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傭人收拾完殘局,已是深夜。
秦浩然疲憊不堪,早早睡下。
或許是日有所思,他斷斷續(xù)續(xù)做了許多夢(mèng)。
夢(mèng)到了他和齊詩涵的童年。
自從母親被逼跳樓自殺后,年幼的秦浩然便患上了嚴(yán)重的自閉癥。
父親嫌棄他沉默寡言,反應(yīng)遲鈍,將他鎖進(jìn)陰暗的樓房。
齊詩涵知道后,打碎窗戶跳了進(jìn)來:“小煙,我是詩涵姐姐,別怕,我會(huì)保護(hù)你?!?/p>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對(duì)呼喊毫無反應(yīng)。
齊詩涵見他木然不動(dòng),抓住他冰涼的小手,眼淚大顆大顆砸在他手背上。
從此,齊詩涵便成了秦浩然生命里唯一的光。
是什么時(shí)候開始改變的呢?
大概是齊詩涵第一次去大學(xué)宿舍找他。
推開門,第一眼便喜歡坐在窗邊的趙翊航。
沒多久,秦浩然便主動(dòng)搬離了那個(gè)宿舍。
因?yàn)樗麩o法忍受,齊詩涵明明在和他說話,目光卻自始至終黏在趙翊航身上。
夢(mèng)境太過真實(shí)沉重,他猛地驚醒。
第二天清晨。
趙琴坐在餐桌邊,一副弱不禁風(fēng)的模樣。
一見秦浩然下樓,他立刻頤指氣使:“你來伺候我喝湯。”
秦浩然皺眉,沒理睬,徑直坐下準(zhǔn)備用餐。
傭人卻攔住他,低聲道:“先生,齊總吩咐過,您得先服侍趙少爺用完餐,才能自己吃?!?/p>
一旁的趙琴頗為得意:“你害我過敏差點(diǎn)死掉,姐姐只是讓你伺候我吃飯,這你都不愿意?還真把自己當(dāng)齊先生了?”
秦浩然沒理會(huì)他的挑釁,直接撥通了齊詩涵的電話。
“有事?”依舊是淡漠的語調(diào)。
他深吸一口氣:“你讓我去伺候趙琴吃飯?”
電話那頭傳來紙張翻動(dòng)的窸窣聲,齊詩涵的聲音不冷不熱:“如果不想你家因你破產(chǎn),就乖乖聽話。”
聽到這話秦浩然忍不住拔高聲量:“我手里的也是齊家的命脈!”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后,卻傳來一句讓人心寒的話:“那又咋樣?!?/p>
說完,電話被掛斷,只剩冰冷的忙音。
心臟像是被她用鈍刀凌遲。
這就是白月光初戀的威力嗎?
死了,依舊讓人念念不忘,讓他連一絲存在的縫隙都沒有。
趙琴見他吃癟,心里暢快無比:“你是齊先生又怎么樣?還不是要像條狗一樣伺候我。”
“你還敢瞪我?別忘了,我哥哥就是被你害死的!”
一提到趙翊航,秦浩然忍了下來。
不是出于愧疚。
而是,他不愿齊詩涵因此更恨他。
可趙琴卻變本加厲。
一整天,他都在刻意刁難。
餓了就讓秦浩然徒手剝蝦、剝榴蓮,指尖被刺破出血。
渴了就讓他去泡滾燙的咖啡,手指被燙出燎泡。
甚至嫌棄咖啡溫度,揚(yáng)手就想潑到秦浩然臉上。
秦浩然手臂一抬,整杯咖啡反潑了回去。
趙琴尖叫著跳起來:“你竟敢潑我!”
秦浩然扔下咖啡杯,冷笑一聲:“我勸你適可而止?!?/p>
趙琴剛想發(fā)作,目光掃到他頸間那條母親留下的舊圍巾,他計(jì)上心頭,趁秦浩然不備,猛地伸手一把扯下!
“還給我!”秦浩然臉色煞白,伸手就要奪回。
趙琴高高舉起圍巾,滿臉譏諷:“你越是在乎這破東西,我偏要?dú)Я怂?。我現(xiàn)在就拿它去吊死后院那條蠢狗!”
“你敢!”秦浩然攥緊拳頭,眼神冰冷如刀。
那條狗和這條圍巾,是他僅有的慰藉。
這一點(diǎn),別墅里無人不知。
趙琴被他兇狠的眼神嚇住,趕緊沖傭人使眼色:“你們還愣著干嘛!快幫我攔住他!”
