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堂后排的吊扇“咯吱”轉著,把九月末的熱意攪得愈發(fā)黏稠。
林晚攥著劇本的手指沁出薄汗,第三段旁白的尾音還是飄了,像被風吹歪的蒲公英?!翱?!
”導演張昊把劇本卷成筒敲著掌心,“林晚你今天怎么回事?念到‘獵戶座在冬夜升起’時,
語氣跟要去上墳似的?!敝車鷤鱽韼茁暤托?,林晚的耳尖騰地燒起來。
她偷偷往禮堂門口瞥了眼,青灰色的木門虛掩著,
露出外面飄著的幾片銀杏葉——江嶼說過今天會來的。“再來一遍?!彼钗跉?,
把劇本舉得更高些,指尖卻在“星河傾覆”那行字上反復摩挲。昨天放學前,
江嶼托同桌帶了張紙條,歪歪扭扭的字跡寫著“明天下午三點,我來”,
末尾畫了個簡筆畫的拐杖。后臺傳來道具組的喧鬧,有人碰倒了鐵皮餅干盒,
嘩啦一聲滾出滿地銀色亮片。林晚的聲音又斷了,這次連張昊都看出來不對勁,
揚了揚下巴朝門口努嘴:“想望就望唄,魂都飛那兒去了?!比嗪逍ζ饋?,
林晚抱著劇本往側幕跑,帆布鞋踩過散落的亮片,發(fā)出細碎的聲響。
她躲在厚重的深紅色幕布后,心臟擂鼓似的跳——剛才跑過道具組時,
好像瞥見許哲舉著相機站在最后一排,鏡頭正對著她的方向?!坝侄氵@兒偷懶?
”頭頂突然傳來聲音,林晚嚇得差點撞翻旁邊的化妝鏡。許哲倚著墻角,黑色相機掛在頸間,
鏡片反射著舞臺頂燈的光?!皼]、沒有?!彼褎”就砗蟛兀瑓s被他伸手抽了過去。
許哲翻著劇本,手指在某頁停?。骸矮C戶座這段標注得挺認真,江嶼教你的?
”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劇本邊緣確實有幾行小字,是昨天在江嶼家抄的星座注解,
連他畫的小箭頭都學得一模一樣。她想去搶劇本,卻被許哲輕巧避開,
他忽然笑了:“他腳傷成那樣還來給你當顧問?夠意思啊?!蔽枧_燈光突然暗下來,
側幕的陰影漫過許哲的臉,他眼里的笑意變得有些模糊。林晚想起上周籃球賽結束后,
許哲在操場邊把江嶼拉到角落里說了很久的話,當時江嶼回來時,耳尖紅得像要滴血。
“排練了!”張昊在舞臺中央喊,林晚趁機搶回劇本,轉身時差點撞到布景板。
許哲伸手扶了她一把,掌心的溫度帶著相機金屬的涼意,讓她莫名地縮了縮肩膀?!靶⌒狞c。
”他的聲音很輕,像落在幕布上的灰塵,“別總毛毛躁躁的?!绷滞頉]應聲,
低頭跑回舞臺時,余光瞥見許哲舉起相機,對著舞臺側翼按了下快門。
閃光燈在陰影里亮得刺眼,像顆突然炸開的火星。重新站到聚光燈下時,
林晚的聲音穩(wěn)了許多。當念到“參宿四在獵戶座的肩頭閃爍”時,
她的視線越過前排同學的腦袋,落在了禮堂最后一排——江嶼正坐在那里,
腋下拄著副銀色拐杖,藍白校服的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纏著紗布的小臂。
他像是剛從家里趕來,額角還帶著層薄汗,聽見她的聲音時,
原本望著地面的目光突然抬起來,正好撞進她眼里。林晚的心跳瞬間亂了節(jié)拍,
手里的劇本差點滑落在地。江嶼的嘴角悄悄彎了彎,像被風吹皺的湖面。
他從帆布包里掏出個橘子,是帶葉的那種,跟她上次去他家拎的水果籃里的一模一樣。
他低頭剝橘子時,陽光透過高窗落在他發(fā)梢,鍍上圈毛茸茸的金邊,拐杖斜斜地靠在椅腿邊,
像只安靜的銀色飛鳥?!昂芎?!就這個感覺!”張昊在臺下鼓掌,
林晚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把“星河傾覆”念得帶著點顫音,
卻意外地貼合劇本里少女初遇星空的悸動。她紅著臉鞠躬,轉身時又往最后一排看,
江嶼正把一瓣橘子往嘴里送,察覺到她的目光,突然有點不好意思地別過臉,
耳尖又開始發(fā)紅。中場休息時,林晚抱著劇本往后臺走,剛拐過道具架就差點撞上個人。
江嶼拄著拐杖站在那里,帆布包帶子滑到胳膊肘,手里攥著個牛皮紙信封,
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澳阍趺催^來了?”林晚的聲音發(fā)緊,
看見他腳踝處的繃帶從校服褲管里露出來,心里突然揪了一下。
“想問問你……”江嶼低頭看著自己的拐杖,金屬頭在地板上輕輕點了點,“獵戶座那段,
是不是念得太快了?”“還好吧?!绷滞淼氖种妇碇鴦”具吘墸劦剿砩系南舅?,
混著橘子的清香,“張昊說可以。”“我覺得很好?!苯瓗Z抬起頭,眼里的光比舞臺燈還亮,
“比我對著星圖念的時候好聽多了。”林晚想起昨天在他家,
他捧著《夜空中的星》給她讀星座傳說的樣子,聲音低低的,像怕驚擾了書頁里的星星。
她忍不住笑起來,看見江嶼被笑得有點發(fā)懵,連忙抿住嘴:“我去拿水,你在這里等我?
