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歲那年,我站在全校師生面前,作為年級第一接受表彰,所有人都說,清北的保送名額非我莫屬。我曾以為未來像掌心的紋路一樣清晰可見,直到那份內定名單像一記耳光,將我從云端扇落泥潭。他們以為奪走的是我的前程,是一條通往頂尖學府的康莊大道,卻不知道,他們親手折斷了一支溫順的筆,卻遞給了我一把復仇的刀。所以,當我在退學申請書上簽下名字時,我沒有哭,甚至嘴角還帶著一絲笑意。因為我知道,這場游戲,才剛剛開始。
窗外,蟬鳴撕扯著盛夏的最后一絲耐心。
教室里的空氣仿佛凝固成了膠狀,粘稠,悶熱,裹挾著每個人壓抑的呼吸。墻上的石英鐘,秒針每一次跳動,都像一記重錘,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明天,就是清北大學保送生名單公示的日子。
而我們省重點中學,今年只有一個名額。
我的同桌,李然,用胳膊肘輕輕碰了碰我,壓低聲音,語氣里是藏不住的興奮:“舟哥,想好去清北讀哪個專業(yè)了嗎?光華還是姚班?你這牲口,可別告訴我都行啊?!?/p>
我從一本翻得卷了邊的物理競賽題集里抬起頭,沖他笑了笑,沒有說話。
其實,我想好了。我想去圖靈班,那是國內計算機科學的圣殿。這個夢想,自我第一次用代碼在屏幕上打印出“Hello, World!”時,就已經深深地扎下了根。
為了這個夢想,我付出了什么?
是整整三年的廢寢忘食。是摞起來比我還高的習題冊和參考書。是放棄了所有娛樂,籃球、游戲、電影,這些屬于青春的名詞,于我而言只是書本旁偶爾積灰的擺設。是全國中學生物理競賽一等獎,是信息學奧賽的省級金牌,是連續(xù)六個學期雷打不動的年級第一。
我的履歷,在全校乃至全市,都像黑夜里的探照燈一樣,耀眼得不講道理。
班主任王老師每次找我談話,都會拍著我的肩膀,欣慰地說:“林舟啊,穩(wěn)住,就差這臨門一腳了。學校已經把你的材料作為第一順位報上去了,只要流程走完,基本就是你了?!?/p>
就連我最大的競爭對手,常年被我壓在年級第二的陳昊,前天在走廊碰到我時,也只是嘆了口氣,遞給我一瓶可樂,說了句:“這次,算你牛逼。”
所有的一切,所有的人,都在告訴我同一個信息:林舟,這個保送名額,非你莫屬。
我心中充滿了期待,那種感覺就像一個跋涉在沙漠里、瀕臨渴死的旅人,終于看到了地平線上那片清晰無比的綠洲。我?guī)缀跄芨惺艿角灞贝髮W未名湖畔的微風,能嗅到百年講堂里知識的墨香。
“想什么呢?這么出神?”李然的聲音把我拉回現實,“是不是已經在盤算著請我們吃大餐了?說好了啊,地方我來挑,你只管付錢。”
“沒問題,”我合上書,伸了個懶腰,骨節(jié)發(fā)出一連串清脆的響聲,“地方隨你挑,預算無上限。”
自信,源于實力。我并非狂妄,只是對自己過去三年的努力,有著最基本的尊重和信任。
最后一節(jié)自習課的下課鈴聲終于響起,像是給這場漫長的煎熬按下了暫停鍵。同學們像泄了氣的皮球,三三兩兩地涌出教室,走廊里瞬間充滿了嘈雜的議論聲。話題的核心,自然離不開明天的名單。
“肯定是林舟了,這還有懸念嗎?”
