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秀走到屋后的自留地邊。一小塊地種著白菜、蘿卜,還有些蔥蒜。菜苗剛長出來不久,顯得有些稀疏。
她蹲下身,裝作查看菜苗的樣子,指尖卻輕輕拂過泥土。
意念微動,一絲極其稀薄、幾乎難以察覺的泉水氣息,隨著她的意念悄然滲入地壟邊的幾株白菜苗根部。
她不能確定這微量的靈泉對植物是否有用,也不敢做得太明顯。做完這點小動作,她便站起身,回到堂屋坐下。
奶奶扛著小鋤頭回來時,額角有些微汗,但精神很好。她放下工具,目光習(xí)慣性地掃過屋后那片小小的菜地。
“秀秀,”奶奶忽然開口,聲音依舊平淡,“后園子那幾棵白菜苗,看著比旁邊的精神些?!?/p>
林秀秀心口一跳,抬眼看向奶奶。奶奶正用毛巾擦著手,目光似乎只是隨意地落在菜地上,并沒有看她。
“是嗎?許是那塊地肥些。”林秀秀盡量自然地回答。
“嗯,許是?!蹦棠虘?yīng)了一聲,沒再說什么。她走到水缸邊,舀水洗手,動作不緊不慢。
洗完手,她拿起針線笸籮,坐在門口的小板凳上,開始納鞋底。
陽光斜斜地照進來,落在奶奶花白的頭發(fā)和布滿皺紋卻沉靜的臉上。
屋子里很安靜,只有針線穿過厚布底發(fā)出的輕微“嗤嗤”聲。林秀秀坐在旁邊,手里拿著一本舊書翻看,心思卻有些飄忽。
她能感覺到,奶奶雖然沒追問,但那雙歷經(jīng)滄桑的眼睛里,似乎比往日多了些深沉的思量。
七天過去了,林秀秀留在奶奶老屋養(yǎng)病養(yǎng)了七天不回家的消息,像長了腳的風(fēng),在清河大隊傳開了。林昌明和趙金花家自然是滿心不痛快,成了村里人茶余飯后的談資。其他幾房親戚,心思也活絡(luò)起來。
這天上午,太陽剛爬過樹梢,老屋破舊的木板門就被拍響了,聲音帶著幾分刻意的高昂。
“娘!娘!開門吶!是我,翠花!”
奶奶正在堂屋縫補一件舊衣服,聞聲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林秀秀放下手里剝著的豆角,看向奶奶。
“去開門吧,秀秀?!蹦棠痰穆曇艉芷届o,手里的針線沒停。
林秀秀起身,拉開吱呀作響的門閂。
門外站著三嬸王翠花,手里挎著個小籃子,上面蓋著一塊藍布。
她身后跟著堂妹林小芳,十四五歲的年紀(jì),穿著半新的花布衫,眼睛滴溜溜地往屋里瞅。
“喲,秀秀在家呢?看著氣色好多了!”王翠花臉上堆著笑,不等林秀秀讓,就側(cè)身擠了進來,眼睛迅速地在堂屋里掃了一圈,目光在奶奶身上停了一下,又落到林秀秀身上,“聽說你身子不爽利,在你奶這兒養(yǎng)著好些天了?好些了吧?”
“三嬸,好多了。”林秀秀淡淡地打了招呼,側(cè)身讓林小芳也進來。
“娘!”王翠花幾步走到奶奶跟前,把籃子往桌上一放,揭開藍布,露出里面一小把蔫了吧唧的青菜和幾個小小的土豆,“給您送點自家園子里的菜,新鮮著呢!您和秀秀湊合著添個菜。”
奶奶放下手里的針線,抬眼看了看籃子里的東西,臉上沒什么表情:“你有心了。坐吧?!?/p>
王翠花拉過一條長凳坐下,林小芳挨著她娘坐下,眼睛卻忍不住瞟向林秀秀,幾天不見,看著好看了許多,奶奶果然偏心,好東西都給她吃了,林小芳撇了撇嘴。
“娘,秀秀這丫頭,打小您就疼她,幾天不見,看著這病養(yǎng)得不錯?!蓖醮浠ㄗ戮烷_始念叨,臉上帶著夸張的笑意,話鋒卻有點酸溜溜的,“看看,這生了病,就巴巴地跑您這兒來,讓您老伺候著?要我說啊,二哥和二嫂也是,自家閨女病了,咋能往您這兒推呢?您這么大年紀(jì)了,身子骨要緊,哪能再操這份心?”
