇父親為什么聽到方步亭這三個字就像丟了魂一樣。
顧民章第一次見到方步亭是1930年的夏天,在上海。彼時,兩個人都還是三十多歲,
各有家室;不過顧民章有點不同,那時他孤身帶著個小女兒。顧民章比方步亭年長四歲,
船運生意剛起步,算不上什么大人物,
倒是因為長得漂亮上過幾次小報雜志;顧民章還挺惱火的,沒有人關注他白手起家,
倒是喜歡談論他的樣貌,實在是膚淺!方步亭倒是長得很魁梧,
用顧民章的話說就很適合去他船上當個水手,偏生方步亭當時是匯豐銀行的一個襄理,
整日坐辦公室的。他倆是一場酒會上撞上的,真的是撞上。那是杜月笙的酒會,
這黑幫大佬平素里好個風雅,只要是上海稍微有些頭臉的,都會收到一張請?zhí)?/p>
方步亭是陪著匯豐銀行行長去的,他不喜歡這種場合,又不善應酬,只好端著酒杯四處溜達。
顧民章和他不一樣,他以前在廣東做生意認識不少洋人,又聰明好學,人又漂亮,
彈彈琴跳跳舞,在酒會里如魚得水。就這樣,一個憨憨的襄理戴著厚厚的眼鏡片,
端著一杯紅酒沒頭腦地閑逛,迎面正撞上借了鋼琴準備大展身手的顧民章,
一杯酒是一滴不剩全撒在小顧的白西裝上了。結果就是,顧民章琴沒有談成,
舞也沒有辦法繼續(xù)跳了,
掃興地對著西裝嘟嘟囔囔;方襄理則滿頭大汗盤算著要賠幾個月的工資……當然,
顧民章沒有那么小心眼,他本就來這里交朋友的,看到方步亭窘迫的樣子,就沒有再說什么,
旁人給他介紹,“這是匯豐銀行的襄理方步亭。”他很紳士地伸出去手去,
方步亭有些不好意思,兩個人就這么認識了。接著他一抬頭就把自己的西裝拋到腦后去了,
因為方步亭實在是太帥了……顧民章心里只有一個想法,“得把他搞到船上去!
”各位看官不要誤會,小顧先生是想要方步亭去他船上當水手,
因為他實在是沒見過這么像水手的男人,感覺方步亭那個樣子天生是水手!這怎么說呢?
就是天然的感覺,一瞬間擊中了顧民章,他自己也說不清楚,只覺得自己這樣的船隊,
又有自己這樣好的船長,就應該是方步亭這樣的水手來?!皼]事沒事,我是顧民章,
交個朋友!”顧民章伸出手去,聲音清脆歡悅,像只小鳥兒。方步亭有些緊張,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這件衣服我會賠您的!”抬頭正對上顧民章的眼睛,他也愣住了,
因為顧民章真的很好看,好看到月份牌上的人在他面前也要黯然失色。倆人四目相對,
一瞬間有些尷尬,回過神,方步亭有些扭捏地握了握顧民章的手,“我叫方步亭。
”顧民章倒是不在意這份不自然,他剛剛在心里下定論決心要招攬方步亭去當水手,
下半年他的船要去歐洲,正缺這么一個水手,天生的水手,這一身腱子肉,這小麥色皮膚,
洋人怎么說的,“Perfect!”他開始和方步亭攀談起來,
不過這個時候的顧民章在交朋友上還沒有后來收顧二那樣嫻熟自然,三言兩語就開始點題,
“兄弟,相逢即是有緣,我這里正缺人,你要不來我這干,我一個月給你開五塊大洋,
你也不用愁賠我這西裝!”話一出口,方步亭驚呆了,他心里想:這是什么古怪人,
我好好的襄理不做去他那干什么,一個月五塊大洋,他發(fā)了瘋吧!趕緊離開這里,
今天實在是倒霉……“顧先生,您的衣服我會賠的,我家里還有事,先走了……”“哎?哎!
別走啊!不用你賠,你來我這干水手,我一個月五塊大洋給你!”“水手?什么水手?
怕不是個瘋子?!”方步亭加快了腳步,趕緊出了門,連行長那里都沒有打招呼就走了。
后來,方步亭還是準備了錢去顧府致歉,正巧遇上顧民章不在家,本來想著放下錢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