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回家，才發(fā)現我的房間被弟弟占用，我只能睡桑拿房一樣的雜物間。40度高溫，
爸爸說給我裝空調是浪費錢，還說不想住就滾出他的家。我滾了。后來，媽媽找到我道歉，
說他們錯了。我知道他們不是錯了，是老了，是知道指望不上耀祖給他們養(yǎng)老了。
1大一第一個寒假，我為了過年的三倍工資留在兼職的火鍋店沒回家過年。
為了多替家里分擔一點，平時節(jié)假日我都留校兼職掙錢。
因此這個暑假還是我考上大學后第一次回家。室友們知道我這次終于也要回家了，
紛紛往我行李箱塞了很多零食，「青青，你終于肯休息一下了?！埂妇褪蔷褪?，
我們都是伸手朝家里要錢的，你不但不要錢還每個月給家里寄錢，
有你這樣的女兒你爸媽真是好福氣。」「你這么久沒回家，你家里人肯定很想你。
我爸說我超過一個月不回家我媽在家里想我想得都哭了?！刮业娜齻€室友人都很好。
一看就是在蜜罐里長大的小女生，而我知道我跟她們不一樣，我的家里大概只有媽媽會想我。
我心里很喜歡我的室友們，但我嘴笨，說不出口甜言蜜語，只會干巴的說兩句謝謝，
開學再見。好在她們也知道我笨嘴拙舌，從來不會多想。知道我明天要早起往家趕，
我們寢室提前熄了燈讓我能早點休息。我的家在很遠的鎮(zhèn)上，
回去一趟要火車轉客車轉摩托車。早上六點從寢室出發(fā)，快的話也是傍晚六點才能踏進家門。
2第二天一大早，我怕把室友吵醒沒在寢室洗漱。
早上六點的火車站候車室到處都是打地鋪的趕路人，
我也加入起床大軍見縫插針的在洗手間里快速洗漱了一番。上了火車落座，
我才發(fā)現其實自己歸心似箭，又近鄉(xiāng)情怯。過年不打算回家，最開始爸爸沒說什么，
只說讓我在外好自為之，他是沒錢給我在外瀟灑的。不知道怎么傳了出去，
周遭鄰居在背后指指點點，說劉家當爸的給兒子換了將近一萬的新手機，
不肯給女兒回家的車費。大年初四我在候車室接到媽媽的電話，
我以為是媽媽關心我什么時候到家，滿心歡喜，結果：「青青你還是別回來了，
你爸聽了那些人的閑話還在氣頭上，你回來指不定他要怎么撒氣，你干脆就待在學校吧?！?/p>
不等我回答，那邊已經掛了電話。這次暑假，是我太久沒回家，爸爸怕再被人議論，
命令我必須回去。照舊是只管命令，不管路費。即使他連生活費也從沒給過我一分，
「你有本事要考那么遠，要選你想選的專業(yè)，那就有本事別找老子要錢要學費！」
好在我成績不錯，鄉(xiāng)上和學校都獎勵了我一筆獎學金。好讓我能去自己心儀的大學，
而不是爸爸想讓我讀的免費師范。3夕陽西斜，我終于跨下摩托。
一路的顛簸讓我的腿都有些不聽使喚，我站在家門口緩了一會兒。爺爺走后，
奶奶理所當然的住進了她唯一兒子的家。她坐在門后掀起眼皮：「咋了，
當了幾天城里人不認識自己的家了？」她從來都不喜歡我，不喜歡我跟她相同的性別，
不喜歡我考上了名牌大學，而她的寶貝孫子同年初中畢業(yè)托關系才能讀中專。
「都怪那死丫頭占了她弟弟的運?！埂纲r錢貨念那么多書干嘛？！浪費錢！」
「從來也不見拉她弟弟一把，小小年紀就心里憋著壞！」從這些話以后，
我認清了我跟她親緣情薄。我提著行李，當作沒聽到從她身旁走過?！柑澴x了那么多書，
看見長輩都不知道叫人！」聽到響動，弟弟劉耀輝從我的房間里跑出來，「姐你回來了！」
「快快快！我讓你帶的奶茶跟——」他瞥見坐在門口的奶奶，沒把那個字說出口。
奶奶看到他抽煙就念叨，他會顧忌并不是有多尊敬她，完全是不想聽沒完沒了的啰嗦。
我把奶茶遞給他，一句「少抽點煙，對身體不好」還沒說完，他就上手在我兜里搜羅了一圈，
沒找到想要的東西，他像炸彈一樣一下子爆發(fā)：「劉青你是不是聽不懂人話？！
我跟你說了奶茶和煙奶茶和煙！」「你就是成心跟我過不去是不是？！」
從小到大我聽過最多最頻繁的話就是，「你是姐姐，你得多讓著弟弟?！?/p>
「弟弟年紀小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嗎？」「你得跟你弟弟把關系處好，
