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話。
當?shù)诙烨宄康年柟馔高^窗欞,葉不閑并未感受到絲毫暖意。他推開書房的門,看到的是一張張如同驚弓之鳥的臉,空氣中彌漫的恐慌幾乎凝成實質(zhì)。陸管事站在大廳中央,強作鎮(zhèn)定,但微微顫抖的指尖出賣了他的內(nèi)心。
葉不閑知道,山雨欲來風滿樓,真正的考驗,現(xiàn)在才開始。
就在這時,一名伙計從門外跌跌撞撞地沖了進來,聲音因恐懼而變了調(diào):“陸……陸管事!……孫家的人來了!”
“啪嗒。”一聲,陸國平手中的賬本滑落在地。他下意識地后退半步,扶住身后的柜臺才堪堪穩(wěn)住身形,緩緩閉上了眼。
終究還是躲不過。
他深吸一口氣,那口氣仿佛帶著冰碴子,凍得他胸前微微抽動。再睜開眼時,他臉上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對著眾人低聲道:“都打起精神來!天,還沒塌!”
說完,他整理了一下微亂的衣袍,一步一步,沉重地迎了出去。
大廳門口,一行三人逆著光走了進來,為首的是一名衣著華貴、面容精瘦的中年人,正是孫家的總管事,孫福。
大廳門口,一行三人逆著光走了進來。為首的是一名衣著華貴、面容精瘦的中年人,正是孫家的總管事,孫福。他身后跟著兩名氣息沉穩(wěn)的侍衛(wèi),一進門便不動聲色地左右散開,那鷹隼般的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廳內(nèi)的每一個角落。
陸國平看到,孫福的拇指正緩緩摩挲著那只鑲玉扳指,眼角細紋因為笑意而略略舒展。他的目光在空蕩的貨架與伙計們瑟縮的肩膀之間來回穿梭,像一個挑剔的商人,正在丈量一處待價而沽的宅地。
“呵呵,陸管事,別來無恙?。俊睂O家管事孫福皮笑肉不笑地開口,姿態(tài)不似談判,倒像施舍,“幾日不見,多寶閣怎么冷清成這般模樣了?看來沖木閣主不在,這生意也跟著冷清了許多嘛?!?/p>
他故意在“不在”二字上加重了讀音,刺激陸國平最敏感的神經(jīng)。
陸國平強作鎮(zhèn)定,將一個走投無路、愁云慘淡的商行管事形象演繹得入木三分,躬著身子,唉聲嘆氣道:
“孫管事說笑了。閣主只是外出訪友,過幾日便回。只是近來行情不好,生意難做,讓孫管事見笑了?!?/p>
“訪友?”孫福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笑聲在空曠的大廳里顯得格外刺耳。
“陸管事,你我都是明白人,何必說這些場面話。識時務(wù)者為俊杰,這個道理,你比誰都明白不是嗎?我們孫家一向心善,愿意給你們多寶閣估個好價錢,也算給沖木閣主留個體面。再這么拖下去,怕是連這點體面都保不住咯?!?/p>
陸國平的身體微微顫抖,死死咬著牙,腦中回想著葉不閑事前的叮囑——“示弱,拖延,讓他盡情表演”。他滿臉苦澀地與之虛與委蛇,一會兒說要等閣主回來定奪,一會兒又哭訴祖宗基業(yè)不能輕易變賣。
孫福很享受這個過程,他甚至還假惺惺地“分析”起多寶閣的財務(wù)狀況,漫不經(jīng)心地提了幾筆多寶閣采購失利的消息。
陸國平的臉色越來越沉。但多年的經(jīng)驗讓他強行壓下驚駭,擠出笑容搪塞過去:“孫管事消息真是靈通,呵,一點小虧損,做生意嘛,難免的?!?/p>
一番耀武揚威之后,孫福自覺已經(jīng)將對方的心理防線徹底擊潰,志得意滿地準備離開。
他的目光無意間掃過后院,正巧看見葉不閑埋首于一堆賬簿之中,沖舒婕那身赤甲在整個壓抑的環(huán)境中顯得尤為突兀。
孫福腳步一頓,饒有興致地隨口一問,“那是新來的賬房?都這時候了,還有心思算賬?看來陸管事招人的眼光不怎么樣啊,不懂得看時務(wù)?!?/p>
陸國平連忙點頭:“新來的,不懂事,讓孫管事見笑了?!?/p>
孫福輕蔑地笑了笑,又補充了一句,聲音不大,剛好讓所有人聽清:“也是,沖木閣主這次怕是訪友訪到康城去了吧?路途遙遠,可別訪友不成,連老巢都回不來了?!?/p>
這句話,惡毒至極。
一直沉默的沖舒婕,那雙琥珀色的瞳孔瞬間凝固了。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發(fā),甚至沒有一句怒罵。
但整個大廳的空氣,仿佛在這一剎那被抽走了。一股無形、卻沉重如山的壓力驟然降臨。桌上的茶杯蓋無聲地振動起來,發(fā)出細微的“嗡嗡”聲。
前一秒還志得意滿的孫福,臉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作為孫家總管事,他見過不少高手,但這股突如其來的壓迫感,還是讓他心頭一凜。他不動聲色地調(diào)整站姿,將重心微微后移,保持著表面的從容,而他身后的兩名侍衛(wèi),手已經(jīng)按在刀柄上,手背青筋微微凸起。
“原來如此。”孫福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只是尾音略微上揚,帶著一絲玩味,“看來多寶閣的底蘊,比我想象的要深厚一些。能讓舒婕小姐這般頂尖的強者親自作陪,想必這位先生,并非普通的賬房吧?”
