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清河縣清河縣,一座依傍河流而生的城鎮(zhèn)。林河是十年前帶著他的女兒來到這里的,
據說,他來的那晚渾身都在淌血,好不滲人。街坊們提及他都要豎起大拇指,
只因他開的藥價格低廉,藥效如神。鄰人常不解,問他:“林大夫,帶著閨女,藥價高點,
也好給他攢份像樣的嫁妝???”林河只是沉沉回答到:“生不帶來,死不帶去,
徒留嫁妝何用。”這日,林曉雨正趴在板凳上看螞蟻搬家,忽聞一聲洪亮的呼喚:“小雨,
你爹呢?”小姑娘仰起臉一看,是趙叔呀!甜甜應道:“采藥去啦!
”趙叔笑著揉了揉她的發(fā)頂,猛地一拍腦門:“哎呦,瞧我這糊涂記性!
”見曉雨投來疑惑的目光,他憨厚地咧嘴一笑,
“前兩天要不是你爹把我家小子從鬼門關拉回來……你趙叔啊,給你備了只小貓崽,
回頭讓你爹上我那去取!”“嗯。”林曉雨乖巧地點頭,目光卻不由自主飄向道路的盡頭,
似乎在等著什么人?!斑鱺”林曉雨伸出指尖,逗弄著那只約莫三個月大的小奶貓。
小家伙溫順極了,蹭著她的掌心。“米米乖?!迸⑤p聲喚道。
“啪嗒——” 筷子猝然從林河手中滑落,砸在桌面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爹,怎么了?
”林曉雨聞聲抬頭。“沒...沒什么,”林河匆忙掩飾,聲音有些發(fā)緊,
“這名字...何時起的?”“方才取的啊?!迸⒉唤??!澳恰T了,你玩吧,
爹還有事?!绷趾用偷仄鹕恚掖译x去。林曉雨逗弄小貓的手停在半空。
米米也抬起圓溜溜的眼睛,懵懂地望著小主人,仿佛在問:為何停下了?
“沒事兒……”林曉雨掩飾住心底的困惑,一把將米米摟進懷里,
用臉頰狠狠蹭了蹭那柔軟的絨毛。轉眼間幾年過去,林曉雨生得亭亭玉立,
已是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林河給林曉雨找了個很遠的親家。親家住在很遠的一個大縣城里,
要坐很久很久的馬車。這天清晨,雇傭的馬夫早早到了,周圍的街坊也是早早起床,
幾個大嬸圍著林曉雨低聲囑咐著什么,不知道說了些什么,林曉雨抱著米米臉紅的低著頭。
“曉雨?!壁w叔使勁揮舞著手臂,“?;貋砜纯窗 !薄皶?!一定!
”林曉雨在馬車上保證道。清晨的陽光打在林曉雨小臉上,照的酒窩亮亮的,
抱著米米的林曉雨沒有注意到父親臉上露出的釋懷中摻雜苦澀笑。
2 意外林曉雨端坐在自家門前的青石板凳上,目光放空,凝望著蜿蜒伸展的道路,
不由得失起神來。風拂過,卷起幾片落葉,也吹動了她額前的碎發(fā),她卻渾然不覺,
只任由思緒如斷線的風箏,飄向不知名的遠方。嫁入ci地,已是整整一年。日子,
不能說不好。婆婆待她如親女,噓寒問暖,無微不至;丈夫更是將她捧在手心里疼惜,
粗糲的手掌總帶著田間泥土的芬芳,卻總能在她需要時給予最堅實的依靠。這個家,
溫暖、安穩(wěn),像冬日里的暖陽,將她包裹。然而,心底深處,總有那么一個角落,空落落的,
像被蟲蛀了一般,隱隱作痛。那是一個她不敢輕易觸碰,
卻又無時無刻不在牽掛的身影——她的父親。這一年來,他從未踏足過這個家門,
甚至連一句問候,都吝嗇給予。她想過回去看望父親,
剛剛成立一年的小家好像容不下長時間的分離,所幸,還有她的米米一直陪著她。
“喵”米米似乎在提醒什么?!吧笛绢^,又在想什么呢?
