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抽打著教堂的彩繪玻璃,將上帝的圣光都扭曲成了猙獰而濃稠的色塊,流淌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
蘇晚一襲杜拉斯式的黑色連衣裙,跪在墨司夜的靈柩前。
她的身體仿佛已經(jīng)失去了溫度,指尖冰冷得,就像棺木里那個她愛過的男人。
空氣中,馥郁的百合與庭院里翻上來的濕泥混合成一種奇異的香氣,甜膩得像一則腐爛的隱喻,逼得她陣陣反胃。
她掐著自己的掌心,用銳痛這枚唯一的船錨,將自己釘死在名為“現(xiàn)實”的這片黑色礁石上,以防止整個人被記憶的黑色潮水徹底吞沒。
她腦海里,一遍遍地回放著他們最后的對話。
他說:“阿晚,等我回來,我們就去普羅旺斯。租一個帶小花園的房子,我彈琴,你畫畫?!?/p>
他說過的每一個字,都曾是她生命中最華美的音符。
而此刻,這些音符卻變成了最鋒利的玻璃碎片,在她的腦海中反復(fù)切割、凌遲。
可現(xiàn)在,他躺在這里,躺在這具冷硬的、雕刻著繁復(fù)花紋的黑檀木匣子里,與她陰陽兩隔。
而她,甚至連見他最后一面的資格,都被墨家的長輩們以一句輕飄飄的“為你好,怕你情緒失控”給剝奪了。
那些所謂親人投來的憐憫目光,像無數(shù)根柔軟的、看不見的蛛絲,將她包裹成一個巨大的繭,讓她動彈不得,也無法辯駁。
這是她與墨司夜這段愛情的終章,一個冰冷的、被強(qiáng)行劃下的句點。
神父念誦悼詞,那聲音莊嚴(yán)、低沉,像一口古老的鐘,每一個音節(jié)都試圖將人的靈魂拖拽向那個名為‘永恒’的、冰冷的國度。
蘇晚的意識在這催眠般的聲浪中浮沉,幾乎要溺斃在滅頂?shù)谋瘋铩?/p>
就在此刻,一個稚嫩的、不合時宜的童聲,像一枚銀針,精準(zhǔn)地刺破了這片由哀悼織成的厚重帷幕。
“媽媽?!?/p>
那聲音很輕,卻清晰得如同在她的耳蝸里直接引爆。
蘇晚渾身一僵,仿佛被無形的電流擊中。她緩緩抬起那張淚痕未干的臉,視線因為過度悲傷而顯得有些模糊。
是幻覺嗎?
是哀慟在她的大腦皮層上投下的又一個、殘忍的惡作劇嗎?
一個穿著黑色小西裝的男孩,不知何時掙脫了人群的束縛,跌跌撞撞地跑到她身邊。
他那么小,像一個從維多利亞時代走出來的、精致得不真實的人偶。
他沒有哭,也沒有鬧,只是伸出柔軟的小手,死死地抱住了她垂下的手臂。
那份溫?zé)岬摹儆诨钊说挠|感,讓蘇晚確認(rèn),這不是幻覺。
她低頭,終于看清了那張臉。
然后,她的呼吸,連同心跳,都在這一瞬間驟然停滯。
那是一張完美復(fù)刻了墨司夜童年照片的臉,精致得毫無瑕疵。
可當(dāng)蘇晚對上那雙眼睛時,一股寒意卻從她的尾椎骨猛地竄上頭頂。
那是一雙……墨司夜的眼睛。
一模一樣的、深不見底的桃花眼。
只是,那里面沒有她熟悉的、揉碎了星光的溫柔笑意,也沒有孩童該有的純真與懵懂,只有一種令人心悸的、仿佛早已洞悉一切的平靜。
不是幻覺。
這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一個……叫她媽媽的,擁有著墨司夜眼睛的陌生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