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秀的聲音不大，卻像一顆炸雷，把老屋堂屋里那點虛假的“賓主盡歡”炸得粉碎。
所有人都像被掐住了脖子，眼珠子瞪得溜圓，死死盯著那個背脊挺得筆直的姑娘。
林小芳手里的黃瓜差點掉地上，林建業(yè)張著嘴忘了合上，連墻頭看熱鬧的鄉(xiāng)親都忘了嚼舌根。
“你……你說啥？！”趙金花最先反應(yīng)過來，聲音尖得能戳破屋頂，臉上的喜氣瞬間扭曲成猙獰，“死丫頭！你瘋了？！胡咧咧啥呢？！”
林昌明臉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凈凈，緊接著涌上豬肝般的紫紅。
他猛地往前一步，揚起蒲扇大的巴掌，額角青筋暴跳：“反了！反了天了！老子打死你個不知好歹的玩意兒！”
“林昌明！”奶奶周玉瑩瘦小的身軀猛地往前一擋，枯瘦的手像鐵鉗一樣抓住兒子揚起的手腕，眼睛里射出刀子一樣的光，“你敢動秀秀一下試試！”
林昌明被母親的氣勢一懾，巴掌僵在半空，氣得渾身哆嗦：“娘！你聽聽！你聽聽她說的什么混賬話！王家這么好的親事，打著燈籠都難找！她……她竟然敢說不同意？！她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爹！”
“就是！死丫頭片子！給你臉了是吧？”趙金花跳著腳，唾沫星子橫飛，指著林秀秀的鼻子破口大罵，“王家哪點配不上你？?。看┙鸫縻y，吃香喝辣的日子你不要，你想干啥？想上天??？我告訴你，這事由不得你！爹娘做主，天經(jīng)地義！你今天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建國！建軍！把她給我綁回去！看她還敢犟嘴！”
林建國和林建軍被點了名，面面相覷，有些猶豫地往前挪了一步。王家人還在呢，這動手綁人，太難看了吧？
王守仁和李金鳳臉上的笑容徹底僵住了，王守仁眉頭擰成了疙瘩，李金鳳捏著手帕的手指節(jié)發(fā)白。他們活了大半輩子，還沒見過哪家姑娘敢這樣當(dāng)眾打臉！
王耀祖的臉色更是陰沉得能滴出水。他死死盯著林秀秀，這跟他預(yù)想的完全不一樣！這黃毛丫頭，她怎么敢？！
就在林建國兄弟倆猶豫著要上前，趙金花還在跳腳叫罵，林昌明氣得直喘粗氣的混亂當(dāng)口，林秀秀動了。
她沒有后退，反而向前踏出半步，正好站在奶奶稍前一點的位置。
她環(huán)視著屋里屋外一張張震驚、憤怒、看戲的臉，目光最后落在那些擠在門口、墻頭的鄉(xiāng)親們身上，聲音清晰、穩(wěn)定，帶著一股穿透嘈雜的力量：
“我說，我不同意這門親事！”
她不等任何人插嘴，目光轉(zhuǎn)向臉色鐵青的林昌明和趙金花，聲音陡然拔高，帶著質(zhì)問的力度：
“爹，娘！你們口口聲聲為我好，為我做主。那我問你們，從王家進(jìn)門到現(xiàn)在，你們有問過我這個女兒一句‘秀秀，你愿不愿意？’嗎？有嗎？！”
林昌明和趙金花被她問得一噎，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林秀秀冷笑一聲，目光掃過那滿院子系著紅綢的“八大件”，再看向王家人，最后又落回自己父母身上：
“沒有！一句都沒有！你們眼里只看到王家的聘禮，只看到那點煙酒布料點心！你們盤算著把我嫁給王家能得多少好處！你們把我林秀秀當(dāng)成什么了？一個能換錢的物件？一頭能拉出去配種的牲口？！”
“放屁！你……你胡說八道！”趙金花惱羞成怒，尖叫著否認(rèn)。
“我胡說？”林秀秀寸步不讓，聲音更加鏗鏘有力，“現(xiàn)在是新社會了！偉人教導(dǎo)我們，‘婦女能頂半邊天’！新法律明確規(guī)定，婚姻自由！禁止包辦買賣婚姻！包辦婚姻是什么？是封建社會的糟粕！是舊社會套在婦女脖子上的枷鎖！是買賣人口！”【她特別感激穿越來的是偉人的時代，若是在古代封建社會，她難以想象?！?/p>
她的話像重錘，一下下敲在所有人的心上。圍觀的鄉(xiāng)親們嗡嗡議論起來。
“哎喲，秀秀丫頭這話……在理?。 ?/p>
“是啊，新社會講自由戀愛……”
“可……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都這樣嗎？”
“聽聽秀秀說的，買賣人口？這帽子可大了……”