將來你娘家才有人撐腰?！顾赃@次也是一如既往的我任由他撒氣。我默不作聲，
劉耀輝拳頭砸在了棉花上，自覺沒趣，又回房間打游戲了，房門被他摔得震天響。
我拎著行李站在我臥室門口，有些茫然?？磥硎悄棠套×说艿艿姆块g，弟弟住了我的房間。
4家里是農村常見的自建房，一樓三間臥室，二樓的房間因為太曬沒人肯住，
時間一久就成了雜物間。手里的行李被人奪走，取而代之塞進了一把擇到一半的青菜，
「愣著干嘛，你以為你是回來享清福的嗎？」「趕緊做飯去，我做的你弟弟不愛吃。」
奶奶一邊翻看我包里裝了些什么，一邊念念有詞的進了她臥室，
無非是我怎么好意思空著手回家。臨關門前，她特意朝我叮囑道：「你晚上就跟我睡一屋，
別去煩你弟弟?！?我把最后一個菜端上桌，劉耀輝已經快吃完了，媽媽還沒到家。
爸爸照舊不知道在哪里喝酒還沒回來，見到我手上的辣椒炒肉，
劉耀輝二話不說端過去往自己碗里倒了大半，「劉青你真是，
去城里讀了幾天書手腳都退化了嗎，炒個菜怎么怎么慢?！鼓棠坛涠宦劊?/p>
只關心她的寶貝孫子吃飯別噎著嗆著，「耀輝你吃慢點，又沒人敢跟你搶，
你要是愛吃你姐回來了天天讓她給你做?！箘⒁x只比我小三歲，
但在他奶奶的心里像只有三歲。七十多歲的老人一臉關切的盯著十六歲的半大小伙吃飯，
這個畫面實在是有點滑稽。門外傳來響動，不是爸爸的摩托，說明是媽媽回來了。
我心急的迎了出去，媽媽一見我先是怔愣，接著紅了眼眶，「青青長大了，瘦了，也黑了，
媽媽差點沒認出來?！箛鴳c節(jié)七天我去廣場上兼職賣飲料，頂著大太陽站了七天，
我舍不得買防曬霜，等到曬脫了一層皮被室友發(fā)現后，
她們每天都給我涂得嚴嚴實實才放我出門。但我整個人已經曬黑了好幾個度，
過去大半年了還沒白回來。難怪媽媽覺得我陌生。我挽著媽媽進門，劉耀輝本來在打游戲，
「你們先開你們先開，我等下上線?！顾畔率謾C走過來，極其自然的攬住媽媽，「老媽，
我讓你給我?guī)У臇|西帶了沒？」確定奶奶還在廁所沒出來，
媽媽才小心翼翼從兜里掏出來一包煙。「你緊著點抽，別一天一包?！埂钢懒酥懒耍?/p>
你們女的就是啰里八嗦?！顾荒蜔┑膿]著手，總算是心滿意足的進房間玩游戲了。
媽媽一直目送他進了臥室，好像一直都是這樣，媽媽愛我，但弟弟在她就注意不到我了。
興許是察覺到我的失落，她拍了拍我的手安慰道：「算了，你弟弟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鬧起來沒完沒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也別管他了，他就是個不服管的?！?/p>
6暑假回到家的第一晚，我被奶奶和隔壁房間爸爸的鼾聲吵得翻來覆去睡不著。奶奶年紀大，
即使是最熱的夏天她也沒有每天洗澡的習慣。我跟她擠在一張不到一米五的小床上，
從她身上涌過來的老人味源源不斷的鉆入我鼻腔。反正也睡不著，
我起身去了二樓陽臺看星星。在城市里，很難在夜晚看到星星，但在家里，
晚上一抬頭就能看到滿天星。這個家最讓我留戀的，就是媽媽和這天上的星星。下樓前，
我走過去打開了東邊那間雜物間的門，里面堆的東西比隔壁那間少了很多，最關鍵的是，
里面有一張劉耀輝淘汰下來的小床。我不想跟奶奶一起擠，反正也睡不著，
我拿著抹布拖把開干了。早飯時，奶奶吃完就出去遛彎了，劉耀輝昨天游戲打到天快亮，
爸爸喝到半夜才回來，估計這時兩人都睡得正香。飯桌上，
我小聲問媽媽能不能在二樓裝個空調。媽媽還沒答話，
不知道什么時候走到我身后的奶奶扯著嗓子大聲道：「你說啥？！」
「你個丫頭片子還真當自己是城里人了，這回來才一晚上就要裝空調？！」
「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是不是？你當家里的錢是你的錢嗎？一天打這些算盤，我可告訴你，
這個家你這輩子都做不了主！」「還想裝空調，你出去打聽打聽，
咱們鄉(xiāng)下有幾家人裝了空調的，去了城里就忘本了！」農村老太沒文化，
罵起街來又是一套一套。幾乎是同時爸爸跟弟弟被吵醒，打開房門，
父子倆臉上是一脈相承的不耐煩，「大清早的吵什么？」「還有人在睡覺啊，
