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書區(qū)的塵埃
圖書館的木質樓梯在腳下發(fā)出 “咯吱” 的呻吟,像是不堪重負的老人。林夏攥著那串沈硯給的黃銅鑰匙,手心沁出的汗把鑰匙柄都打濕了。三樓的禁書區(qū)她只遠遠瞥過一眼,那扇雕花木門總關得嚴嚴實實,門環(huán)上掛著把銹跡斑斑的大鎖,像個守著秘密的門神。
“我說沈先生,你確定咱們這么做沒問題?” 林夏的聲音壓得很低,生怕驚擾了什么,“這要是被你們鎮(zhèn)長發(fā)現,會不會把我們當成偷書賊游街示眾?我可聽說以前有個小孩偷偷摸進這里,第二天就變得癡癡傻傻,見人就說自己是孫悟空?!?/p>
沈硯正用袖子擦著門楣上的灰,聞言回頭看了她一眼,手里的銅制燭臺在昏暗的光線下閃著冷光?!澳阋桥铝?,可以在樓下等著?!?他的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不過那本《月神祭考》只有這里有孤本,你想查清楚老槐樹底下的鐵盒子,就別廢話?!?/p>
林夏撇撇嘴,把鑰匙插進鎖孔。鎖芯里像是卡著沙子,轉了半天才 “咔噠” 一聲彈開。她推開門的瞬間,一股混雜著霉味和塵土的氣息撲面而來,嗆得她連連咳嗽。陽光透過蒙著灰塵的窗欞斜射進來,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道光柱,無數細小的塵埃在光柱里翻滾,看得人眼花繚亂。
“我的天,這地方多久沒打掃了?” 林夏用袖子捂住鼻子,“感覺比我姥姥家的地窖還味兒。沈先生,你確定這里面有書,不是藏著什么大粽子?”
“少看點恐怖片對你有好處?!?沈硯點亮燭臺,火光搖曳著映出滿墻的書架,最高一層的書脊都褪成了灰白色,像是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霜。他熟門熟路地走到最里面的書架前,指尖劃過一排排書,動作輕柔得像是在撫摸易碎的珍寶。
林夏好奇地跟過去,發(fā)現這些書的裝訂都很古老,有的甚至是線裝本,封面上的字大多模糊不清。她隨手抽出一本,剛翻開就 “嘶” 地吸了口涼氣 —— 書頁里夾著幾片干枯的花瓣,顏色暗沉,一碰就碎成了粉末。
“這是什么花?。靠粗謬樔说?。” 她把書湊到燭光下,發(fā)現扉頁上畫著個奇怪的符號,和石橋底下石板上的圖案有點像。
“別亂碰!” 沈硯的聲音陡然拔高,伸手把書合上放回原位,“這些書里夾的都是祭祀用的祭品,亂動會惹麻煩的。上次王屠夫家的小子撕了頁《祈雨咒》當廢紙,結果他家豬圈的豬死了一半?!?/p>
林夏吐了吐舌頭,趕緊收回手,指尖還殘留著紙張粗糙的觸感。她看著沈硯在書架前仔細搜尋,燭光在他側臉投下深深的陰影,睫毛忽閃忽閃的,倒比平時多了點人氣。
“我說沈先生,” 她沒話找話地打破沉默,“你是不是經常來這兒?。靠粗仍谧约杭疫€熟?!?/p>
“以前常來?!?沈硯的聲音悶悶的,從書架后面?zhèn)鞒鰜?,“我爺爺是這里的管理員,小時候他總帶我來這兒看書,說這里藏著青霧鎮(zhèn)的根?!?/p>
“那你爺爺沒跟你說月神祭的事?” 林夏眼睛一亮,湊得更近了些,“比如當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為什么會有換身的詛咒?”
沈硯的動作頓了一下,過了好一會兒才轉過身,手里拿著本黑色封皮的書,封面上燙金的 “月神祭考” 四個字已經斑駁不堪。“他說,有些秘密知道了,反而會更痛苦?!?/p>
林夏還想追問,就被他手里的書吸引了注意力。那本書比她想象的要厚,書脊處用紅繩捆著,繩結已經發(fā)黑發(fā)硬。沈硯解開紅繩的時候,手指明顯在顫抖,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氣。
“小心點翻,” 他把書放在旁邊的木桌上,“紙頁脆得很,別弄碎了。”
林夏點點頭,屏住呼吸翻開第一頁。泛黃的紙頁上是用毛筆寫的小楷,字跡工整有力,開頭寫著 “民國十四年秋,青霧大旱,三月無雨,田裂禾枯,民不聊生……”
她越看越心驚,書上的記載比《青霧鎮(zhèn)志》詳細得多。原來當年的大旱并非天災,而是因為鎮(zhèn)中心的古井被什么東西堵住了,導致水源斷絕。鎮(zhèn)長為了求雨,聽信了一個游方道士的話,搞了場盛大的月神祭,用活人當祭品扔進井里……
“我的媽呀,活人祭祀?” 林夏的聲音都在發(fā)抖,“這也太殘忍了吧?就沒人反對嗎?”
