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屬吊艙在寂靜的城市峽谷中穿行,窗外,一座座摩天大樓的剪影如墓碑般向后掠去。艙內(nèi),死一般的寂靜。那臺報廢的、外殼還在冒著青煙的自制電源,如同一具冰冷的尸體,躺在兩人中間,無聲地宣告著他們所有的努力都已化為烏有。
林晚呆呆地看著那堆廢鐵,眼神空洞。希望被點燃,又被更猛烈的狂風吹熄,這種從云端墜入深淵的感覺,比一開始就身處絕境更加折磨人。她的嘴唇微微顫抖,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凌風靠在冰冷的艙壁上,臉頰上的灼傷和手掌的劇痛,都比不上心中那股被抽空的無力感。他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智慧和技術(shù),在絕對的困境面前,是如此的蒼白。他贏了狂牙,贏了那棟樓里的所有陷阱,卻輸給了時間,輸給了現(xiàn)實。
他抬起手腕,終端屏幕上,那個血紅色的倒計時,已經(jīng)進入了最后一小時的讀秒。
58分17秒。
這個數(shù)字,像一根無形的絞索,正在緩緩收緊。
“對不起?!?/p>
許久的沉默后,凌風沙啞地開口。這兩個字,他說得異常艱難。他不是在為失敗道歉,而是在為自己給了林晚希望,卻又親手將它掐滅而道歉。
林晚緩緩地轉(zhuǎn)過頭,看著他。那雙總是明亮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灰敗的死寂。
“這不是你的錯?!彼穆曇艉茌p,卻異常清晰,“你已經(jīng)……做了所有能做的一切。是我……是我太沒用了。如果我能早點打開那個搖桿,如果我能幫你更多……”
“不?!绷?風打斷了她,“這不是任何人的錯。我們只是……棋子。在一盤我們甚至不知道對手是誰的棋局里?!?/p>
他的話語里,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和迷茫。從“園丁”到“重啟協(xié)議”,從“搖籃”到“方舟”,他們就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推著,卷入了一場遠超他們想象的風暴。
吊艙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根據(jù)“信使”系統(tǒng)的預(yù)設(shè)路線,它的終點站,是位于城市另一端的一座大型交通樞紐的頂層。
終點站,也意味著他們短暫安全的終結(jié)。狂牙雖然失去了他們的蹤跡,但以他的勢力,找到這個終點站只是時間問題。
而他們,已經(jīng)沒有地方可去了。
“也許……這就是結(jié)局了?!绷滞韺㈩^靠在冰冷的觀察窗上,看著窗外死寂的城市,“我找不到父母,也守護不了他們最后的希望。也許,我很快就能去見他們了?!?/p>
她的話語里,充滿了放棄一切的解脫。
凌風的心猛地一刺。他可以接受自己的失敗,但他無法接受身邊這個剛剛?cè)计鸲分镜呐?,就這樣被絕望徹底吞噬。
他掙扎著坐直身體,目光再次落在了那堆廢鐵上。他的大腦,那個屬于頂級工程師的大腦,在腎上腺素退去后,開始以一種近乎自虐的冷靜,重新復(fù)盤著剛才發(fā)生的一切。
超級電容、鉛酸電池、變壓器、整流橋……每一個零件,每一個連接,每一個步驟,都在他腦海中飛速閃回。
然后,他的目光,定格在了那兩條被燒得焦黑的、用于最后自毀式放電的輸出電纜上。
為了追求最大的瞬間功率,他將十二塊超級電容的能量,毫無保留地全部釋放了。
但是……如果不是全部呢?
