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路被歲月磨得發(fā)亮,像一條沉默的銀帶,蜿蜒著鉆進老街深處。林晚秋踩著高跟鞋,
鞋跟敲在石板上的聲音格外清脆,與周圍閑適的氛圍格格不入。她攥著一張泛黃的照片,
照片上是個扎羊角辮的小女孩,正踮著腳往一家雜貨鋪的柜臺里瞧,柜臺后,
一個戴老花鏡的老人正笑著遞出一顆水果糖。這里是她闊別二十年的故鄉(xiāng)。三天前,
律師打來電話,說獨居的外公去世了,留下一間雜貨鋪給她。
林晚秋幾乎是立刻買了回程的機票,不是因為那間鋪子,
而是因為照片上的老人——她記憶里,唯一給過她溫暖的人。雜貨鋪在老街中段,
木質(zhì)的招牌上“林記”兩個字已經(jīng)褪色,門楣上掛著一串風干的玉米和紅辣椒,
是她小時候最熟悉的景象。推開門,銅鈴“叮鈴”一聲響,驚起了屋頂?shù)幕覊m。
屋里彌漫著一股陳舊的氣息,混合著肥皂、糖果和草藥的味道,一下子把林晚秋拉回了童年。
那年她七歲,父母因為一場意外去世,她被送到老街的外公家。陌生的環(huán)境,沉默的外公,
讓她像只受驚的小獸,整日縮在角落。是外公,每天變戲法似的從柜臺下摸出一顆水果糖,
剝開糖紙塞進她手里;是外公,在她夜里哭著找媽媽時,笨拙地拍著她的背,
哼著不成調(diào)的歌謠;也是外公,在她被別的孩子欺負時,拄著拐杖站出來,護在她身前。
“小姑娘,要買東西嗎?”一個蒼老的聲音打斷了林晚秋的思緒。她轉(zhuǎn)過身,
看見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奶奶,正瞇著眼睛打量她。“我是林國棟的外孫女,我叫林晚秋。
”她輕聲說。老奶奶愣了一下,隨即露出恍然的神情:“你是晚秋啊?都長這么大了。
我是隔壁的張奶奶,你外公走的前幾天,還念叨你呢。”林晚秋的心猛地一揪,
眼眶瞬間紅了。張奶奶拉著她的手,絮絮叨叨地說著外公生前的事。原來,
外公這幾年身體一直不好,卻始終不肯搬去和親戚住,就守著這間雜貨鋪,
說怕晚秋回來找不到家。整理雜貨鋪的時候,
林晚秋在柜臺最下面的抽屜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鐵盒子。打開一看,
里面全是她小時候的東西:掉了耳朵的布娃娃,畫得歪歪扭扭的畫,還有一本日記。
日記是外公寫的,字跡有些顫抖,卻一筆一劃很認真。“今天晚秋來了,瘦得像只小貓,
眼神怯怯的,讓人心疼。”“她不肯吃飯,我煮了她愛吃的雞蛋羹,總算吃了小半碗。
”“晚秋今天笑了,因為我給她買了新裙子。真好?!薄八吡?,跟著她舅舅去大城市。
我沒敢去送,怕忍不住哭。晚秋,要好好的啊?!绷滞砬锟粗粗?,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
砸在日記本上,暈開了墨跡。她一直以為,外公對她的離開是無所謂的,卻沒想到,
他把這份牽掛藏得這么深。晚上,林晚秋就睡在雜貨鋪里。月光透過窗欞照進來,
