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的最神奇，自然的氣息包裹著玄離。
濕潤的泥土味、腐爛落葉的微酸、還有草木汁液特有的清冽，比王府那混雜著鐵銹和人味的空氣舒服多了。但這份熟悉里，透著一絲不對勁。太靜了。連最愛碎嘴的星鴉都閉了嗓，只有風(fēng)吹過樹冠的沙沙聲，顯得格外空曠。
它沒回自己那亂糟糟的窩，徑直朝著森林最深處、那株如同山岳般的母樹走去。根系盤結(jié)的古老樹洞前，空氣微微扭曲，如同水波蕩漾。
玄離沒猶豫，一頭扎了進去。
樹洞內(nèi)部并非實體，而是一片浩瀚的翠色光海。無數(shù)光點如同螢火蟲飛舞，匯聚成一個模糊、充滿無盡生命與智慧的巨大輪廓——森林之神。
“回來了，小家伙?！币粋€宏大又溫和的聲音直接在玄離意識中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王府那潭水，攪得如何？”
玄離甩了甩尾巴，把王府那股“雜味”從腦子里甩開，琥珀色的眼珠盯著那翠色輪廓：“老蕭的魂暫時塞玉里了，能喘三個月氣。但王府…味道不對，像肉快爛了根兒?！彼D了頓，爪子無意識地刨了下地面，雖然只是意識體，“那黑不溜秋的扁毛畜生，還有它們拜的邪神，到底什么來頭？老蕭的肉身子，是不是它們弄走的？”
森林之神的光影微微波動，嘆息般的意念流淌開來：“黑鴉神…非此界原生之神。祂來自一片被‘寂滅’啃噬殆盡的殘破界域，如同饑腸轆轆的禿鷲，只余掠奪與吞噬的本能。祂覬覦此界豐沛的生靈之力，尤以蘊含龍脈地氣的北域為‘沃土’?！币饽钭兊贸林兀笆四昵扒铼A，祂的爪牙鐵羽烏鴉截走扳指，便是試探。竊取蕭啟肉身，是想以其為‘錨’，在北域釘下祂的楔子！那具肉身，此刻恐已成祂降臨祭壇的核心引子！”
玄離渾身的毛瞬間炸起！琥珀眼珠里燃起冰冷的怒意：“拿老蕭當釘子？！想得美！老子非得把這破釘子給他拔了！”它想起蕭啟虛影的痛苦，想起蕭翎強撐的冷臉，一股邪火直沖天靈蓋。
“憑你現(xiàn)在？”森林之神的意念帶著審視，“山君使的名頭是好聽，尾巴尖那點銀光唬唬小妖還行。對上黑鴉神的爪牙，或祂萬一降下的一絲意志…不夠看。”
玄離被噎住了，禿尾巴尖煩躁地甩了甩。它知道老家伙說得對。自己這點本事，在林子里欺負欺負不開眼的小精怪還行，真對上那些詭異的鐵羽烏鴉和它們背后的邪神，不夠塞牙縫的。連保護白芷、保護狐族都懸。
“那咋辦？”它梗著脖子問。
翠色的光海翻涌，指向森林極深處一處連光線都似乎被吞噬的幽暗峽谷——“寂滅根窟”。意念冰冷而殘酷：“那里，是此界生機與‘寂滅’殘留交鋒的裂隙。進去，熬過去，你的山君印才能真正激活，血脈里的力量才能徹底蘇醒。運氣好，脫胎換骨，甚至…化形為人，不再受這身皮毛所限。運氣不好…”意念頓了頓，“根骨盡碎，神魂俱滅，連渣都不剩?！?/p>
化形為人？玄離琥珀色的眼珠猛地一亮！不再受這身狐貍樣子的限制？能像老蕭那樣站著走路？能光明正大…保護想保護的人？狐族也不用再被別的精怪嘲笑是“毛茸茸的耗子”了？巨大的誘惑瞬間壓倒了恐懼。
“干了！”玄離幾乎沒猶豫，爪子一揮，銀尾尖繃得筆直，“不就是個破窟窿嗎！老子鉆過的洞還少？為了尾巴上這撮毛能一直亮著，為了小美…咳，為了狐族能挺直腰桿在林子里活！這窟窿，老子鉆定了！”它努力說得豪氣干云，但微微發(fā)顫的尾尖還是暴露了心底那點怵。
森林之神的光影似乎凝滯了一瞬，最終只傳來一個意念：“活著出來?！?/p>
沒有送別，沒有鼓勵。玄離深吸一口森林的氣息，轉(zhuǎn)身，火紅的身影化作一道流光，義無反顧地扎向那片連光都畏懼的幽暗峽谷——寂滅根窟。
一入根窟，世界變了。
沒有聲音，沒有光，只有粘稠如實質(zhì)的、帶著死亡腐朽氣息的黑暗。無數(shù)看不見的“根須”從四面八方刺來，帶著侵蝕生機的劇毒！玄離周身瞬間爆發(fā)出銀亮的毫光，形成一層薄薄的護罩。滋滋聲不斷，毫光護罩劇烈波動，被劇毒根須腐蝕得明滅不定！深入骨髓的劇痛傳來，它悶哼一聲，爪子死死摳進冰冷的地面。