”一個熟悉而溫和的聲音自身后響起,打斷了林曉雨的怔忡。她回過頭,只見丈夫扛著鋤頭,
身上還帶著些許勞作后的疲憊,額角滲著細密的汗珠,臉上卻洋溢著樸實的笑容,
正關切地看著她?!皠e發(fā)呆了,”他放下鋤頭,走到她面前,
伸出滿是老繭卻溫暖干燥的大手,“走,帶你出去轉轉,散散心?!辈挥煞终f,
他一把拉起她的手,將她從板凳上拽了起來。那力道不大,卻帶著不容抗拒的溫柔與寵溺。
丈夫家有一匹養(yǎng)得極好的棗紅馬,平日里是家里的好幫手,此刻正悠閑地啃著槽邊的草料,
見主人來了,打了個響鼻,顯得格外精神。丈夫熟練地給馬備上鞍韉,扶著林曉雨先上了馬,
自己隨后矯健地躍身而上,穩(wěn)穩(wěn)地坐在她身后。林曉雨自然而然地伸出雙臂,
環(huán)住了丈夫寬厚而溫暖的腰腹,將小腦袋輕輕依偎在他堅實的后背上。
丈夫身上淡淡的汗味混合著青草與陽光的氣息,縈繞在鼻尖,那是一種讓她無比安心的味道。
他微微側過頭,叮囑道:“坐穩(wěn)了?!彪S即輕喝一聲,馬兒便揚起四蹄,噠噠地向前跑去。
不多時,便到了城門口。城門口比平日里要熱鬧些,隱約傳來嗩吶與鑼鼓的聲音,
卻不似喜慶,反倒帶著幾分哀戚。林曉雨好奇地望去,只見城門一側的空地上,
似乎正有一戶人家在操辦白事。白色的幡幔在風中飄動,幾個頭纏白巾的男女老少跪在地上,
神情悲戚,低聲啜泣著。人群中央,站著一位身著道袍、須發(fā)皆白的“高人”。
那高人手持一把桃木劍,劍身上似乎還貼著黃色的符箓。他先是口中念念有詞,語速極快,
旁人聽不清具體內容,隨后抓起案上的一碗烈酒,猛地向空中一撒,
酒液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濺落在地。緊接著,他便揮舞起手中的桃木劍,時而指天畫地,
時而左旋右轉,腳步踏罡步斗,口中吆喝著旁人聽不懂的咒語,桃木劍在他手中上下翻飛,
四處“斬劈”,動作夸張,也不知究竟在驅邪還是祈福。周圍的看客們屏息凝神,神色各異,
有的敬畏,有的好奇,有的則面露不以為然。林曉雨與丈夫也勒住馬,
在一旁靜靜地看了一會兒。這種“法事”,對他們而言,倒是挺新奇的。
看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丈夫輕聲道:“走吧,沒什么好看的。”林曉雨點點頭,
心中那份因父親而起的郁結,似乎也在這短暫的旁觀與丈夫的陪伴下,消散了些許。
丈夫輕輕一夾馬腹,棗紅馬會意,打了個響鼻,調轉方向,載著兩人,
踏著依舊清脆的馬蹄聲,漸漸遠離了城門口的喧囂。夕陽的余暉將他們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
金色的光芒灑在奔騰的馬蹄上,也灑在相偎相依的兩人身上。馬蹄聲伴著漸行漸遠的嗩吶聲,
在遼闊的原野上回蕩,一同奔向那被夕陽染成金紅色的遠方。然而,他們未曾留意,
就在他們轉身離去時,一道小小的身影,正焦急地在人群中穿梭,
發(fā)出一聲聲帶著哭腔的“喵嗚”……那是米米。不知何時,它竟也跟了出來,
一路追隨著馬車到了城門口,卻不慎與主人失散。它焦急地在人群中奔跑,穿過喧鬧的鬧市,
穿過擁擠的街巷,最終停在城門口附近,依在冰冷的墻角,望著林曉雨他們離去的方向。
米米用力睜開它那雙布滿血絲的大眼睛,視線模糊地追隨著那遠去的馬蹄聲,
