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當…當…”
敲擊聲在空曠的管廊中形成了詭異的回響,每一聲都像砸在凌風緊繃的神經(jīng)上。他緊貼著隔離門冰冷的側壁,將自己的身體完全隱匿于黑暗之中,連呼吸都放到了最輕。
他不是恐懼,而是謹慎。一年多的廢土生涯教會他,最致命的永遠不是已知的危險,而是未知的活人。一個幸存者,意味著一套獨立的、無法預測的生存邏輯,可能友好,但更可能充滿敵意。
敲擊聲持續(xù)了一分鐘,然后戛然而止。
死一般的寂靜重新籠罩了這片深淵。
凌風沒有動。他在等待,等待對方露出更多的信息。他緩緩地、無聲地從背包側袋里抽出他的單筒望遠鏡。他將終端的屏幕亮度調(diào)到最低,幾乎不可見,然后激活了一個隱藏功能——微光增強。這是他利用一個舊的夜視攝像頭感光元件(CMOS)改裝的,雖然效果粗糙,充滿噪點,但足以讓他在黑暗中看到大致的輪廓。
他小心翼翼地將望遠鏡探出隔離門的邊緣,鏡頭對準了聲音傳來的方向——那截斷裂的施工步道對面。
在終端屏幕呈現(xiàn)出的、布滿雪花點的慘綠色視野中,一個模糊的人影逐漸清晰起來。
那是一個比他想象中要瘦小得多的身影,穿著一件寬大的、同樣是改裝過的防護服,頭上戴著一個帶有護目鏡的頭盔。對方正半跪在斷裂平臺的邊緣,似乎在擺弄著什么東西。
凌風調(diào)整焦距,圖像變得更清晰了一些。他看到,那個人影并非在搭建橋梁,而是在做一件更奇怪的事。一捆粗大的光纜從對方腳下的平臺斷口處垂下,懸在深淵之上。而在光纜的末端,掛著一個被砸得變形的金屬箱子,看外形,像是一個服務器的硬盤陣列柜。
剛才的敲擊聲,就是對方用一根撬棍,試圖把這個懸掛在半空的箱子撬開。
一個為了幾塊硬盤而冒著生命危險的人?
凌風的眉頭皺了起來。這不合常理。普通的硬盤在災難后幾乎一文不值,沒有穩(wěn)定的電力和配套的設備,里面的數(shù)據(jù)就是一堆無法讀取的亂碼。除非……除非里面的數(shù)據(jù)有特殊的價值,或者,這個人有能力讀取它。
無論是哪種情況,都說明對面的人不簡單。
就在這時,那個人影似乎感覺到了什么,猛地抬起頭,朝著凌風的方向望了過來。雖然隔著近三十米的黑暗和劣質(zhì)的夜視畫面,凌風依然能感覺到那道目光的警惕。
對方?jīng)]有動,保持著戒備的姿態(tài),像一只被驚擾的野貓。
僵持。
時間在流逝。終端上的倒計時已經(jīng)變成了“14小時09分鐘”。凌風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他必須過去。
他收回望遠鏡,大腦飛速運轉。直接喊話?風險太大,可能會被誤判為挑釁。悄悄想辦法過去?這道天塹幾乎沒有取巧的可能。
他需要一種更可控的溝通方式。
凌風再次將終端接入隔離門旁的控制面板。他沒有關閉它,而是侵入了管廊的環(huán)境控制子系統(tǒng)。這是一個更為龐大的系統(tǒng),但他也只找到了殘存的、最低級別的權限。
他找到了那條檢修軌道的電路控制代碼,編寫了一個簡單的指令,將自己終端里微弱的電力,通過線路輸送到對面斷崖上方最近的一個LED指示燈上。
他深吸一口氣,按下了執(zhí)行鍵。
在對面的黑暗中,一顆紅色的LED燈,突兀地、無聲地亮了起來。
它只亮了一秒,然后熄滅。
間隔兩秒。
它又亮了起來,這次是連續(xù)三次短促的閃爍。
又間隔兩秒。
它再次亮起,持續(xù)了一秒。
S.O.S。國際通用的求救信號,但在這種環(huán)境下,它更像是一種無聲的敲門,一種不帶威脅的、表明自身存在的信號。
對面的身影明顯被這突如其來的光信號驚動了。TA立刻縮回到一塊管道掩體的后面,只露出半個頭盔,警惕地觀察著。
幾分鐘的死寂后,對面有了回應。
一道白色的光束從掩體后射出,但并非射向凌風,而是射向了他們之間深淵的崖壁上。那是一支手電筒的光。
光柱在墻壁上晃動,最終,拼出了一個歪歪扭扭的字母。
“?”
一個問號。
凌風心中稍定。對方愿意溝通。他用同樣的方式,控制著LED燈,閃爍出代表“PASS”(通過)的摩斯電碼。
對面沉默了更長的時間。似乎在權衡利弊。
最終,手電筒的光再次亮起,這次它照亮了對方自己。那個人站起身,摘下了頭上的頭盔。
一頭利落的黑色短發(fā)下,是一張年輕而倔強的臉。那是個女孩,看起來不過二十歲左右,臉上沾著幾道油污,但一雙眼睛卻格外明亮,充滿了與年齡不符的警惕和堅毅。她的手中,緊緊握著那根撬棍,像握著一把劍。
“你是誰?”