這僅僅是開始。無聲的雷火憑空炸開，帶著焚毀一切的高熱！玄離狼狽翻滾，銀毫護罩被炸得千瘡百孔，火紅的皮毛瞬間焦黑一片，散發(fā)出糊味！緊接著是極寒冰棱，如同萬載玄冰凝成的箭矢，撕裂空氣！它拼命閃躲，后腿還是被一道冰棱擦過，刺骨的寒冷瞬間蔓延，幾乎凍僵了半邊身子！
幻象接踵而至。它看到白鳴澗被玄冥妖霧吞噬，白芷在枯萎的花叢中哭泣；看到蕭啟的虛影在凝魂玉中徹底消散，蕭翎眼中最后的光熄滅；看到自己被打回原形，禿尾巴沾滿泥污，被所有狐貍唾棄……絕望像冰冷的毒蛇纏繞心臟！
“假的！都是假的！”玄離喉嚨里發(fā)出嘶啞的低吼，銀尾尖的光芒因意志的沖擊而劇烈搖曳，幾乎熄滅！它猛地用爪子刺入自己受傷的后腿！真實的劇痛如同冰水澆頭，瞬間沖垮了幻象的侵蝕！“老子是玄離！山君使！要帶著狐崽子們過好日子的！”它咆哮著，將所有的恐懼、不甘、守護的執(zhí)念，瘋狂灌入尾尖那一點銀芒！
嗡！
瀕臨熄滅的銀芒驟然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輝！純凈、磅礴，帶著森林最本源的生命氣息！光芒所過之處，侵蝕的根須退縮，雷火冰棱消融，幻象如同泡沫般破碎！
在光芒最盛處，玄離的身影開始扭曲、拉伸……皮毛褪去，骨骼重塑……劇烈的痛苦讓它幾乎昏厥，但一個念頭死死撐著：挺住！為了不再當只能躲在后面的狐貍！為了能真正站在她身邊！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一個世紀那么漫長。根窟深處那毀滅性的力量潮水般退去。
光芒收斂。
一個身影踉蹌著走了出來。身形修長，不再是四爪著地，而是像人類一樣站立?；鸺t的長發(fā)披散，帶著點自然卷曲，如同他曾經(jīng)的皮毛。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五官輪廓深邃，尤其那雙眼睛，依舊是熟悉的琥珀色，只是褪去了野獸的豎瞳，變得圓潤，眼神卻更加沉靜銳利，深處還殘留著一絲未散的痛楚和……新生的茫然。
他低頭，看著自己骨節(jié)分明、屬于人類的手掌。又摸了摸自己的臉。觸感陌生。
成功了？
他下意識地想甩甩尾巴，卻只感覺到尾椎骨一陣奇異的麻癢。他猛地回頭——那條標志性的、禿過又長出銀毫的尾巴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尾椎末端殘留的一小片極其微弱、幾乎看不見的銀色光暈，像一道隱秘的紋身。
森林之神宏大的意念再次降臨，帶著一絲贊許：“山君使，玄離。汝已得‘人形’，亦得‘真力’。前路艱險，好自為之?！?/p>
玄離握了握拳，感受著體內(nèi)奔涌的、前所未有的力量。不再是單純的蠻力或生機，而是一種更凝練、更可控的，仿佛能溝通腳下大地、呼吸間引動草木回應(yīng)的力量。
他抬頭，琥珀色的眼眸望向森林之外，望向鎮(zhèn)北王府的方向，也望向白鳴澗。眼神復(fù)雜，有新生后的空落，有力量的自信，更有沉甸甸的責(zé)任。
“知道了?！彼_口，聲音不再是狐鳴的低吼，而是清朗的男聲，帶著點剛學(xué)會說話的沙啞，語氣卻異常堅定，“狐族的日子，該換換樣了。”
他邁開腿，嘗試著走了兩步。剛開始有些僵硬別扭，像剛學(xué)會走路的孩子，差點被自己絆倒。他穩(wěn)住身形，低聲罵了句：“嘖，這兩條腿站著，真他娘的累！” 那點熟悉的、屬于赤霄的痞氣混著玄離的沉穩(wěn)，從這具新身體里冒了出來。
他朝著白鳴澗的方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去，背影在斑駁的樹影下，顯得有些笨拙，卻又無比堅定。森林在他身后沉默，仿佛在見證一個新的開始，也預(yù)示著即將到來的風(fēng)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