你們婆婆媽媽的吵什么啊！」7這是我到家來第一次跟爸爸打照面，
從小到大的棍棒教育讓我看到爸爸就下意識發(fā)怵，媽媽伸手推了我一把，示意我趕緊叫人，
「爸。」我爸還沒從宿醉中醒過來，腦子并不清醒，「空調？誰要裝空調？」「裝什么空調？
」奶奶趕忙幸災樂禍的搭腔：「咱們家的名牌大學生從城里回來住不慣鄉(xiāng)下土房子了，
說要你這個當爹的出錢給她專門在二樓裝個空調，不然人家千金小姐晚上睡不著?！?/p>
要多陰陽怪氣就有多陰陽怪氣。我在等這個家的“一家之主”答復?！秆b空調？」「浪費錢。
」他都打算關門繼續(xù)睡覺了，又回身道：「跟你奶睡一屋不行嗎，一樓涼快有地方你不住，
要去住二樓，嫌熱你就在一樓打地鋪，少來煩老子?！归T被他啪的一聲關上，
沒多久又響起了如雷鼾聲。奶奶如愿了，耀祖也看了一出好戲，「劉青你這也太矯情了，
你是去城里念書，又不是去皇宮里當公主了，居然還想要空調?！?/p>
「我還想讓爸給我買個電腦呢，你可不準打家里錢的主意，咱爸可是答應了要給我買電腦的，
你做夢呢，裝屁的空調?！鼓棠毯咧柽M了臥室，留我跟媽媽在原地面面相覷，「青青，
要不媽再去買個大點的風扇回來，媽沒本事，買不起空調?！?/p>
「再說、、、你回來也就是暑假兩個月，裝個空調實在是有點浪費了，
咱們家平時都待在一樓，何必花這冤枉錢呢?！埂盖嗲嗄阕疃铝?，不會讓媽媽為難——」
我打斷她的發(fā)言，「沒事的媽媽，你不是還要去送飯嗎，別管我了?！?/p>
媽媽為了給弟弟多攢點錢，在鎮(zhèn)上接了幾份活，給幾家空巢老人送一日三餐，掙得雖然不多，
但好歹不用再像從前只能掌心向上等爸爸施舍。自己掙過錢以后，
才真正明白了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像我媽這種農村婦女，生活質量全憑男人的良心，
我那個爹明顯欠缺很多。8其實我一開始就沒打算讓家里出錢，
我清楚的知道我爸就算是有也不會花在我身上。就像他剛剛的第一反應是「浪費錢?！?/p>
給我裝空調是浪費錢，給兒子買電腦打游戲就是認真湊錢。不幸中的萬幸，
是我去了大學以后漸漸對家庭的溫暖不再那么渴望。趁我爸出去打牌，奶奶出去遛彎，
媽媽去送飯了，我趕緊讓預約好的師傅拉空調來上門安裝。天還沒亮我就下單了，
當著奶奶問媽媽也只是我想看看他們會是什么態(tài)度。多虧我成績不錯，
這學期又接到了一個很穩(wěn)定的家教兼職，除開學雜費和生活費，
我的小金庫攢下了第一個五千。我看的那個空調要1500，雖然是一筆很大的開支，
但為了晚上能睡好覺，我覺得是值得的。室友總說我配得感太低，
從來不懂得讓自己好過一點，也是她們在群里提議讓我自己裝個空調，
「能舒服一天就是一天，別總是想著省錢省錢?！埂盖嗲嗄隳敲磁Φ募媛毚蚬ぃ?/p>
不為了改善自己的生活難道準備拿去改善你耀祖弟弟的生活嗎？」
我拒絕了她們給我湊錢的好意，她們說得很對。以往我省吃儉用給媽媽轉錢，
沒兩天就能看到劉耀輝在朋友圈曬他新買的球鞋、耳機、不必要的開支。我問媽媽，
她說她沒給弟弟。我不是很相信，所以開始哭窮，哭自己吃不起飯，
「那、那青青你這個月少給媽媽轉點。」都不是不給她轉了，只是這個月少轉一些。
9師傅們動作很利落，不到一個小時就裝好了空調。劉耀輝一直關著門在打游戲，
直到院子里車發(fā)動離開他出來上廁所才看到，他褲子還沒提好，一個箭步朝我沖過來，
「劉青好哇，你敢花家里的錢給你自己裝空調享受！」「爸呢！肯定是媽給你拿的錢是不是！
」「我不準！」「我就說她一個月不可能就掙三四千塊錢，她還偷偷藏起來給你花是吧！
偏心！」「該死的我就說給我買個電腦推三阻四的，敢情是把錢留著給你了！」
「我才是兒子！家里的錢都該是我的！」劉耀輝整個人都處于暴怒邊緣，他雖然比我矮，
但比我胖很多，我怕他一時沖動對我動手，一口氣跑上二樓把房門反鎖。
沒想到他竟然抄起東西在外面砸門，我害怕極了，小時候被他暴打的畫面還歷歷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