王守仁聽著周圍的議論，臉色更加難看，他清了清嗓子，試圖挽回局面：“秀秀姑娘，這話言重了！我們王家是誠心誠意來提親，絕無買賣之意！聘禮是禮數(shù)，是心意……”
“禮數(shù)？心意？”林秀秀毫不客氣地打斷他，目光銳利，“王叔，您若真講禮數(shù)，講心意，是不是該先問問我這個當(dāng)事人的意思？而不是只跟我爹娘談條件、定日子？你們談的，從頭到尾，是你們兩家的‘交易’，有我這個大活人說話的份嗎？”
王守仁被她懟得啞口無言，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李金鳳更是氣得嘴唇哆嗦，用手帕使勁按著胸口。
“反了！反了！你個孽障！老子生你養(yǎng)你，你的婚事就該老子說了算！”林昌明終于緩過氣來，暴跳如雷，“什么新社會舊社會！在老子家，就是老子說了算！輪不到你個丫頭片子指手畫腳！王家的親事，老子應(yīng)下了！由不得你！”
“對！由不得你！”趙金花像找到了主心骨，尖聲附和，“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天王老子來了也管不著！你今天不答應(yīng)也得答應(yīng)！王家的聘禮我們收定了！”
“收定了？”林秀秀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神里沒有一絲畏懼，“好啊。爹，娘，你們盡管收。那是你們和王家的事。但我林秀秀今天把話撂這兒——”
她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全場，一字一句，斬釘截鐵：
“我、絕、不、嫁！”
“你——！”林昌明氣得眼前發(fā)黑，差點背過氣去。
“林秀秀！”一直陰沉著臉的王耀祖終于忍不住了，他推開擋在前面的母親，大步走上前。
他努力想維持住那份“斯文”和優(yōu)越感，但眼底的怒火和被人當(dāng)眾羞辱的難堪怎么也壓不住，聲音帶著強(qiáng)壓的暴躁和居高臨下的訓(xùn)斥：
“秀秀妹子，我看你是年紀(jì)小不懂事，被家里人慣壞了！你知道嫁到我們王家意味著什么嗎？那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福氣！吃穿用度，哪樣不是頂好的？不用你再下地干活，不用你再喂豬做飯，風(fēng)吹不著雨淋不著！你跟著我，以后就是享清福的少奶奶命！這種天上掉餡餅的好事，你還有什么不滿意的？別不識抬舉！”
他這番話，自以為恩威并施，點明了林秀秀“泥腿子”的身份和他王家的“高貴”，暗示她不嫁就是傻。
林秀秀看著他這副嘴臉，前世的刀鋒仿佛又抵在了腹部。她眼神清冷，聲音更加冷漠：
“王耀祖同志！請你放尊重點！第一，我們不熟，才第一次見面，請叫我林秀秀同志！‘妹子’這種隨便的稱呼，我可以去公社告你耍流氓的！新社會男女平等，你這種輕佻的態(tài)度，思想覺悟很有問題！”
“第二！”她根本不給王耀祖反駁的機(jī)會，聲音更加清亮有力，蓋過了他氣急敗壞的“你……！”，“新社會人人平等，沒有地主貧農(nóng)高低貴賤之分！你口口聲聲‘福氣’、‘少奶奶’，腦子里還是舊社會地主少爺那套等級觀念！你這思想，很落后！很危險！需要好好改造！”
“第三！我林秀秀靠自己的雙手吃飯，不偷不搶，勞動最光榮！我不覺得下地干活、喂豬做飯有什么丟人！我更不稀罕你王家那點‘清?！?！我有手有腳，能養(yǎng)活自己，也能照顧好我奶奶！不需要靠嫁人、靠攀附誰來改變命運！你王家的‘福氣’，留給你自己慢慢享吧！我、不、稀、罕！”
“你……你你你！”王耀祖被她連珠炮似的反擊，尤其是那句“告你耍流氓”、“思想落后危險”、“不稀罕”，氣得渾身發(fā)抖，指著林秀秀的手指都在哆嗦，臉漲成了豬肝色，哪里還有半分“斯文”模樣。
他從小出門就被捧著，自視甚高，何曾被人，尤其是一個他看不起的鄉(xiāng)下丫頭這樣當(dāng)眾指著鼻子罵？巨大的羞辱感讓他幾乎失去理智。
“反了！反了！無法無天了！”林昌明見王耀祖被氣得說不出話，生怕得罪了金龜婿，更是火上澆油，一把推開擋在身前的老太太，就要沖上來抓林秀秀，“老子今天非打死你個忤逆不孝的東西不可！”
“林昌明！你敢！”奶奶站穩(wěn)身形，厲聲喝道，同時把林秀秀牢牢護(hù)在身后。
場面瞬間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