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她仿佛又聽到了外公的咳嗽聲,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煙草味。
第二天一早,林晚秋把雜貨鋪打掃干凈,重新擺上了貨物。她決定留在這里,
守著外公的心血,也守著自己的根。日子一天天過去,林晚秋的雜貨鋪漸漸有了人氣。
老街的居民們喜歡來這里坐坐,聊聊天,買些日用品。孩子們則圍著柜臺,
等著林晚秋像當年的外公一樣,變出一顆甜甜的水果糖。夕陽西下,
金色的余暉灑在“林記”的招牌上,給它鍍上了一層溫暖的光暈。林晚秋坐在柜臺后,
看著窗外悠閑的人們,嘴角露出了久違的笑容。她知道,外公從未離開,
他就在這老街的風里,在這雜貨鋪的光影里,在她心里,永遠守護著她。
而這間小小的雜貨鋪,也成了老街深處一道不滅的光,溫暖著每一個路過的人,
也照亮了林晚秋往后的路。深秋的雨總帶著股鉆心的涼,
林晚秋把剛收進來的腌菜壇子擦干凈,往柜臺前的煤爐里添了塊炭。銅鈴“叮鈴”響時,
她抬頭看見張奶奶披著件打補丁的藍布衫,手里攥著個油紙包。“晚秋,剛蒸的南瓜餅,
你外公以前最愛這口?!睆埬棠贪鸭埌衽_上推,
眼神落在墻角那把藤椅上——那是外公生前總坐的地方,如今墊著林晚秋新縫的棉墊。
林晚秋剛要道謝,就見張奶奶往門外瞅了瞅,壓低聲音:“后街的陳家小子回來了,
你還記得不?小時候總搶你糖吃的那個?!彼读算?,腦海里浮出個曬得黝黑的小男孩,
咧嘴笑時露出顆缺了角的門牙。那年她八歲,攥著外公給的水果糖蹲在門檻上,
那男孩猛地沖過來搶走糖就跑,她追著哭了半條街,
最后是外公拄著拐杖把糖從他手里“討”回來,還塞給那男孩兩顆,說“要懂規(guī)矩”。
“聽說在外面賺了大錢,開著小汽車回來的,”張奶奶咂咂嘴,“就是性子還那樣,
毛毛躁躁的?!痹捯魟偮洌T外就傳來引擎熄火的聲音,
緊接著是皮鞋踩在青石板上的噔噔聲。一個穿黑色夾克的男人掀開門簾走進來,
身上帶著股淡淡的汽油味,眉眼間依稀能看出小時候的輪廓,只是眼神里多了些精明。
林晚秋?”男人挑了挑眉,手里轉(zhuǎn)著串鑰匙,“真成老板娘了?!绷滞砬稂c點頭,
往貨架上擺著剛到的肥皂:“陳陽?”陳陽笑起來,果然還是缺了顆門牙,
只是現(xiàn)在看來倒添了幾分痞氣:“記性不錯。給我拿包煙,軟中華。
”她從柜臺下摸出煙遞過去,陳陽接煙時,指尖不經(jīng)意擦過她的手背,像有電流竄過。
他付了錢卻沒走,靠在門框上打量著鋪子:“你外公的賬本還留著不?我小時候欠他的糖錢,
總得還上?!绷滞砬镄睦镆粍樱瑥蔫F盒子里翻出本牛皮紙封面的本子。那是外公記的賒賬簿,
紙頁泛黃發(fā)脆,上面用鉛筆寫著“陳家小子,欠水果糖三顆,欠牛奶糖兩顆”,
日期正是二十年前。陳陽看著那行字,突然笑不出來了。他摸出錢包,
抽出張百元大鈔拍在柜臺上:“夠不夠?不夠再添?!薄安挥?,”林晚秋把錢推回去,
從糖罐里抓了把水果糖塞進他手里,“外公說,小孩子家哪有隔夜仇?!标愱柲笾牵?/p>
糖紙在掌心硌出淺淺的印子。他忽然說:“我媽說,當年我爸賭錢輸光了家底,
是你外公偷偷塞給她五十塊錢,才沒讓我們娘倆餓著?!庇瓴恢螘r停了,
陽光從云縫里漏下來,照在陳陽泛紅的眼角。