直至再也看不見。它發(fā)出一聲哀戚的低鳴,緩緩閉上了眼睛,似乎耗盡了所有力氣。
“去去去!哪來的死貓!擋路!”一雙穿著皂靴的大腳毫無預兆地踹來,
將米米瘦小的身體提到了地上。米米想睜開眼,想逃開,可是它太累太困了,
身體像灌了鉛一般沉重,只是癱倒在冰冷的地面上,發(fā)出微弱的呻吟。又是一腳,
伴隨著幾聲粗魯的怒罵,米米像個破布娃娃一樣被踢到了那戶人家辦白事的場地中央。
“哪里來的野貓子,沖撞了亡靈!”主持法事的高人眉頭一皺,語氣不善,
卻全不在意腳下那微弱的生命,依舊踩著米米的身體,繼續(xù)揮舞著桃木劍,口中咒語不斷。
此時,家中不見米米蹤影的婆婆,心中已是焦急萬分。她料想米米可能跟了曉雨他們出來,
便也匆匆忙忙追了出來,穿過熙攘的鬧市,穿過曲折的街巷,一路打聽,
終于也來到了城門口。當她看到那法事場地中央,被高人踩在腳下,
渾身是血、氣息奄奄的米米時,心膽俱裂?!懊酌祝∥业拿酌装?!”婆婆凄厲地叫了一聲,
瘋了一般沖上前去,不顧一切地擠開兩個同樣頭纏白巾的哀哭的客人,
死死拽住那高人道袍的下擺,想將米米從他腳下撈出來。
“喵~”米米用盡最后力氣叫了一聲,似乎在說不要管我。婆婆聞聲,臉漲得通紅,
用盡全力也無法挪開那只腳?!霸饫掀抛?,滾一邊去!”辦白事的人不耐煩地猛力一推!
婆婆毫無防備,下一刻,腦袋重重磕在堅硬的地面上,鮮血汩汩流出!圍觀的鄰里驚叫起來,
正欲上前阻止——“哪里來的賤民!”一聲厲吼壓下所有聲音。
只見幾個兇神惡煞的仆役簇擁著一個滿面橫肉的胖子走來。胖子走到婆婆身邊,
竟抬腳狠狠踩下!婆婆徹底沒了聲息,雙臂卻仍本能地死死護著懷里的米米。高人睜開眼,
皺了皺眉:“亡靈被驚擾了,需換地方做法。”隨即,雜役們抬起物件,
跟隨高人進了附近一座深宅大院。過了許久,才有鄰里敢上前收拾婆婆的尸身。
旁邊的李嬸不知從何處借來一口薄棺,指揮著幾個小伙幫忙抬斂。
她默默擦凈婆婆身上的血跡,看著婆婆懷中僵硬的小貓,嘆息一聲,
終究是將一人一貓一同放入棺內?!皸罴夷呛笊?!”李嬸一邊收拾一邊指了個方向道,
“你家不是有馬嗎?快!快出城去把她家兒子兒媳叫回來!我剛剛看見他們往那邊去了!
”“好嘞!”小伙子應聲,飛跑回家,翻身躍馬,揚鞭向著城外疾馳而去。
3 官司星月無光的夜,冷雨如冰針扎在臉上。薄棺停在堂屋中央,
燭火在穿堂而風中劇烈搖曳,將棺木上濕潤的木紋映照得如同道道未干的血淚。
林曉雨跪在冰冷的棺木旁,雨水順著她散亂的發(fā)梢滴落,指尖死死摳著棺木邊緣,
木刺深深扎進皮肉也渾然不覺。她空洞的眼越過棺壁,
仿佛又看見婆婆咽氣前那死死護住米米的手臂,看見米米微弱起伏的小小身體徹底歸于僵硬。
丈夫如同一尊被驟然抽去筋骨的石像,癱坐在門檻上,沾滿泥濘的雙手深深插進粗硬的發(fā)間,
發(fā)出野獸般壓抑的低咆,整個身體隨著這無聲的嘶吼劇烈顫抖。門外風雨嗚咽,
像是在為這驟然而至的、冰冷沉重的死亡應和悲鳴。天色慘白如紙,
縣衙那兩扇厚重、黑漆剝落的木門在“吱嘎”聲中緩緩敞開,如同巨獸張開的森然巨口,
散發(fā)出陳舊紙張與塵埃混合的陰冷氣息。林曉雨與丈夫相互攙扶著踏入這沉悶的衙門。
地上鋪著的青磚,縫隙里滲著不知年歲的暗色污漬,寒氣從腳底直鉆上來。公堂之上,
皂隸執(zhí)水火棍分列兩側,面沉似水。堂外早已擠滿了聞訊而來的街坊鄰里,
