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浸染的天幕壓得很低,硯山的輪廓在濃云中若隱若現,像塊被墨汁泡透的硯臺。
山巔的墨池泛著詭異的紫紋,那些紋路在水面游走,時而凝成扭曲的筆鋒,
時而幻化成殘缺的紙角,
偶爾還會浮出半片碎裂的硯石——仿佛有無數未寫完的字在水底掙扎,要沖破這潭死水。
清寒握著斷鋒的狼毫,指尖泛白。她剛寫廢了第三十七張紙,那張紙上的“銳”字,
最后一筆豎鉤硬得像根冰棱,卻在收筆時突然崩裂,墨點濺在她手背上,像顆凝固的血珠。
“還在練?”阿箬抱著摞潮乎乎的紙走過,紙頁邊緣卷成波浪,沾著的松針在風里輕輕晃,
“玄墨師兄說,今晚的霧不對勁,讓早點回屋?!痹捯粑绰?,池面突然“咕嘟”冒起個泡,
紫紋猛地收緊,像只無形的手攥住了水面。清寒的斷筆“當啷”落地,
筆鋒在石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那聲音里,竟摻著絲極輕的、像紙被揉皺的嗚咽。
遠處傳來鐵器撞擊的悶響,斷戈扛著裂了道縫的鐵硯跑來,
硯臺里盛著的池 water 正順著裂縫往下滴,
在地上暈出串青灰色的點:“北坡的‘守意碑’……又被啃了塊角。”三人望向墨池中央,
那里的紫紋已凝成團模糊的影子,影子里似乎有無數支筆在亂舞,寫著誰也認不出的字,
字里行間飄出的霧,正順著風,往他們腳邊爬。而墨池深處,片干枯的蓮瓣正從淤泥里浮起,
瓣尖沾著點青灰,像塊被遺忘的傷疤。
《墨心劫:五意歸一》序章:墨隕之兆青冥界的墨云壓得很低,像浸透了墨汁的棉絮,
沉甸甸地懸在硯山之巔。風裹著墨香掠過松林,松針上的露珠墜落在青石板上,
洇出一個個深色的圓點,像誰不小心打翻了硯臺。玄墨跪在墨池邊,
指尖捻著半片干枯的蓮瓣。那蓮瓣本該在盛夏綻放,此刻卻枯得像塊風化的老玉,
邊緣蜷曲如皺紙,觸之即碎。三日前他從池底撈起這蓮瓣時,指尖沾了層洗不掉的青灰,
像是墨池深處沉淀了千年的怨?!皫煾?,池里的墨氣在變少。”身后傳來清寒的聲音,
帶著她特有的清冷,像冰棱墜落在玉石上。玄墨回頭,望見少女捧著一方端硯,
硯底刻著的“守心”二字已淡得快要看不清,筆鋒處甚至起了層細毛,
像是被什么東西悄悄啃過?!敖裨缒ツ珪r,墨錠在硯上打滑,連‘靜’字都寫不穩(wěn)了。
”清寒的指尖劃過硯臺邊緣,那里有道新添的刻痕——是她昨夜練筆時,嫌墨色滯澀,
生生用指甲掐出來的。玄墨抬頭望向墨池,池面如鏡,卻在中央泛著詭異的紫紋。
那紋路像極了他昨夜的夢:無數支斷筆從云端墜落,筆尖淌著黑血,
在地上拼出“妄心”二字,筆畫扭曲如蛇,每道轉折都透著刺骨的寒意?!叭ソ邪Ⅲ韬蛿喔辍?/p>
”他將蓮瓣揣進袖中,布料與干枯的花瓣摩擦,發(fā)出細碎的聲響,“墨池異動,
怕是‘妄心’要破印了。”清寒轉身時,裙角掃過石臺上的筆架。
一支刻著“銳”字的狼毫筆“當啷”落地,筆鋒崩出個細小的缺口。她彎腰去撿,
指尖剛觸到筆桿,突然像被燙到般縮回手——筆桿上纏著根發(fā)絲般細的黑線,
正順著她的指腹往皮肉里鉆,所過之處,皮膚泛起青灰?!霸趺戳??