一個微弱到近乎不可能的念頭,在他腦海中閃過。
“林晚?!彼鋈婚_口,聲音里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把你的撬棍給我。”
林晚愣了一下,不解地看著他,但還是將那根已經(jīng)有些變形的撬棍遞了過去。
凌風沒有解釋。他拿起撬棍,開始在那堆已經(jīng)熔化變形的廢鐵上,小心翼翼地撬動起來。他的動作很輕,像一個在廢墟中挖掘化石的考古學(xué)家。
“你在做什么?”林晚忍不住問,“它已經(jīng)徹底壞了。”
“不一定?!绷栾L頭也不回,聲音卻透著一股異樣的專注,“我當時的設(shè)計,是并聯(lián)放電,追求的是最大的電流沖擊。但是,為了防止連鎖爆炸,我在每一塊電容的獨立輸出端,都安裝了一個最原始的、基于物理原理的熔斷保險絲?!?/p>
他的撬棍停在了一塊被燒得最不嚴重的電容旁。他用撬棍的尖端,撥開熔化的塑料外殼,露出了里面一個已經(jīng)燒斷的、細如發(fā)絲的金屬絲。
“這個保險絲的熔斷閾值,被我設(shè)定得極低。我的設(shè)想是,一旦主線路短路,這些保險絲會瞬間熔斷,將每一塊電容都隔離開來,防止能量回流導(dǎo)致整個電容陣列殉爆。”
“我的意思是,我為了制造那場爆炸,將所有的保險絲都過載了。但是……”凌風的眼中,重新燃起了一點微光,“過載不等于百分之百的能量釋放。在保險絲熔斷的那一剎那,電容內(nèi)部,理論上……應(yīng)該還殘存著一部分沒有來得及釋放的電荷!”
他將那塊電容從熔化的基座上撬了下來,入手滾燙。他從自己的工具包里,拿出最后一個還能工作的萬用表,將兩根探針,小心翼翼地接觸到電容的正負極上。
萬用表的液晶屏幕,閃爍了一下。
然后,一個數(shù)字,跳了出來。
【12V】
這個數(shù)字,微弱得可憐。一塊充滿電的超級電容,電壓應(yīng)該在30V以上。這12V的殘余電壓,就像從一個被徹底榨干的檸檬里,擠出的最后一滴汁液。
但它不是零!
林晚的眼睛瞬間睜大了,她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
“一塊……成功了……”凌風的聲音在顫抖。
他立刻開始檢查其他的電容。第二塊,失敗,電壓為零。第三塊,失敗。第四塊……
當他檢查到第九塊的時候,萬用表上再次跳出了一個微弱的數(shù)字:【9V】。
第十塊,【15V】!
最終,十二塊電容里,有三塊,因為各種偶然的因素,在保險絲熔斷時,保留下了一部分殘存的電荷!
他需要將它們串聯(lián),將電壓疊加。12V + 9V + 15V = 36V!這個電壓,已經(jīng)達到了維生艙啟動的最低標準!雖然電量微乎其微,可能連一分鐘都支撐不到,但這已經(jīng)足夠了!
“足夠做什么?”林晚緊張地問。
“足夠讓‘搖籃’的維生系統(tǒng)完成一次‘冷啟動’!”凌風的語速極快,“就像電腦的強制重啟!它會中斷所有的非必要程序,將所有能量集中用于核心生命維持,并進入最低功耗的‘深度休眠’模式。在這個模式下,它自身的生物循環(huán)系統(tǒng),或許能為它再爭取到幾個小時,甚至更長的時間!”
這不是拯救,而是續(xù)命!是為一場已經(jīng)必輸?shù)暮蕾€,再爭取到一張能重新上桌的門票!
吊艙開始減速,前方的交通樞紐已經(jīng)近在咫尺。
凌風的手快得出現(xiàn)了殘影。他將三塊電容用絕緣膠帶死死地捆在一起,連接好線路。一個比之前更小、更丑、更不可靠的“續(xù)命包”,在他的手中誕生了。
“哐當?!?/p>
吊艙抵達了終點,艙門緩緩開啟。門外,是空曠死寂的換乘大廳。
他們沒有時間停留。凌風背起那個新的“續(xù)命包”,拉著林晚,沖向了通往地下的緊急通道。
“我們?nèi)ツ??”林晚問?/p>
“回去?!绷栾L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
“回地鐵?”
他們的遠行,繞了一個巨大的、充滿了死亡與絕望的圈,最終,又回到了起點。
但這一次,他們的抉擇,不再是為了逃避,而是為了主動迎向那份沉重而渺茫的未來。
終端上,最后的倒計時,只剩下:29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