“反對的人都被鎮(zhèn)長關起來了?!?沈硯指著書上的一段話,“你看這里,沈氏一族堅決反對用活人祭祀,結果被污蔑成勾結邪祟,差點滿門抄斬?!?/p>
林夏看著那段文字,突然想起沈硯后頸的疤痕,還有老槐樹下鐵盒子里的信紙?!澳呛髞砟兀考漓氤晒α藛??”
“書上說,祭祀當晚確實下了雨,” 沈硯翻到后面幾頁,眉頭皺得更緊了,“但從那以后,鎮(zhèn)上就開始出現換身的怪事。而且……” 他的聲音低沉下來,“那個被扔進井里的祭品,是沈氏一族的長子,也就是我的太爺爺?!?/p>
林夏猛地抬頭看向沈硯,燭光下他的臉色蒼白得像紙,嘴唇緊抿著,眼神里的痛苦藏都藏不住。她突然明白為什么沈硯對這件事這么執(zhí)著,這不僅僅是青霧鎮(zhèn)的秘密,更是他家族的血淚史。
“對不起啊沈先生,我不知道……”
“沒事。” 沈硯打斷她,繼續(xù)翻書,“都過去這么久了,早就該放下了?!?/p>
可林夏看得出來,他根本沒放下。他翻書的手指關節(jié)都在發(fā)白,像是在極力克制著什么。
兩人沉默地看著書,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當翻到最后幾頁時,林夏突然 “咦” 了一聲,指著其中一頁的插圖:“你看這個!”
插圖上畫著個祭壇,祭壇中央躺著個人,胸口處畫著個月牙形的印記,周圍站著八個穿著黑袍的人,手里拿著奇怪的法器。最讓人心驚的是,祭壇旁邊的古井里,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往上爬,畫得模模糊糊的,像一團扭動的黑影。
“這印記……” 沈硯的手指撫過插圖上的月牙,“和我后頸的疤痕一模一樣?!?/p>
“還有這個黑影,” 林夏指著古井里的圖案,“你不覺得眼熟嗎?跟石橋底下石板上的花紋有點像?!?/p>
沈硯湊近了看,臉色越來越沉:“這不是花紋,是封印。他們用沈氏長子當祭品,其實是想借助他血脈里的力量,封印井里的東西。”
“那換身的詛咒呢?” 林夏追問,“書上沒說嗎?”
“最后幾頁被人撕掉了?!?沈硯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他把書往桌上一摔,“肯定是鎮(zhèn)長他們干的,不想讓人知道真相!”
林夏看著殘缺的書頁,心里突然冒出個想法?!皶粫?被撕掉的部分在別的地方?比如……” 她想起鐵盒子里的信紙,“老槐樹下的那些信?”
沈硯眼睛一亮:“有道理!那些信是‘吾兒親啟’,說不定就是太爺爺寫給后人的,里面可能藏著被撕掉的秘密!”
兩人立刻收拾好書,準備離開禁書區(qū)??僧斔麄冏叩介T口時,卻發(fā)現門不知什么時候被鎖上了。
“哎?我沒鎖門啊。” 林夏晃了晃門把手,紋絲不動,“這鎖是從外面鎖上的!”
沈硯的臉色瞬間變了:“不好,我們被人發(fā)現了!”
話音剛落,就聽見樓下傳來腳步聲,還有人在說話,其中一個聲音正是鎮(zhèn)長老!
“…… 那兩個小崽子肯定在上面,我親眼看見他們進了圖書館?!?長老的聲音陰沉沉的,“讓他們多管閑事,今晚就把他們鎖在里面,好好反省反??!”
“可是長老,禁書區(qū)陰氣重,鎖一晚上會不會出事???” 另一個聲音怯生生地問。
“出了事才好,” 長老冷笑一聲,“省得以后再有人敢惦記那些不該惦記的東西!”
林夏嚇得臉都白了,抓住沈硯的胳膊:“怎么辦沈先生?我們被關起來了!這老東西也太壞了,居然想把我們困死在這里!”
