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頂殘燈搖曳,豆大的火苗在潮氣里掙扎,把兩人的影子拉得細(xì)長,又重重地摔在石壁上。
雨聲未歇,水珠順著鐵柵滴落,砸在青磚縫里,濺起細(xì)小的塵埃。
扶蘇猛地?fù)u頭,玉冠下的發(fā)絲凌亂貼在額前,聲音因焦躁而拔高:“不可能!
且不說父皇日日服用金丹,求長生之道;
便是我繼位,也絕不會(huì)讓大秦亡在我手上!”隔壁暗壁,嬴政指背無聲地收緊,骨節(jié)泛白,仿佛要將掌中虛空捏碎。
朕會(huì)駕崩?笑話!
朕已服仙丹,當(dāng)與日月同輝,與山河同壽!
蒙毅單膝觸地,甲葉撞出清脆的金屬聲:“陛下洪福齊天,必延年萬歲!
林天妖言惑眾,臣請立斬以儆效尤!”嬴政抬手,旒珠掩住眸底風(fēng)云,聲音冷得像北地玄鐵:“真假,日后再斷?!?/p>
扶蘇這才回過神,聲音發(fā)緊:“你如何篤定你所言必成?”
林天盤膝而坐,鐵鏈在踝間嘩啦一響,像給接下來的話配上鑼鼓。
“我靠計(jì)算?!?/p>
他豎起一根手指,在燈焰前晃了晃,火光便在他指尖碎成星屑。
“第一問——六國黔首,可曾真正歸心?”
扶蘇咬肌繃緊,重重點(diǎn)頭:“未曾?!?/p>
“第二問——民怨,可有?大否?”
扶蘇臉色灰敗,聲音低得似從胸腔深處擠出:“有……且如野火。”
“第三問——焚書坑儒之后,怨上加怨?”
扶蘇喉結(jié)滾動(dòng),艱難地吐出一個(gè)“是”字。
他是大秦的長公子,自幼被教導(dǎo)“民為貴”,此刻卻親耳聽見萬民將帝國視作仇敵,心如刀絞。
嬴政冷嗤,殺意如潮水漫過黑暗:“朕乃始皇帝!
阻朕之政者,縱諸子百家,亦當(dāng)血洗!”蒙毅再次俯首,鐵盔觸地鏗鏘:“臣愿為陛下利刃,斬盡荊棘!”
嬴政微微頷首,聲音低而沉穩(wěn):“蒙家軍,可為前鋒。”
林天卻長嘆一聲,仿佛把整座牢房的潮氣都吸進(jìn)肺里,再緩緩?fù)鲁觯?/p>
“如今的民怨,全仗始皇帝一人鎮(zhèn)壓。
說一句狂話——
天不生始皇帝嬴政,華夏萬古如長夜?!备舯冢粑粶?,胸膛起伏,第一次露出近乎激動(dòng)的神色。
那句“萬古如長夜”像一道閃電劈進(jìn)他心里,照見了他孤懸于萬世的身影。
“好!”
帝王低聲喝采,聲音里帶著罕見的震顫,“此人,懂朕!”
扶蘇亦被這突如其來的高評激得血脈賁張——那是他的父皇,功蓋三皇五帝的父皇!
可他強(qiáng)壓激動(dòng),澀聲問:“先生的意思……
如今大秦已怨聲鼎沸,只因天下人懼陛下如虎,才不敢反?”
林天輕扣鐵鏈,聲音平靜得像在陳述日出月落:
“正是。
陛下在,咸陽一令,百萬甲士星夜可至;
陛下若不在,群龍無首,六國舊旗一朝并舉,郡縣之網(wǎng)頃刻撕裂。
我算過——
徭役之重,每歲三十萬眾;
賦稅之繁,十室九空;
焚書之后,士無進(jìn)身之階;
坑儒之后,民心失其歸依。
這些數(shù)字相加,便是一道催命符。
陛下一旦龍馭上賓,符咒自解,天下必反。
五年之內(nèi),函谷關(guān)以東必起狼煙;
十年之內(nèi),咸陽宮闕或?qū)⒏吨痪妗?/p>
我非咒秦,我只是把算盤珠撥到它們該落的位置?!?/p>
扶蘇臉色慘白,指尖深深掐進(jìn)掌心,血珠沁出,卻覺不到疼。
嬴政隔著石壁,指背因用力而泛白,太阿劍在鞘內(nèi)低低顫鳴,似要飲血。
牢頂?shù)挠旰鋈煌A耍詈笠坏嗡樵以跓舯K,火苗晃了晃,終于穩(wěn)住。
林天抬眼,望向幽暗的穹頂,聲音低而清晰:“要破此局,唯有三策——
減稅釋役,以舒民力;
赦輕罪儒生,以收士心;
秘藏典籍,以待后世。
否則——”
他伸手,指了指腳下青磚縫里滲出的水跡:“這水,今日只是淹牢房;
來日,便是淹咸陽。”
扶蘇一震,目光倏地釘在林天身上。
他撲通一聲單膝跪下,膝蓋撞得青磚悶響,嚇得林天一口酒差點(diǎn)噴出來。
“林、林先生!”