竊竊私語匯成一片壓抑的嗡鳴,無數道目光或同情、或探究、或漠然地釘在他們身上。
驚堂木猛地拍下,聲震屋瓦。 “人犯何在?”縣令威嚴低沉的聲音在空曠的大堂回蕩。
回應縣令的并非兇手,而是一個身著青緞長衫、面容冷峻、眼神銳利如鷹的中年男子。
他手持一柄素面折扇,不疾不徐地從旁走出,對著縣令從容一揖:“稟大人,學生姓胡,
乃張府所聘訟師。張員外貴體有恙,實難親至,特委托學生全權應訴?!焙A師話音未落,
丈夫已如被激怒的雄獅,雙目赤紅,猛地掙脫曉雨的攙扶,一步踏前,
寬闊的肩膀因極致的憤怒而劇烈起伏,聲音嘶啞如裂帛:“貴體有恙?!他昨日踩死我娘時,
那股兇悍勁兒哪里去了?!睜開眼看看!那是條人命!一條活生生的命?。?/p>
”他猛地指向公堂之外,仿佛那冰冷的棺槨就在眼前,
巨大的悲痛與憤怒幾乎要沖破他的胸膛?!懊C靜!”縣令皺眉呵斥,目光轉向胡訟師,
“胡先生,你且代張府陳情?!焙A師折扇“唰”地展開,又緩緩合攏,
動作帶著一種令人心寒的優(yōu)雅與冷漠。他眼皮微抬,聲音清晰平穩(wěn),字字如刀:“其一,
張員外家昨日舉行法事,超度亡魂乃功德善舉,豈料彼時一野貓竄入,驚擾法壇,
致使法事中斷,恐引亡靈不安。張家數人可為此佐證。張員外驅趕野貓,
乃情急之下維護法事莊重,合情合理?!薄捌涠?,”他目光掃過悲憤欲絕的楊樹生,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楊氏婆母,聽聞野貓哀嚎,不顧一切沖撞法壇,狀若瘋癲,
撕扯主持法事之人衣袍,此為大不敬!周家仆役上前勸阻,混亂中楊氏婆母自己絆倒摔傷,
實屬意外。豈能將意外之責強加于張員外?”“其三,”他頓了頓,
唇角甚至牽起一絲冰冷的弧度,“至于那所謂‘踩踏致死’,更是無稽之談。
張員外乃有功名在身的體面鄉(xiāng)紳,豈會如此暴虐?在場周家仆役及部分圍觀鄉(xiāng)鄰均可證明,
張員外當時僅是避讓不及,腳下踉蹌,何來蓄意踩踏?此皆楊氏家人痛失至親,悲憤之下,
捕風捉影,攀誣良善之舉!”“你胡說!”楊樹生渾身顫抖,目眥欲裂,喉間咯咯作響,
巨大的悲痛與冤屈幾乎將他當場撕裂,“我娘她……”他想描述婆婆如何護著米米,
如何被他們推搡踩踏,卻因巨大的悲慟哽咽難言。胡訟師微微側身,似是不屑與他爭辯,
只對著縣令拱手,聲音陡然拔高:“大人明鑒!楊家一面之詞,空口無憑!
而我方有周家上下及多位鄉(xiāng)鄰為證!楊氏婆母之死確系意外,野貓更是咎由自?。?/p>
楊家今日咆哮公堂,攀誣士紳,擾亂法紀,其心可誅!懇請大人明察秋毫,嚴懲刁民,
以正視聽,以儆效尤!”公堂內死一般的寂靜,
胡訟師那句“嚴懲刁民”的余音如同淬毒的鋼針,狠狠釘在每個人的耳膜上。
丈夫胸膛劇烈起伏,牙關緊咬,咯咯作響,腥甜的鐵銹味在口中彌漫,
那是悲憤咬破牙齦的鮮血。他猛地抬頭,布滿血絲的眼死死瞪著高高在上的縣令,喉頭滾動,
卻因極致的憤怒與絕望,一個字也擠不出來?!皯┱埓笕恕焙A師滿意地看著對手的潰敗,
正欲乘勝追擊?!懊駤D林曉雨!”一個清冷卻異常清晰的聲音驟然響起,
壓過了堂上所有的嗡鳴。林曉雨緩緩站起身,她臉上淚痕未干,眼中卻已燒盡了茫然,
只剩下一片冰冷的、近乎凝固的決絕,“懇請大人,開棺驗尸!”“轟——”的一聲,
堂下圍觀人群炸開了鍋!開棺驗尸?對死者大不敬!更何況死者還是自己的婆母!