陸國平的心臟“咯噔”一下,差點從嗓子眼里跳出來,連忙解釋:“孫管事誤會了,舒婕小姐只是……只是碰巧在此……碰巧……”
他的解釋蒼白而無力。
“是嗎?”孫福那意味深長的笑容更甚,他不再多問,只是那雙銳利的眼睛,又在葉不閑的背影上停留了片刻。
最后,他帶著一種洞悉了什么的勝利者姿態(tài),緩緩轉(zhuǎn)身,大袖一甩,揚長而去。
直到他的背影徹底消失在街角,大廳內(nèi)緊繃的空氣才稍稍松動。
“混賬!”
沖舒婕低聲嘶吼,她懊惱地猛一跺腳。只聽“咔嚓”一聲脆響,一股淡金色的靈力自她靴底激蕩而出,腳下的青石板應(yīng)聲龜裂!
陸國平也是一臉后怕地擦著冷汗,顫聲道:“小姐,你太沖動了……這下被他看出端倪了……”
沖舒婕滿臉自責:“怪我。可……可我實在忍不?。∷醺胰绱诵呷韪赣H!”
一直沉默的葉不閑,緩緩放下了手中的筆。
他淡淡地說道:“不必自責?!?/p>
聲音不大,卻有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讓暴怒的沖舒婕和惶恐的陸國平都不由自主地安靜了下來,望向他。
葉不閑的目光掃過兩人,語氣沒有絲毫波瀾,仿佛在陳述一件小事:“你們不覺得奇怪嗎?”
沖舒婕一愣:“奇怪什么?”
“奇怪,”葉不閑的視線投向門外,仿佛能穿透空間,看到孫福離去的背影,“閣主前腳剛走,孫家后腳就精準地找上門來,仿佛掐準了我們最虛弱的時機。這份關(guān)心,未免也太體貼了些。”
他頓了頓,又問了第二個問題:“他剛才在廳中,旁敲側(cè)擊,提到了我們虧損的生意。那些生意,據(jù)我所知,是只有閣主和陸管事你才知道的內(nèi)部機密吧,陸管事?”
陸國平聞言,臉色“唰”地一下,瞬間血色盡失,比剛才被孫福逼迫時還要難看!他嘴唇哆嗦著,一個可怕的念頭如毒蛇般鉆入腦海,讓他遍體生寒。
一句話,讓沖舒婕也同時臉色巨變!她那雙美麗的琥珀色瞳孔驟然收縮,失聲道:“他們消息怎么會這么快?!”
陸國平的臉色愈發(fā)蒼白:“葉閣主的意思是...“
葉不閑緩緩端起桌上早已涼透的茶吹了吹,用一種沒有情緒的語調(diào),給出了答案。
“因為我們中間,有條會傳話的狗。”
一言既出,滿室死寂。
陸國平顫聲道:“葉閣主,您是說...內(nèi)奸?可是,可是誰會...“
他的話音戛然而止。
因為葉不閑正靜靜地看著他,那目光平靜得讓人心寒。
“陸管事,“葉不閑的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卻重得像一座山,“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