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拉機轟鳴著,載著一座移動的肉山,向著城市的繁華心臟駛?cè)ァ?/p>
車輪最終停在了一條干凈得有些過分的后巷。空氣中,一邊是高級點心烤焙出的濃郁黃油香氣,另一邊,是拖拉機上二十頭野豬散發(fā)出的原始血腥味。
兩種味道野蠻地沖撞在一起,形成一種荒誕的對峙。
巷子盡頭,君豪大酒店的后墻上,擦得锃亮的黃銅排風口正無聲地旋轉(zhuǎn)。幾個穿著雪白廚師服的年輕學(xué)徒探頭探腦,臉上混雜著嫌棄與好奇。
“哪兒來的土包子,把屠宰場開到咱們這兒了?”
“看那血水,嘖嘖,真臟。”
議論聲中,后廚的棉布門簾猛地一挑。
一個身形中等,穿著一身一塵不染的白色廚師服的中年男人走了出來。他約莫四十來歲,面容精瘦,一雙眼睛卻格外有神,仿佛能穿透人心。
他便是傻柱口中的后廚總管,張晉山。
“柱子,你小子可算來了!”張晉山一開口,聲音洪亮,卻沒先看傻柱,目光如刀,先是快速掃過那堆積如山的豬尸,最后才落定在那個沉默寡言、一身血污的陳石身上。
那眼神,像是在評估一件稀世難求的食材。
張晉山戴上一雙雪白的線手套,親自上前驗貨。
他沒有嫌棄那股血腥味,繞著肉山走了一圈,時而用手指按壓豬腿的肌肉,感受其緊實的彈性,時而又翻開一頭死豬的眼皮,觀察其瞳孔。
很快,他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起來。
“怪了……”他像是自言自語,聲音不大,卻剛好能讓旁邊的傻柱聽見,“這可不像獵槍打的,也不像陷阱套的。這手法……太利索了?!?/p>
大部分野豬身上,竟找不到明顯的槍傷或撕裂傷,少數(shù)幾頭有傷的,也只在喉嚨或心口處,留下一道細微而干凈的致命切口。
張晉山直起身,揮手讓后廚的學(xué)徒們過來,準備過秤卸貨。
然后,他把傻柱拉到一邊,從口袋里摸出一包大前門,遞給他一支,壓低了聲音。
“柱子,你跟我說句實話,這批貨到底什么來路?”他點上煙,深吸一口,吐出的煙霧都帶著一股審視的味道,“還有這位小兄弟,是哪個山頭的‘角兒’?這活兒干得太干凈,干凈得……有點嚇人?!?/p>
傻柱被問到了點子上,頓時來了精神。
他把煙往耳朵上一別,眉飛色舞,開始添油加醋地講述后山的“英雄事跡”。
“張師傅,您是沒瞧見!”他比劃著,動作夸張得像是在說書,“我這兄弟,就這么……‘嘭’!”
他猛地一揮拳,打得空氣作響。
“一拳!三百斤的豬王當場就給干懵了!剩下的十多頭,他一個人追進林子里,不到半小時,全給收拾利索了,跟切瓜砍菜似的!”
張晉山聽著傻柱的吹噓,嘴角掛著一絲不置可否的微笑,心里本有七分不信。
就在這時,兩個年輕學(xué)徒正漲紅了臉,使出吃奶的力氣,想把一頭體型最大的野豬抬上旁邊的大磅秤,卻怎么也抬不動。
陳石皺了下眉。
他走過去,沒見怎么作勢,只是單手抓住了那頭野豬的一條后腿。
然后,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他像拎一個裝滿稻草的麻袋一樣,手臂一甩,輕松地將那頭近三百斤的野豬,甩上了磅秤。
“哐當!”
一聲沉重的巨響,磅秤的指針猛地跳到了“145公斤”的刻度上,然后劇烈地顫抖起來。
周圍瞬間安靜。
所有學(xué)徒都看傻了眼,張著嘴,忘了呼吸。
張晉山叼在嘴上的煙,忘了點,眼中的那一絲懷疑,徹底變成了駭然。
他終于明白,傻柱說的,恐怕連一半的真相都沒到。
張晉山心中瞬間有了決斷。
眼前這人,絕不僅僅是一個供貨的。這是一個身懷絕技的“奇人”,必須交好,絕不能得罪。
他掐滅了煙,快步走到陳石面前,臉上堆起從未有過的熱情笑容,語氣豪爽得像是多年的老友。
“陳兄弟!你這批貨,我全要了!二十頭,我給你六百五十塊!外加一百斤全國糧票!就當交個朋友,以后有這種好東西,一定先想著老哥我!”
這個價格,比傻柱在路上預(yù)估的六百塊還要高出一大截。
傻柱激動得臉都紅了,正要替陳石答應(yīng)下來。
“不?!?/p>
一個字,從陳石嘴里吐出,清晰而堅定。
傻柱的笑容僵在臉上,他急得直拽陳石的胳膊:“兄弟!你瘋了?這可是天價了!張師傅這是給咱天大的面子!”
陳石站得如山一般,紋絲不動。
張晉山臉上的熱情也凝固了,他沒想到自己給出的“人情價”,會被如此干脆地拒絕。
陳石無視了傻柱的焦急,平靜地看著張晉山,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他不要虛高的人情,他要的是一個公平、穩(wěn)定、長期的“規(guī)矩”。
“錢,按市價,六百塊。”
他的語速不快,但每個字都像砸在地上的石頭。
“票,我也不要全國糧票。我有三個條件。”
這話一出,他瞬間扭轉(zhuǎn)了局面,從一個被動的賣家,變成了主動制定規(guī)則的合作者。
張晉山收起了笑容,眼神變得無比鄭重:“陳兄弟,請講?!?/p>
陳石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以后我送貨來,只要東西不差,都按今天的市價,一口價,不許變?!?/p>
這是在要一個長期穩(wěn)定的價格基準。
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一百斤全國糧票,換成五十斤北京市糧票,外加布票二十尺,油票三斤,肉票五斤,煤票一百斤?!?/p>
這是將虛高的票面價值,換成了在這個城市里真正賴以生存的實用物資。
最后,他伸出第三根手指。
“第三,巨大那頭豬的下水、骨頭、豬血,我要一半,處理干凈?!?/p>
這是叢林法則里,對資源利用到極致的本能。
聽完這三個條件,張晉山臉上的驚愕,徹底變成了發(fā)自內(nèi)心的贊嘆和欽佩。
他忽然哈哈大笑起來,一拍大腿。
“好!好一個陳兄弟!你這算盤,比我這掌勺的都精!老哥我服了!就按你說的辦!”
他看陳石的眼神,已經(jīng)從看一個“供貨的”,變成了看一個“平等的合作對象”。
“柱子,你這回可真是給我引薦了一位財神爺!”
交易很快完成。
陳石拿到了厚厚一沓嶄新的大團結(jié),和一堆零零散散的票證。傻柱也眉開眼笑地分到了屬于他的那份好處。
在他們帶著半車處理好的豬下水和骨頭準備離開時,張晉山叫住了陳石。
他遞過來一個用油紙包好的點心包,入手溫熱。
“嘗嘗我們店里的手藝。”
他湊近一步,低聲給了一句忠告。
“陳兄弟,老哥多句嘴,你這身本事,在這四九城里,是福也是禍。遇上解決不了的麻煩,來這兒找我?!?/p>
陳石接過點心,沒有說謝,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
拖拉機再次發(fā)動,突突地冒著黑煙,消失在巷口。
(閻王爺開始搞錢了,各位老板打賞點票票,讓他早日實現(xiàn)財富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