”阿箬抱著一摞宣紙跑來,發(fā)間還別著支沒蘸墨的羊毫,紙頁在她懷里輕輕顫動,
像群受驚的白鳥。她額角滲著細汗,鼻尖沾了點墨灰,顯然是從曬紙場一路跑過來的。
“我剛在曬紙,發(fā)現新紙一沾墨就暈成黑團,像被什么東西啃過似的。
”她掀開最上面的宣紙,紙上果然有圈模糊的齒痕,邊緣泛著青灰,像是被老鼠啃過,
卻又比鼠齒大了些,更像是某種獸類的獠牙印。斷戈扛著柄鐵硯趕來時,甲胄上還沾著晨露,
金屬的冷光里混著草葉的青氣。他往墨池里扔了塊試墨石,石面與水面相觸的剎那,
突然“咔”地裂了道縫,蛛網般的裂紋瞬間爬滿整面石體,縫隙里滲出青灰色的霧。
“北坡的碑林出事了?!睌喔甑穆曇魩е?,鐵硯被他攥得泛白,
“第三十七塊‘守意碑’崩了角,碑上的‘韌’字被啃得只剩個豎鉤,
石屑里也纏著這種灰霧?!彼娜苏驹谀剡?,看著紫紋在水底慢慢舒展,
像只緩緩睜開的眼睛。玄墨突然按住袖中枯蓮瓣,那花瓣竟?jié)B出幾滴黑血,落在青石板上,
凝成小小的“囚”字?!巴牟皇菃我恍哪?,是藏在五意里的影子。”他看向三人,
目光沉沉如墨,“清寒的‘銳’筆生痕,是‘苛意’在啃噬;阿箬的紙生齒痕,
是‘貪意’在作祟;斷戈的碑崩角,是‘躁意’在沖撞?!卑Ⅲ柰蝗弧把健绷艘宦?,
抬手摸向發(fā)間——那支羊毫筆不知何時纏上了黑線,筆鋒垂落的弧度里,
竟纏著根細如發(fā)絲的青灰霧氣,正順著發(fā)絲往頭皮爬。清寒揮劍斬斷黑線,
劍鋒上卻沾了層灰霧,嗆得她咳了兩聲。那霧氣遇劍,竟發(fā)出“滋滋”的響,
在劍刃上蝕出細小的麻點:“這東西會寄生?!睌喔陮㈣F硯往地上一頓,
硯底的“鎮(zhèn)”字亮起微光,如同一道金色的網。那些飄散的灰霧遇光便縮成小點,
像受驚的蟲豸般往石縫里鉆:“看來得把五意筆找齊才能破局?!彼麚炱鸬厣系摹颁J”筆,
用布擦了擦缺口,布面上立刻沾了層青灰,“清寒,你的‘銳’意筆最忌苛責自己,
剛才是不是又在想‘這筆鋒不夠挺’?”清寒的耳尖泛起紅暈,低頭摩挲著硯臺,
指甲無意識地摳著“守心”二字的刻痕:“只是覺得……若連筆都握不穩(wěn),哪配守墨池。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后幾個字幾乎要被風吹散——三年前師父臨終前,
曾握著她的手說“清寒的銳,要守住青冥界的靜”,可她總覺得,自己的筆鋒還不夠利,
不夠擔起這份囑托。玄墨望著池心越來越清晰的紫眼,突然道:“妄心藏在我們的執(zhí)念里。
清寒的‘銳’怕不完美,阿箬的‘柔’貪周全,斷戈的‘剛’躁進,
而我……”他摸了摸袖中蓮瓣,干枯的花瓣邊緣硌著掌心,“執(zhí)念于‘靜’,反倒成了束縛。
”話音剛落,墨池中央的紫眼猛地眨了一下,池面泛起層層漣漪,
將四人的影子揉碎在青灰的霧里。第一章:銳意破繭清寒的書房總彌漫著淡淡的墨香,
混著松煙與蓮露的氣息。十七方硯臺在窗下排成一列,每方都刻著日期,
從“三月初七”到“七月初三”,硯臺的色澤隨日期漸深,像沉淀了越來越多的心事。
最新的一方硯底刻著“七月初三”,硯邊有道淺淺的裂痕——那是今早磨墨時,
她嫌墨色不均,左手捏著墨錠,右手攥著硯臺,硬生生把半塊墨錠捏碎在硯心,
墨渣嵌進掌心,滲了血珠,與墨色混在一起,倒像是她寫廢的“韌”字里最濃的一筆。
“這樣的筆鋒怎么能寫‘守’字?”清寒對著銅鏡比劃,鬢角的碎發(fā)被汗水沾在臉上,
像幾縷墨絲貼在玉色的皮膚上。鏡中映出支斷鋒的狼毫,筆桿纏著三圈黑線,
像道丑陋的傷疤——那是她昨夜練了百遍“韌”字后崩斷的,第一百遍時,
筆鋒卡在“韌”字的豎鉤處,她賭氣般加了三分力,只聽“啪”地一聲,筆鋒斷成兩截,
濺起的墨點落在鏡面上,像顆凝固的淚。她伸手去夠那支斷筆,指尖剛觸到筆桿,
黑線便像活物般纏上她的手指,順著血管往上爬,帶來一陣刺骨的寒意。
三年前師父去世那天,她的筆也斷過一次,那時師父躺在病榻上,
握著她的手說“銳不是硬邦邦的刺”,可她總覺得,不硬怎么能護住想護的東西?