“是啊,他那些獎項,隨便拿一個出來都夠嚇人的了?!?/p>
“哎,真羨慕啊,我們還要在這里苦熬十個月,人家已經提前上岸了?!?/p>
我背著書包,和李然一起走在人群中,聽著周圍的議論,心中那份期待感被再次放大,變得滾燙。
穿過教學樓前的花園時,我無意間一瞥,看到了一個不常出現的身影。
校長辦公室的門口,站著一個穿著考究西裝的中年男人,他正微微躬著身,滿臉堆笑地和張校長說著什么。張校長臉上的表情,是我從未見過的謙卑與熱絡,甚至帶著一絲討好。
那個男人我有些眼熟,好像在學校的某個捐贈儀式上見過。他身后還跟著一個學生,是我們班的許陽。
許陽這個人,在班里沒什么存在感。成績中游,不好不壞;性格也有些沉悶,從不參加任何集體活動。他唯一能讓人記住的標簽,大概就是“有錢”。他腳上那雙限量版的球鞋,夠我半年的生活費了。據說他爸是市里有名的企業(yè)家,給學校捐了一棟實驗樓。
此刻,許陽低著頭,看不清表情。他父親正用力拍著他的后背,似乎在給他打氣,然后又轉頭對張校長說了幾句。張校長連連點頭,親自把他們送上了一輛停在行政樓下的黑色奧迪A8。
我當時并沒有多想,只當是某個校董來視察工作。畢竟,許陽的成績和“保送”這兩個字,就像南極和赤道,八竿子也打不著。我的世界里,規(guī)則是由分數和獎項定義的,清晰、公平、且不容置喙。
“看什么呢?”李然順著我的目光望過去,“哦,許陽他爸啊,大老板。估計又來給學校送錢了吧。”
我“嗯”了一聲,收回目光,和李然勾肩搭背地走向車棚。
回家的路上,晚風拂面,吹散了白日的燥熱。我騎著單車,感覺自己像是在云端飛行。口袋里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媽媽發(fā)來的短信:“兒子,今晚做了你最愛吃的紅燒排骨,早點回來。”
我笑了,回了一個“好”字。連空氣里,都彌漫著幸福和期待的味道。
晚飯的氣氛溫馨而熱烈。爸爸破天荒地開了一瓶好酒,給自己倒了一杯,也給我倒了一點點,說:“小舟,過了明天,你就是準清北生了。爸為你驕傲!”
媽媽則不停地往我碗里夾菜,眼睛里閃著光:“這孩子,從小就讓人省心。等通知書下來,咱們全家去北京旅游一趟,好好看看你未來的大學。”
我被這股巨大的幸福感包圍著,有些飄飄然,但還是保持著理智說:“爸,媽,還早呢,等明天名單公示了再說?!?/p>
“那不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嘛!”爸爸一揮手,滿臉紅光,“你們王老師下午都給我打過電話了,說讓我準備好喜糖,全校都要給你慶祝呢!”
聽到這個消息,我心中最后的一絲疑慮也煙消云散了。班主任的電話,無疑是最有力的定心丸。
吃完飯,我回到自己的房間,卻怎么也看不進書了。我打開電腦,點開清北大學的官網,看著那些關于圖靈班的介紹,看著那些學術泰斗的照片,想象著自己成為他們中的一員。我的心臟因為過度的興奮而劇烈跳動著。
我甚至開始規(guī)劃我的大學生活:加入一個技術社團,參加國際大學生程序設計競賽,爭取大三就進入頂尖實驗室實習……所有的一切,都美好得像一個即將實現的夢。
晚上十一點,我洗漱完畢,躺在床上,準備迎接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我強迫自己閉上眼睛,可大腦卻異?;钴S,一遍遍地預演著明天看到名單時的場景。我會是怎樣的表情?是激動地跳起來,還是故作平靜地微微一笑?同學們會怎么祝賀我?李然那家伙肯定會第一個沖上來把我抱住吧。
就在我胡思亂想,即將墜入夢鄉(xiāng)時,手機屏幕突然亮了一下,發(fā)出一聲輕微的短促震動。
我以為是垃圾短信,本不想理會。但鬼使神差地,我還是拿起了手機。
屏幕上,是一條來自陌生號碼的短信。
只有短短的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鋼針,狠狠地扎進我的眼睛里。
“保送名單定了。不是你。是許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