”他點點頭,拐杖在轉身時輕輕磕了下墻壁,發(fā)出“當”的輕響。林晚跑向茶水間時,
聽見身后傳來快門聲,回頭看見許哲舉著相機站在布景板后,鏡頭正對著江嶼的方向。
“拍什么呢?”她故意提高聲音,許哲放下相機笑了笑:“拍江大球星帶病支持班級活動,
留著做??夭??!彼瘟嘶蜗鄼C,“剛才你倆站在一起的樣子,挺配的。
”林晚的臉騰地紅了,轉身去接水時,指尖把紙杯捏得變了形。溫水漫過指縫,
涼絲絲的觸感讓她稍微冷靜了些——許哲是攝影社的主力,上周籃球賽就是他拍的照片,
現(xiàn)在跟著話劇社拍花絮也很正常??蔀槭裁磩偛潘f“挺配的”時,
語氣里總像藏著點別的什么?她端著兩杯水回去時,江嶼正彎腰撿地上的橘子皮。
他單腳撐地,拐杖斜倚在墻上,身體前傾的樣子看得林晚心驚肉跳?!皠e動!
”她把水杯往道具架上一放,沖過去按住他的肩膀,“醫(yī)生不是說不能彎腰嗎?
”江嶼被她按得一愣,手里的橘子皮飄落在地:“就撿個垃圾……”“腳不要了?
”林晚的聲音有點急,蹲下去撿橘子皮時,看見他腳踝的繃帶比昨天更厚了些,
“阿姨知道你跑出來嗎?”“我說來學校拿筆記?!苯瓗Z的聲音低了下去,像做錯事的小孩,
“她讓王叔叔開車送我到門口的?!绷滞戆验僮悠と舆M垃圾桶,
轉身時發(fā)現(xiàn)他正盯著自己的手看——剛才急著扶他,劇本滑落在地,
現(xiàn)在手指上還沾著點橘子汁。江嶼從帆布包里掏出包濕巾,
遞過來時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兩人像觸電似的同時縮回手?!爸x謝。
”林晚低著頭擦手,聽見他小聲說:“剛才念得真的很好?!蔽枧_那邊傳來張昊的喊聲,
林晚抓起劇本應了聲,轉身時被地上的電線絆了一下。江嶼伸手想扶,
卻因為拄著拐杖沒能穩(wěn)住,兩人一起踉蹌了幾步,最后他靠在布景板上,才沒讓她摔下去。
“小心點?!彼暮粑悬c亂,落在她額頭上,帶著橘子的甜香。林晚抬頭時,
看見他的睫毛很長,在眼下投出片淺淺的陰影,像她畫不好的輔助線?!爸懒?。
”她的聲音細若蚊吟,轉身跑回舞臺時,感覺后背的衣服都被汗浸濕了。
最后一遍彩排結束時,夕陽正順著高窗往禮堂里爬,把舞臺染成暖融融的橘色。
張昊宣布晚上七點正式演出,讓大家抓緊時間吃飯化妝,后臺頓時亂成一團。
林晚抱著劇本往更衣室走,路過道具間時,聽見里面?zhèn)鱽碚f話聲?!澳阏娲蛩阋恢辈m著?
”是許哲的聲音,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冷意,“江嶼都追到這兒來了,你還裝不知道?
”“說什么呢?!绷硪粋€聲音很輕,林晚卻聽出是文藝委員蘇曉曉。她抱著戲服的手緊了緊,
腳步不由自主地停在門口?!吧现芑@球賽結束,你在醫(yī)務室門口等那么久,
不就是想找江嶼告白?”許哲的聲音拔高了些,“結果人家直接去找林晚了,
連獎杯都給她了?!碧K曉曉沒說話,道具間里傳來布料摩擦的窸窣聲。林晚的心跳得飛快,
手里的劇本邊緣被捏得發(fā)皺——她一直以為江嶼把獎杯給她,只是因為她幫他保管過繃帶。
“他腳傷成這樣還來禮堂,你覺得是來看誰的?”許哲的聲音又低了下去,像在說什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