林晚秋想起外公日記里寫過:“陳家媳婦哭得直哆嗦,把僅有的銀鐲子塞給我,我哪能要。
都是街坊,幫襯是應該的。”日子像老街的流水,不疾不徐地淌著。陳陽成了雜貨鋪的???,
有時買瓶醬油,有時只是來坐會兒,聽林晚秋講外公的事。他說自己在南方開了家汽修廠,
這次回來是想把老街的舊房子翻修一下,留著養(yǎng)老?!澳阃夤郧翱傋谀翘僖紊?,
看我修自行車,”陳陽望著墻角的藤椅,“他說,人這一輩子,就像補輪胎,
破了洞得趕緊補上,不然跑著跑著就散架了?!绷滞砬餂]接話,低頭翻著賬本。其實她知道,
外公日記里寫過陳陽:“那小子手巧,就是性子野。得有人多看著點,別走了歪路。
”冬至那天,老街飄起了雪。林晚秋正在柜臺后包湯圓,陳陽掀開門簾走進來,
身上落了層白霜。他手里拎著個保溫桶,掀開蓋子,里面是熱氣騰騰的羊肉湯。“我媽燉的,
給你送來暖暖身子。”他把保溫桶放在柜臺上,
目光落在墻上的照片上——那是林晚秋剛洗出來的,她和外公的合影,
照片里的外公笑得滿臉皺紋?!澳阃夤沁€在,肯定會說,這雪下得好,瑞雪兆豐年。
”陳陽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什么。林晚秋盛了碗羊肉湯遞給他,湯面上浮著層油花,
映著窗外的雪光。她忽然想起小時候,也是這樣的雪天,外公把她凍紅的小手揣進懷里,
說:“晚秋別怕,冬天過了,春天就來了?!遍_春的時候,陳陽開始翻修老房子。
每天收工后,他都會來雜貨鋪坐會兒,有時帶個剛摘的黃瓜,有時拎著捆新鮮的韭菜。
林晚秋會給他泡杯茶,聽他講裝修的進度,講南方的趣事?!澳阋灰舶唁佔邮岸奘岸??
”陳陽看著斑駁的墻壁,“我認識靠譜的師傅,價錢公道。
”林晚秋搖搖頭:“就這樣挺好的,外公的東西都在這兒呢。”陳陽沒再勸,
只是第二天帶來了桶新漆,自己搬著梯子,把“林記”的招牌重新刷了一遍。
紅色的漆在陽光下格外鮮亮,像是給老街添了抹新的顏色。那天晚上,
林晚秋在整理外公的遺物時,發(fā)現(xiàn)藤椅的坐墊下藏著個布包。打開一看,
里面是疊得整整齊齊的錢,還有張字條,是外公的字跡:“給晚秋留著,等她回來,
做點小生意,安穩(wěn)過日子?!彼笾菑堊謼l,眼淚又掉了下來。原來外公早就想到了,
他知道她總有一天會回來,早就為她鋪好了路。初夏的傍晚,老街的槐花開了,
空氣里飄著甜甜的香。林晚秋坐在柜臺后,看著陳陽在門口幫一個老太太修拐杖。
夕陽落在他身上,給他鍍上了層金邊,像極了當年外公幫人修東西的樣子。
銅鈴“叮鈴”響了,一群孩子涌進來,吵著要水果糖。林晚秋笑著從糖罐里抓出一把,
孩子們接了糖,蹦蹦跳跳地跑出去,笑聲撒了一路。陳陽修完拐杖,
走進來擦了擦手:“明天我媽包粽子,你過來一起吃?”林晚秋點點頭,抬頭時,
正好對上陳陽的目光。他的眼睛很亮,像落了星光,里面映著她的影子,
也映著“林記”的招牌,映著滿街的槐花香。她忽然明白,外公留下的不只是一間雜貨鋪,
還有一份牽掛,一份溫暖,一份讓她重新扎根的勇氣。而老街深處的這道光,
不僅照亮了她的路,也照亮了往后的日子,溫暖而綿長。夜色漸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