扶蘇的聲音發(fā)顫,卻帶著灼熱的希冀,“您既已洞見癥結(jié),必有救秦之策!”
林天咂了咂嘴,露出為難神色:“這……”
扶蘇卻大喜——為難便是“有門”。
他環(huán)顧四周,目光落在案上殘羹冷炙,咬牙道:“自今日起,美酒佳肴每日送進(jìn),只求先生一言!”
林天眼眸一亮,伸出油亮的手指:“一言為定!”
反正七日后就要被坑殺,能醉倒在這幾壇好酒里,也算不虧;
更何況系統(tǒng)大獎(jiǎng)還在等他。
“一言為定!”扶蘇鄭重點(diǎn)頭。
林天坐直身體,鐵鏈嘩啦一聲脆響,像給接下來的話配上鑼鼓。
“亡秦之因千頭萬緒,而民怨為其首。
民怨之根,徭役、賦稅、刑律皆是,今日只說焚書坑儒——處置得宜,可延壽祚;處置失當(dāng),則加速覆亡?!?/p>
扶蘇俯身:“請先生賜教?!?/p>
林天伸出兩根手指,在油燈前晃了晃,火光在他指尖碎成星屑。
“辦法極簡單:藏書樓、書院?!?/p>
隔壁,嬴政與蒙毅同時(shí)一震,呼吸幾乎在同一瞬停滯。
林天繼續(xù)道:“陛下已盡收天下之書,民間盛傳將付一炬,于是百家震恐。
此刻若反其道而行——第一,建‘石渠藏書樓’于咸陽北阪,高臺(tái)重閣,鐵鎖銅扉;
再建‘天祿別館’于阿房西隅,鑿山為窟,防火防潮。
凡六國史乘、百家私籍,先登記造冊,再分甲乙丙丁,藏之高閣。
非博士官不得入樓,非祭酒印不得啟鑰。
第二,設(shè)‘上林書院’于渭水南岸,征召未被坑殺的儒、墨、名、法諸家巨擘,授以‘博士祭酒’之職。
日講經(jīng)義,夜校典籍;
弟子選自郡縣學(xué)室,三年一考,優(yōu)者補(bǔ)吏,劣者歸田。
如此,書籍得存,士心得安,百家之學(xué)反為秦用?!?/p>
扶蘇聽得目眩神馳,仿佛看見巍峨樓閣拔地而起,瑯瑯書聲壓過江潮。
他顫聲追問:“那……篩選之法?”林天屈指輕敲案板:
“先分三檔。
檔一:頌秦功德、可充禮官者,存之;
檔二:雖言封建,卻無煽亂之語者,存而禁私傳;
檔三:詆秦過甚、蠱惑民心者,付之火。
火不焚書,焚其毒;
坑不坑儒,坑其禍。
既全典籍,又絕后患?!?/p>
嬴政在墻后,指背緩緩松開劍首,眸中殺機(jī)漸隱。
蒙毅低聲:“陛下,此策可安士心、固郡縣?!?/p>
嬴政輕哼,卻掩不住唇角微揚(yáng):“此人,果有經(jīng)緯之才?!?/p>
牢內(nèi),林天抬盞,與扶蘇輕輕一碰:“樓閣易建,人心難收。
若能以此換幾日好酒,我便算賺到了。”
火光搖曳,照出兩人眼中同樣的微芒——
一個(gè)為帝國續(xù)命,一個(gè)為來日領(lǐng)獎(ji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