人們驚愕、不解、甚至帶著幾分恐懼地望向那個身形消瘦卻腰桿挺直的女子。
縣令顯然也沒料到她會提出如此驚世駭俗的要求,花白眉毛高高挑起,斥道:“大膽!
公堂之上,豈容你放肆妄為!死者為大……”“正因死者為大!”林曉雨的聲音陡然拔高,
帶著玉石俱焚的凜冽,清晰地穿透了嘈雜,“民婦婆母死于非命,疑點重重!惡徒逍遙法外,
更妄圖顛倒黑白!若不剖明真相,何以告慰亡者?何以正綱紀倫常?”她的目光如兩道寒冰,
直刺向胡訟師那張瞬間僵硬的臉,“大人若執(zhí)意庇護,恐難堵這清河縣悠悠眾口!
民婦縱萬死,也要為婆母,討一個明明白白!”擲地有聲的話語砸在青磚地上,
濺起無形的火星??h令那張保養(yǎng)得宜的臉由白轉青,再由青轉紅,
捏著驚堂木的手指關節(jié)咯咯作響。他死死盯著林曉雨那雙燃燒著不屈火焰的眼眸,
胸中怒浪翻涌。一個無權無勢的村婦竟敢如此當堂頂撞脅迫!他幾乎要脫口而出將其杖斃。
然而,堂外那黑壓壓的人群,無數雙眼睛正緊緊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竊竊私語匯成的聲浪如同無形的鞭子抽打著他。林曉雨那句“難堵悠悠眾口”像一根鋼針,
精準地刺中了他最忌諱的地方。若此刻強行壓制,無異于坐實了官紳勾結、草菅人命的惡名,
日后如何治理這一方疆土?胡訟師臉色微變,急忙躬身:“大人明鑒!開棺驗尸,荒謬絕倫!
這是對亡者的大不敬,更會令逝者魂魄難安!這刁婦,分明是心懷叵測,想要借此擾亂視聽,
拖延案情……”“住口!”縣令猛地一拍驚堂木,巨大的聲響震得梁上灰塵簌簌落下。
他胸膛急劇起伏幾下,終于咬著牙,
從齒縫里擠出幾個字:“林氏…所求…雖悖常理…”每一個字都像吞了刀子般艱難,
“然…案情確有蹊蹺…為…以示本縣公允清明…”他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
“傳仵作!將尸身…抬至后堂斂房!退堂!
”“威——武——”皂隸們的水火棍沉悶地頓在地上。張府深處。趙員外躺在床上,
斜倚在錦榻上,旁邊侍女輕搖羅扇。管家悄步近前,低聲道:“老爺,胡訟師到了?!薄芭?。
”趙員外咽下一口鮮果,擺手示意侍女退下。胡訟師躬身入內,行禮后先偷覷主人家臉色。
趙員外見其神情,已知事有曲折:“說?!薄盎胤A老爺,本已順利,縣官那頭銀子也收了。
但是……” 胡訟師一頓,見趙員外臉色轉陰,“那婆娘不依不饒,竟鬧著要開棺驗尸。
縣官被架在火上,不得不應了這無理要求……”“不過,”胡訟師壓低聲音,眼中閃過陰鷙,
“那棺材此刻停在府庫衙役看守處。不如……”林曉雨與丈夫回到家中,丈夫癱坐在門沿上,
悶聲不響,神色晦暗不明。忽見遠處天空冒出幾縷濃黑煙柱,緊接著便有人高喊:“走水了!