“清寒師姐!”阿箬抱著束墨蓮闖進來,花瓣上還掛著露水,沾了她的發(fā)梢,
帶來股潮濕的草木氣。她懷里的蓮花開得正盛,紫中帶青的花瓣層層舒展,
像極了玄墨師兄常寫的“容”字?!靶珟熜终f你總在半夜練筆,看,我?guī)Я诵虏傻哪彛?/p>
磨墨時加瓣花瓣,墨色會發(fā)點青呢?!卑Ⅲ璋焉徎ú暹M案頭的青瓷瓶里,
動作輕快地像只啄食的雀鳥,“曬紙場的露水還沒干呢,這花瓣上的水珠,
比硯臺里的清水還潤?!鼻搴⒅侵喙P,喉間發(fā)緊,像是被沒化開的墨塊堵住了。
她拿起斷筆,筆鋒的斷面參差不齊,像被啃過的木頭:“你看這筆,
連‘韌’字的豎鉤都撐不住,我怎么配用‘銳’意筆?”去年碑林祭典,
她代表墨硯宗寫“守”字,筆鋒剛落,就被前來觀禮的長老指出“豎鉤太僵,少了轉圜”。
那時她漲紅了臉,回到書房練了整整一夜,直到晨光漫進窗欞,案頭堆起的廢紙上,
每個“守”字的豎鉤都像根直挺挺的鐵針。阿箬突然抽走她手里的斷筆,
往硯臺里丟了片蓮瓣,蓮瓣吸飽墨汁,漸漸舒展成半透明的青紫色。她笑著磨起墨,
石磨轉動的聲音沙沙作響,像春雨落在新葉上:“你上次教我寫‘鋒’字,
說‘筆尖要像初春的冰棱,脆里帶勁’。可冰棱太脆會斷,得混點融雪的軟勁才好。
”她蘸了墨,在紙上歪歪扭扭寫了個“韌”,豎鉤處特意彎了個小弧度,筆鋒收得極輕,
像怕碰碎了什么似的。墨色在紙上暈開,那道彎弧竟真像冰棱上墜著的一滴融水,顫巍巍的,
卻始終沒掉下來?!澳憧矗@樣是不是像冰棱掛著滴融水?斷不了啦?!卑Ⅲ柚钢莻€字,
眼睛亮得像盛了星光,“我娘繡荷包時總說,線太緊會斷,留三分松才能繡出活氣。
”清寒看著那個帶弧度的豎鉤,突然想起三年前剛學筆時,師父握著她的手,
筆尖在紙上頓了頓,然后輕輕一挑。那時師父的手溫透過筆桿傳來,
帶著淡淡的藥香:“銳不是硬邦邦的刺,是能彎能直的劍。你看這池里的蓮莖,看著柔,
卻能頂著暴雨不折,靠的就是這一點彎。”她抓起支新筆,往墨里加了片蓮瓣,
墨色頓時泛出層淡淡的青。筆尖在紙上頓了頓,像師父當年那樣,
然后輕輕一挑——豎鉤處果然彎出個極淺的弧度,像蓮莖承著露水的模樣。
筆桿上的黑線在墨色里縮了縮,竟淡了些,青灰的霧氣也散了些,露出筆桿原本的竹紋。
“原來……”清寒的指尖微微發(fā)顫,案頭那十七方硯臺的刻痕在她眼前流轉,
從最初的僵硬到后來的緊繃,竟沒有一方硯臺留下過這樣的彎弧。當晚,
墨池的紫紋顫動了一下,池邊生出株新蓮。與其他墨蓮不同,
這株蓮的花瓣尖帶著點韌勁的彎,像被晨露壓彎,卻始終沒折斷。清寒站在池邊,
看著那道彎弧,突然想起師父臨終前,讓她磨的最后一硯墨里,也加了片剛采的蓮瓣。
