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風(fēng)吹得竹葉子沙沙響。祝昭寧攥著懷里的紙條，手心都出汗了。腳步輕快地拐進待客院，門口的石桌上還放著早上沒喝完的藥碗，可院里空蕩蕩的，連個人影都沒有。
心猛地往下沉了沉。
她往前走了兩步，喊了聲：“謝舟？”
沒人應(yīng)。
屋里的門虛掩著，她推開門進去，粗布褥子疊得整整齊齊，桌上的書收好了，連他常穿的那件青衫都不見了。只有墻角的掃帚還斜斜地靠在那里，像是忘了帶走。
他走了？
昭寧站在屋子中央，手里的紙條被捏得皺巴巴的。早上還說等她答案，怎么不等了？是覺得她不會跟他走嗎？還是……他根本就沒把昨晚的話當(dāng)真？
鼻子一酸，眼淚就忍不住了。熱乎乎地砸在手背上，滴在那張寫著“我跟你”的紙條上，把墨跡暈開了一小片。
原來他還是走了，連句再見都沒有。
她以為他不一樣的。他教她劍法，陪她看星星，在她受傷時守在門外，那些日子那么真，怎么說走就走了？
“騙子……”她蹲在地上，把臉埋在膝蓋里，肩膀一抽一抽的。演武場的聲音早就停了，院里靜得只能聽見自己的哭聲，還有風(fēng)穿過竹枝的響。
哭了好一會兒，眼睛澀得厲害，她才慢慢抬起頭。天色漸漸暗下來，竹影拉得老長，像張網(wǎng)把她罩在里面。
就在這時，待客院后面的竹林里，隱約傳來點響動。像是腳步聲，又像是金屬碰撞的輕響。
昭寧的心猛地一跳。
會不會是他？是不是他沒走，藏在里面了？
她趕緊抹了把臉，站起身就往竹林跑。裙擺被石子絆了一下，差點摔倒，她也顧不上，撥開竹葉就往里鉆。
“謝舟？是你嗎？”她喊著，聲音還有點啞。
回應(yīng)她的，不是熟悉的應(yīng)聲，而是一陣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從四面八方涌過來。
昭寧愣住了，停下腳步。
月光從竹葉的縫隙里漏下來，照亮了眼前的景象。黑壓壓的人影站滿了竹林，個個穿著鎧甲，手里握著長槍，槍尖在月光下閃著冷光。
這些……是什么人？
還沒等她反應(yīng)過來，就聽見有人高喊一聲，聲音洪亮得震得竹葉都在抖：“恭迎陛下——！”
陛下？
昭寧懵了，順著那些人跪拜的方向看去。
竹林深處，一道身影緩緩走了出來。
不再是那件半舊的青衫，而是玄色的龍袍，上面繡著金線的龍紋，在月光下明明滅滅。腰間系著玉帶，頭上戴著的冠冕垂著珠串，隨著他的腳步輕輕晃動。
那張臉，是她熟悉的。可眉眼間的氣質(zhì)完全變了，不再是那個溫和的“謝舟”，眼神深邃，帶著一種她從未見過的威嚴，站在那里，像座山，讓人不敢直視。
是謝舟……又不是謝舟。
昭寧的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她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那些關(guān)于他身份的猜測，蕭師兄的提醒，師父的暗示，此刻全都沖到了眼前，拼出了一個她不敢想的答案。
謝舟……是皇帝？
她想起他說過的“很遠的地方”，想起他看的《吳郡水利志》，想起他腕間的白痕，想起他偶爾流露出的、與“商人”身份不符的沉穩(wěn)和見識……原來如此。
他騙了她。
不，也不算騙，是她自己沒往那方面想。
就在她發(fā)怔的時候，一個站在最前面的鎧甲護衛(wèi)，忽然銳利地看向她藏身的石壁方向，厲聲喝道：“誰在那里？！”
話音剛落，一柄短劍“嗖”地一聲飛了過來，直沖著她的方向。
昭寧還沒回過神，根本沒看見。直到短劍“當(dāng)”地一聲撞在她身后的石壁上，彈落在地，發(fā)出刺耳的響聲，她才猛地一顫。