走水了!”“走!去看看?!绷謺杂曜Я俗д煞?,丈夫卻紋絲不動。她只得獨自出門查看。
待曉雨走遠,丈夫才緩緩起身,從箱底翻出一把老舊的弓,
粗糲的手指細細撫過弓身冰冷的弧度,眼中閃過決絕。片刻后,他將弓塞了回去,
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林曉雨跑到街上詢問鄰里:“發(fā)生何事?”“不知怎的,
縣衙府庫那邊起火了!”鄰人答道。林曉雨心頭一緊,拔腿奔向縣衙,
卻被把守的小吏厲聲喝止:“哎哎哎!干什么!沒見里面忙著救火?閑雜人等不得入內!
”闖關無望,林曉雨只得憂心如焚地折返家中。丈夫已將箱子放回原處,見她怒氣沖沖回來,
輕聲安撫道:“莫急,我來想想辦法?!辈欢鄷r,一名皂吏前來敲門,語調敷衍:“哎,
你們那案子的‘要緊物證’(指婆婆尸身),府庫失火給燒了!還有沒有其他證據要交?
沒有趕緊過來簽字畫押結案!”林曉雨剛要發(fā)作,卻被丈夫緊緊握住了手,他抬頭看向皂吏,
聲音平靜無波:“煩請帶路。”再入縣衙,氣氛迥異??h令面帶和煦笑容迎上來,
催促二人簽字。丈夫靜靜看著縣令,半晌才開口道:“總得……給點喪葬撫恤吧?
”縣令笑容更盛,連連點頭:“好說!好說!張員外仁義,定然體恤!”他主動上前一步,
熱情地握住丈夫的手,似在表達安撫之意。丈夫默默抽回手,
提筆在早已備好的文書上寫下自己的名諱——楊樹生。沉甸甸的筆落下時,
他攏在袖中的左手,悄然攥緊了一個剛被塞入的、鼓鼓囊囊的錢袋。4 回鄉(xiāng)清早,
丈夫早早起床,他租來一輛馬車,又抽時間去錢莊將銀子換成銀票。
回來后敲響隔壁李家的大門。“李叔。”丈夫搓了搓有些冷的手,“咱們進去說。
”李叔讓開位置,有些疑惑。丈夫提著一籃雞蛋,遞到李叔手里,說道:“李叔,
我那娘子明天回娘家,我這幾天有些事要忙,能不能請您送我那娘子走上一趟。
”李叔用蒲扇大的手掌拍了拍丈夫的肩膀,“小意思,不用這么客氣。
”李叔拍著胸膛保證道:“放心吧,我一定全須全尾的給你娘子帶回來?!薄鞍ァ?/p>
”丈夫好似想到了什么,眉頭一皺。李叔見狀,好像有些不高興了,“樹生,
咱們都這么多年交情了,有什么事你就直說。”“哎,
我這不是擔心我娘子在娘家那邊被人看低嗎,換了點銀票,想讓我娘子拿著,
可她不愿意接啊?!薄斑@點小事啊?!崩钍逅实拇笮υ谠郝淅锘厥帲靶诺眠^你李叔,
就讓你李叔幫忙保管,等到那邊我把票子塞給你娘子就好了。”丈夫眉頭舒展開了,
“多謝李叔了。”回到家,林曉雨已經把飯做好,餐桌上,丈夫開口了,“明天你回娘家,
我請李叔陪你走一趟。”丈夫的聲音強硬又堅決。雖然林曉雨很想念父親,
但是出了這么一檔子事情,還是有些猶豫。“人家李叔已經答應了,現在變卦不太好。
”丈夫沒有給她其他選擇?!澳呛冒??!绷謺杂晗胫盎厝ゾ突厝グ?,
早點回來應該出不了什么事?!泵β低暌磺校謺杂暌彩帐昂昧诵心?。
李叔一早就過來幫忙收拾些東西,讓林曉雨不由得連連道謝?!霸蹅兪青従勇?,都是一家人。
”李叔的爽朗好像讓籠罩這個家的煙云散去了一些。趙叔駕著馬車帶著林曉雨向清河鎮(zhèn)出發(fā)。
剛開始林曉雨還和李叔說了些話??蛇@些天,林曉雨心中總是隱隱不安,
也說不上一個所以然,在馬車上很快就睡著了。李叔意識到林曉雨已經睡著,
放慢了馬車的速度。清河縣到了,林曉雨也適時醒來,李叔的車很穩(wěn),林曉雨睡得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