傭人面面相覷,不敢上前。
趙琴見指揮不動(dòng),心中對(duì)秦浩然的恨意又添一筆。
秦浩然強(qiáng)壓怒火:“把圍巾還我,這事到此為止。”
“還你?”趙琴怪笑兩聲,語氣陡然狠戾:“做夢(mèng)!”
說完,他轉(zhuǎn)身沖到窗邊,奮力將圍巾扔進(jìn)窗外深不見底的人工湖!
“有本事,你自己跳下去撈啊!”他挑釁地?fù)P起下巴。
秦浩然渾身發(fā)抖,抬手。
“啪!”清脆響亮的巴掌聲響徹大廳。
“你竟敢打我!”趙琴捂住臉,滿眼難以置信。
“這一巴掌,是教你什么叫分寸?!鼻睾迫坏穆曇衾涞孟翊懔吮?。
趙琴想還手,目光卻陡然瞥向門口,瞬間換上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他哭哭啼啼地?fù)湎騽傔M(jìn)門的齊詩涵。
“姐姐,你要為我做主啊?!壁w琴故意露出紅腫的半邊臉,“我不小心弄丟了秦哥哥的圍巾,他就打了我一巴掌,還要把我趕出去......”
齊詩涵見他臉頰高高腫起,臉色頓時(shí)陰沉下去。
她反手攥住秦浩然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他的骨頭:“不過一條圍巾,你就動(dòng)手打人?”
秦浩然忍著劇痛,紅著眼直視她:“他扔的是我母親的遺物!就算重來一百次,我照樣打!”
兩行清淚無聲滑落。
齊詩涵怔了一下,多少年了,她都沒見過秦浩然流淚。
趙琴可憐兮兮地扯了扯她的袖子:“姐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要是秦哥哥還不解氣,就再打我一巴掌好了......”
他刻意垂下頭,露出完好的另一半臉,哭得梨花帶雨。
這副姿態(tài),像極了齊詩涵記憶深處的趙翊航。
她心底最后一絲猶豫瞬間消散。
聲音徹底冷硬:“不管什么理由,我要你現(xiàn)在,立刻向趙琴道歉!”
這句話像淬毒的冰錐,狠狠扎進(jìn)秦浩然心窩。
他突然笑了,笑得眼淚再次洶涌而出:“要我道歉?等下輩子吧?!?/p>
見他如此頑固,齊詩涵徹底失去耐心:“來人,按住先生,讓他學(xué)會(huì)如何道歉?!?/p>
秦浩然猛地抬頭,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她竟然為了趙琴,要逼他下跪?!
傭人們猶豫著上前,有人壓著他的肩膀強(qiáng)迫他跪下,有人扯著他的頭發(fā)。
秦浩然被死死按住,動(dòng)彈不得,被迫朝著趙琴的方向磕了三個(gè)響頭。
力道之大,額頭撞在地板上發(fā)出悶響,眼前頓時(shí)金星亂冒。
他死死咬住嘴唇,滲出血絲,卻一個(gè)字都不肯說。
齊詩涵看著他額頭迅速紅腫起來,心頭莫名一緊,不自覺地想上前。
趙琴卻搶先一步,捂住頭軟倒在她懷里:“姐姐......我頭好暈......”
說完,便“昏”了過去。
齊詩涵立刻將秦浩然拋在腦后,厲聲道:“快!送醫(yī)院!”
最后,他只看見行動(dòng)不便的齊詩涵再次將趙琴打橫抱起,頭也不回地沖了出去。
秦浩然心中一片死寂的冰涼。
他掙扎著爬起來,不顧額頭的劇痛和眩暈,一步步走進(jìn)冰冷刺骨的湖水中。
湖水瞬間淹沒腰際,寒意刺骨,他忍不住劇烈顫抖。
他彎著腰,雙手在渾濁的湖底摸索。
找了整整一天,精疲力竭之際,指尖終于觸到那熟悉的羊毛質(zhì)地。
秦浩然緊緊將圍巾攥在手心,貼在劇烈起伏的胸口,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撐著最后一絲力氣爬上岸,沒走幾步,眼前徹底陷入黑暗,軟軟地倒了下去。
失去意識(shí)前,他腦中只有一個(gè)念頭:離開,必須立刻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