“啊——！”
她嚇了一跳，腿一軟，就跌坐在了地上。屁股磕在石頭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氣，可心里的驚悸比疼更甚。
“昭寧！”
熟悉的聲音響起，帶著焦急。
謝時晝——現(xiàn)在該叫他謝時晝了——快步走了過來，推開擋路的護衛(wèi)，在她面前蹲下身。他的龍袍掃過地面的落葉，帶來一陣不同于草木氣的、清冽的龍涎香。
他伸手扶她，指尖觸到她的胳膊，帶著點涼意?！霸趺礃?？沒傷到吧？”
昭寧抬起頭，看著他。他的眼睛里，滿是擔(dān)憂，和她熟悉的那個“謝舟”有點像，又有點不一樣。眼淚忽然又涌了上來，這次不是因為委屈，是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沖擊，還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慌亂。
“你……”她張了張嘴，聲音抖得厲害，“你是皇帝？”
謝時晝的動作頓了頓，點了點頭，眼神復(fù)雜：“是。我沒告訴你，對不起?！?/p>
“對不起有什么用……”昭寧的眼淚掉了下來，“你為什么不告訴我？你是不是覺得很好玩？看我像個傻子一樣……”
她想起自己還傻乎乎地問他是不是商人，想起自己跟他說要去他住的地方看看，想起自己剛才還因為他不告而別哭得那么傷心……現(xiàn)在想來，真是可笑。
“我不是故意要瞞你?！敝x時晝的聲音放軟了，伸手想幫她擦眼淚，“只是身份特殊，怕……”
“怕什么？怕我知道了，就不跟你走了？”昭寧甩開他的手，眼淚掉得更兇，“你走了為什么不告訴我？我還以為你不要我了，連我的答案都不想聽了……”
說到最后，聲音里帶上了哭腔，委屈得像個被搶了糖的孩子。
謝時晝看著她紅紅的眼睛，還有臉上沒擦干的淚痕，心里又酸又軟。剛才他是去安排護衛(wèi)，怕動靜太大驚到她，想著處理完就來找她，沒想到讓她誤會了。
他還沒來得及說話，旁邊那個扔短劍的護衛(wèi)就上前一步，厲聲呵斥：“大膽刁民！竟敢對陛下如此無禮！”
昭寧被這聲呵斥嚇了一跳，縮了縮脖子。
謝時晝猛地轉(zhuǎn)頭，眼神冷了下來，掃了那護衛(wèi)一眼。“閉嘴！”
護衛(wèi)嚇得一哆嗦，趕緊低下頭，不敢再說話。
謝時晝又轉(zhuǎn)回頭，看向昭寧，臉上的冷意瞬間褪去，換上了她熟悉的溫柔。他放低聲音，慢慢說：“朕看誰敢對祝姑娘無禮?！?/p>
他伸手，輕輕握住她的胳膊，這次她沒甩開。“昭寧，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我不是要走，是去安排這些人，怕嚇著你?！?/p>
他指了指周圍的護衛(wèi)：“他們是朕的御林軍，來接朕回宮的。”
昭寧低著頭，沒說話，眼淚還是往下掉。
謝時晝嘆了口氣，蹲得更低了些，平視著她的眼睛：“現(xiàn)在，你知道了我的身份。那你……還愿意跟我走嗎？”
他的聲音很輕，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緊張?！皩m里是復(fù)雜，規(guī)矩也多，可能會受委屈。但朕向你保證，會護你周全，不讓人欺負你。”
竹林里安安靜靜的，只有風(fēng)吹竹葉的聲音，還有御林軍們屏住呼吸的動靜。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們身上，卻沒人敢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