她一邊說,一邊觀察著奶奶和林秀秀的臉色。
奶奶拿起針線,繼續(xù)縫補,眼皮都沒抬:“秀秀是我養(yǎng)大的,多疼幾分,也是人之常情。我親緣淺,兒孫不親,只這個孩子還愿意陪陪我這老婆子。我老婆子還沒到動彈不得的地步,用不著別人替我操心。真到了動彈不得的那天,還說不準(zhǔn)什么情況呢?!?/p>
王翠花被噎了一下,臉上的笑容有點僵,隨即又堆起來:“那是那是!娘您身子骨硬朗著呢!我是說啊,這丫頭現(xiàn)在賴在您這兒,吃您的喝您的,您那點口糧和工分……”
她話沒說完,但意思很明顯。林秀秀冷眼看著。
奶奶手里的針線停住了,她抬起眼,目光平靜卻帶著一股無形的壓力看向王翠花:“翠花,秀秀在我這兒,吃的是我老婆子的口糧,用的是我掙的工分。沒吃你家的米,沒喝你家的水。怎么,你是來查我的賬,還是怕我老婆子養(yǎng)不起一個孫女,要拖累你們幾房?”
“哎喲!娘!您看您這話說的!”王翠花被奶奶看得心頭發(fā)虛,連忙擺手,聲音拔高了幾分,“我哪敢查您的賬??!我這不也是擔(dān)心您嘛!您想啊,您一個人過,雖說分了家,可我們這些做兒子兒媳的,逢年過節(jié)該孝敬的,不也都沒落下?雖說……咳咳,東西不多,可也是份心意不是?這往后……往后您年紀(jì)再大些,不還得指著我們幾家給您養(yǎng)老送終?您現(xiàn)在把口糧都貼補給秀秀了,到時候……”
她故意頓了頓,眼神瞟向林秀秀,意思不言而喻——你現(xiàn)在把好東西都給了林秀秀,將來養(yǎng)老負(fù)擔(dān)重了,可別怪我們幾家不樂意。
林小芳也跟著小聲嘀咕了一句:“就是啊奶奶,您可不能太偏心。好東西都給了秀秀姐,以后您老了,還不是得靠我爹娘和幾個叔叔伯伯?”
“啪!”奶奶把手里縫補的衣服輕輕拍在桌上,聲音不大,卻讓王翠花母女心頭一跳。
“養(yǎng)老送終?”奶奶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我老婆子有手有腳,還能動彈,用不著現(xiàn)在就惦記著誰給我摔盆打幡!老頭子走的時候,你們幾個兄弟是怎么鬧騰分家的?老婆子我清清白白一個人搬出來住這老屋,你們幾家,除了年節(jié)送點菜葉子,給過我一粒米還是一分錢?現(xiàn)在倒想起來給我養(yǎng)老了?病了有人上門看過我還是服侍過我?”
奶奶的目光銳利地掃過王翠花和林小芳,帶著洞悉一切的冷然:
“你們今天來送菜,心意我領(lǐng)了。至于我老婆子有多少家底,有多少口糧,那是我的事。我樂意給誰吃,就給誰吃。就算有一天,老婆子沒得吃,也不會找上你們,用不著你們在這兒指手畫腳,替我操心怎么分!我還沒老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