沈硯還算鎮(zhèn)定,他走到窗邊看了看,三樓的高度跳下去非死即殘?!皠e慌,” 他摸了摸口袋,掏出那把折疊刀,“這門是老式的,說不定能撬開?!?/p>
他蹲在門后開始撬鎖,林夏則緊張地聽著外面的動靜。長老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樓下安靜得可怕,只有風吹過窗戶的嗚咽聲,聽得人頭皮發(fā)麻。
“怎么樣了沈先生?” 林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快了……” 沈硯額頭上冒出冷汗,手里的刀在鎖孔里轉了半天,終于聽到 “咔噠” 一聲輕響。
“開了!” 林夏驚喜地低呼。
兩人剛推開門,就聽見樓梯口傳來 “咚” 的一聲,像是有什么東西掉在了地上。他們對視一眼,沈硯熄滅燭臺,拉著林夏躲到門后。
黑暗中,一個模糊的人影摸索著往禁書區(qū)走來,手里還拿著個麻袋,嘴里念念有詞:“長老說了,把這里的書都燒了,省得夜長夢多……”
是趙木匠的兒子!
林夏氣得差點沖出去,被沈硯死死按住。她看著趙木匠的兒子開始搬書,心里急得像火燒。這些可是重要的線索,怎么能讓他燒掉?
就在趙木匠的兒子抱起一摞書準備離開時,沈硯突然從門后沖了出去,一腳把他絆倒在地。趙木匠的兒子 “哎喲” 一聲,麻袋掉在地上,里面的火折子滾了出來,在地板上打著旋。
“誰?!” 趙木匠的兒子嚇得魂飛魄散,摸黑想爬起來,被林夏一把按住。
“是我們!” 林夏壓低聲音,“趙大哥,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這些書要是燒了,青霧鎮(zhèn)的秘密就再也沒人知道了!”
“秘密?什么秘密?” 趙木匠的兒子還在掙扎,“長老說這些書是邪書,留著會害了全鎮(zhèn)的人!”
“他騙你的!” 沈硯撿起地上的《月神祭考》,“你看這本書,上面寫著當年的真相,你爺爺說不定都知道!”
趙木匠的兒子愣住了,借著從窗外透進來的月光看清了沈硯手里的書,眼神里充滿了猶豫。他從小就聽爺爺說過當年月神祭的怪事,只是長老一直不讓提。
“這…… 這是真的?”
“比珍珠還真!” 林夏趁熱打鐵,“你想想,每年月圓換身,難道你就不想知道為什么嗎?難道你想一輩子活在這種莫名其妙的詛咒里?”
趙木匠的兒子沉默了,手指無意識地摳著地板上的裂縫。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抬起頭,眼神里的迷茫變成了堅定?!拔?guī)湍銈?!?/p>
沈硯和林夏都松了口氣,沒想到事情會這么順利。
“不過我們得快點,” 趙木匠的兒子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長老說今晚子時會來檢查,要是被他發(fā)現就完了?!?/p>
三人趕緊把書搬回原位,沈硯特意把《月神祭考》藏在最隱蔽的角落,又用幾本厚書擋住。做完這一切,趙木匠的兒子從口袋里掏出鑰匙,打開了門鎖。
“你們從后門走吧,” 他指了指樓梯旁的一個小角門,“那邊通往圖書館的后院,沒人會發(fā)現?!?/p>
“謝謝你啊趙大哥?!?林夏感激地說。
“別客氣,” 趙木匠的兒子撓了撓頭,“其實我也想知道真相。對了,你們要小心長老,他最近跟鎮(zhèn)上的幾個老人走得很近,不知道在密謀什么。”
沈硯點點頭,拉著林夏從角門溜了出去。后院的月光很亮,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林夏回頭看了眼禁書區(qū)的窗戶,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他們離真相又近了一步,但危險也隨之而來。鎮(zhèn)長老的步步緊逼,古井里的秘密,還有沈硯家族的過往…… 這一切像一張無形的網,把他們緊緊纏在里面。
“沈先生,” 林夏輕聲說,“你說我們能查清真相嗎?”
沈硯抬頭看向天上的月亮,月光灑在他臉上,眼神異常堅定?!耙欢堋!?/p>
林夏看著他的側臉,突然覺得心里踏實了很多。不管前面有多少困難,至少他們不是一個人在戰(zhàn)斗。
兩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禁書區(qū)的木門在他們身后緩緩關上,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只有書架上的《月神祭考》,在黑暗中靜靜地躺著,等待著被再次翻開的那一天。而禁書區(qū)的塵埃,依舊在無人知曉的角落,默默見證著青霧鎮(zhèn)百年的秘密與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