她的聲音清脆,但帶著一絲沙啞,在空曠的管廊里傳出很遠。
“一個路過的人?!绷栾L從隔離門的陰影中走了出來,沒有打開任何照明,只是讓自己的身影暴露在對方手電筒的余光中?!拔倚枰^去。”
“這條路不通?!迸⒌穆曇艉芾洌瑳]有絲毫放松警惕,“防爆門后面是死路,你怎么過來的?”
“我打開了它?!绷栾L言簡意賅。
女孩的瞳孔明顯收縮了一下。她打量著那扇巨大的、開啟了一道縫隙的防爆門,又看了看凌風,眼神里多了一絲忌憚。能打開這種東西的人,絕不是普通的拾荒者。
“你想過去做什么?”她追問道。
“去‘環(huán)球金融匯’?!绷栾L沒有隱瞞目的地,但他隱瞞了目的,“我需要一些東西?!?/p>
“守門人”?看來她也知道那個激光炮臺。
“我有我的方法。”凌風沒有過多解釋,他指了指女孩腳下懸掛的那個服務器機柜,“你呢?為了那個東西,把自己掛在懸崖邊上,值得嗎?”
女孩的眼神一黯,握緊了撬棍:“不關你的事?!?/p>
“里面是數(shù)據(jù)殘片?!绷栾L緩緩說道,“軍用加密的固態(tài)存儲單元。沒有配套的密鑰和解碼設備,它就是一堆廢鐵?!?/p>
這句話像一顆石子投入了平靜的湖面。女孩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震驚的表情:“你怎么知道?”
“因為這套服務器,‘哨兵’系列,也是‘天穹科技’的產(chǎn)品?!绷栾L平靜地回答,“我認識它。”
氣氛再次陷入沉默。這次,女孩的眼神變了,從單純的警惕,變成了混合著懷疑、審視和一絲好奇的復雜情緒。
女孩盯著他,似乎在評估他話語的真?zhèn)巍K戳丝茨_下那個搖搖欲墜的機柜,又看了看深不見底的黑暗,最終,她點了點頭。
“好?!彼院喴赓W,“但你要怎么弄?”
凌風沒有回答,而是走到斷崖邊,仔細觀察著周圍的環(huán)境。那條檢修機器人軌道給了他靈感。軌道本身雖然無法承重,但固定軌道的膨脹螺栓,每一個都能承受數(shù)百公斤的拉力。
他從背包里拿出最后一卷高強度尼龍繩,將一端牢牢地固定在自己這邊崖壁的幾個螺栓上,做成了一個穩(wěn)固的錨點。
“把你那邊的繩子扔過來?!彼瘜γ婧暗?。
女孩猶豫了一下,還是解開了綁在自己腰間的繩索,將另一頭奮力扔了過來。凌風穩(wěn)穩(wěn)接住,將兩段繩子連接在一起。
“接下來呢?”女孩問。
“接下來,交給我?!?/p>
凌風將繩子的這一端繞過一個固定的管道,利用杠桿原理,開始緩緩地、一下一下地往回收繩。他的力量不大,但節(jié)奏沉穩(wěn),手臂上的肌肉塊塊墳起。沉重的機柜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一點點地被拖向對面。
女孩緊張地看著,隨時準備在機柜靠近時伸手抓住它。
就在機柜即將抵達對面平臺邊緣的瞬間,異變突生!
吊著機柜的那捆光纜,因為長時間的懸掛和剛才的晃動,與斷裂平臺的鋒利邊緣發(fā)生了摩擦。老化的外皮被割裂,發(fā)出“嘎吱”一聲刺耳的悲鳴!
“小心!”凌風大吼。
但已經(jīng)晚了。光纜應聲而斷!
整個服務器機柜的重量,瞬間全部壓在了凌風手中的尼龍繩上!一股巨大的、無法抗拒的拉力傳來,凌風猝不及防,整個人被猛地向前拖拽,雙腳在金屬網(wǎng)格上劃出刺耳的摩擦聲,半個身體都被拖出了懸崖!
他死死地抓住繩子,手掌被粗糙的尼龍繩磨得鮮血淋漓。但他知道,只要一松手,那個機柜就會墜入萬丈深淵,他們的交易也會宣告失敗。
“抓住它!”他用盡全身力氣吼道。
對面的女孩反應極快,在機柜下墜的瞬間,她飛撲過去,用身體撞向機柜,將它死死地卡在了平臺邊緣,沒讓它掉下去。
一時間,深淵之上,形成了一個驚險的平衡。女孩用身體頂住機柜,凌風在另一端用生命拉住繩索。他們誰都不能松手。
“你……”女孩抬起頭,看著對面懸在半空的凌風,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震驚之外的情緒,“你為什么不放手?那只是個交易!”
“我從不拖欠我的報酬?!绷栾L咬著牙,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手臂上的青筋如同虬龍般暴起。
他看著女孩,女孩也看著他。在生死的邊緣,隔著深淵,兩道陌生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交匯在一起。
就在這時,女孩的護目鏡上,一個微不可察的紅點,一閃而過。
她臉色劇變,猛地抬頭看向管廊更深處的黑暗,失聲喊道:“該死!是‘禿鷲’的偵察兵!他們追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