第二章:柔意生光阿箬的曬紙架搭在墨池東側的坡上,十二根竹桿支起的架子總擺得像片云,
每張紙上都壓著片樹葉——梧桐葉寫“舒”,松針寫“勁”,楓葉寫“暖”。
她總說“紙要借著草木的氣才活”,所以每天天不亮就去撿葉子,露水打濕了鞋邊,
也不在意??山裨鐣竦募埲l(fā)了潮,邊緣卷成波浪,像被水泡過。
最上面那張她特意留著寫“容”字的宣紙,此刻軟塌塌地貼在竹架上,角上還沾了點泥,
是昨夜不知被什么動物踩過。“肯定是我貪心了?!卑Ⅲ瓒自诩芮暗粞蹨I,
指尖捏著張寫廢的“容”字,紙上的墨暈得像團霧。她的指甲修剪得圓潤,
此刻卻被紙邊的潮氣泡得發(fā)白,“昨天看到后山的楓樹葉好看,就想‘要是把楓葉汁混墨里,
字會不會帶點紅’,結果墨汁腐了,紙也壞了……”她懷里還揣著個小瓷瓶,
里面是昨晚熬了半宿的楓葉汁,此刻聞著已有股淡淡的酸味。昨天傍晚她摘楓葉時,
夕陽把葉子染成金紅,她看著看著就出了神,覺得這樣的顏色不該只落在樹上,該融進字里,
讓看字的人也能想起夕陽的暖。斷戈扛著捆柴路過,柴禾上還帶著新鮮的斷口,
滲出些微的樹汁。他見狀把柴往地上一放,柴捆落地的聲音驚得阿箬打了個顫,
眼淚掉得更兇了?!翱奚叮俊睌喔陱膽牙锾统鰤K烤紅薯,用粗布包著,還冒著熱氣,
“你上次給我寫的‘勇’字,紙角沾了點泥,我還當是特意加的‘土氣’呢。
”他掰了半塊紅薯遞給她,紅薯皮烤得焦脆,露出里面金紅的瓤,
“我娘說‘過日子哪能樣樣周全’,你看這紅薯,烤焦了點皮,吃著才香。”阿箬咬著紅薯,
甜味混著焦香在舌尖散開,眼淚卻突然止住了。她想起去年冬天,
玄墨師兄用她沒曬透的紙寫“潤”字,紙上的墨暈得像團云,
師兄卻笑著說“這暈染的邊像云在流,比干巴巴的字活多了”?!皩ε叮 彼蝗恍α?,
眼角還掛著淚,像沾了露水的花,“上次玄墨師兄用我發(fā)潮的紙寫‘潤’字,
說‘這暈染的邊像云在流’。”她撿起張卷邊的紙,紙邊的波浪形卷曲著,
像朵沒完全展開的花苞。阿箬蘸了點沒腐壞的楓葉汁調的淡墨,
在紙上寫了個歪歪扭扭的“容”,紙邊的卷痕剛好圈住最后一筆,倒像朵展開的花,
墨色里還透著點淡淡的紅,像花芯的顏色。斷戈撓撓頭,
甲胄上的銅片發(fā)出輕響:“其實……我崩了碑角后,試著在缺口處刻了朵小野花,
玄墨說‘這才是真的韌’?!彼噶酥缸约旱蔫F硯,硯邊有道新刻的花紋,
是株歪歪扭扭的蒲公英,“本來想刻朵牡丹,手笨,刻成蒲公英了,倒也好看。
”阿箬突然跳起來,把潮紙一張張掛回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