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余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射在我腳下。我能清晰地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汗味，混合著草木的清新氣息，這是一個剛剛經(jīng)歷過連番激戰(zhàn)的少年應(yīng)有的味道。然而，他問出的問題，卻像一把來自九幽寒冰鍛造的利刃，瞬間刺穿了我所有的偽裝，讓我從頭到腳一片冰涼。
“你一早就知道，我會贏，對不對？”
這句話不是疑問，是陳述。他的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我那套在趙無極面前行之有效的“慫包”演技，在他那雙深邃如星空的眼眸注視下，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我的大腦飛速運轉(zhuǎn)，各種念頭如同走馬燈般閃過。否認？說“師兄你誤會了，我只是運氣好猜對了”？不行，太假了。他不是趙無極那種頭腦簡單的反派，他心思縝密，觀察入微，否則也無法在后期的重重危機中活下來。他既然這么問，就一定是從我的某些細節(jié)中看出了破綻。
是什么？是我在樹上磕瓜子時太過悠閑的姿態(tài)？還是我被抓包后，雖然表現(xiàn)得驚慌，但眼神深處卻沒有真正的意外？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這是我穿越三年來，第一次與情節(jié)核心產(chǎn)生如此直接且危險的碰撞。一步走錯，我安逸的“觀眾”生涯可能就此終結(jié)。
“林……林師兄，何出此言？”我舔了舔干澀的嘴唇，聲音依舊維持著幾分怯懦，但已經(jīng)不像白天那般夸張，“弟子……弟子愚鈍，實在不明白師兄的意思?！?/p>
他沒有說話，只是向前又走近了一步。無形的壓力撲面而來，讓我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
“你不必再裝了?！绷诛L的目光銳利如鷹，“從趙闊上臺的那一刻起，演武場上數(shù)千弟子，包括高臺上的長老，每一個人的表情我都看在眼里。有輕蔑，有同情，有擔憂，有幸災(zāi)樂禍。唯獨你，沈安師兄?！?/p>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道：“你的眼神里，什么都沒有。不，應(yīng)該說，你不是在看一場比試，你是在等一個早已知曉的結(jié)果。那種感覺，就像……就像一個提前看過戲本的看客，在等著演員念出那句關(guān)鍵的臺詞。我說的，對嗎？”
我后背的冷汗，刷地一下就冒了出來。
怪物！這家伙簡直是個怪物！他身處風暴中心，承受著全場的壓力與嘲諷，居然還有余力去觀察一個躲在幾十丈開外樹上的路人甲的眼神？這份心性，這份洞察力，不愧是天命之子！
我知道，再繼續(xù)裝傻已經(jīng)沒有任何意義了。
我深吸一口氣，緩緩地低下了頭，避開他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沉默，是此刻最好的應(yīng)對。它既可以被理解為默認，也可以被看作是無言的抗辯，給了我思考對策的寶貴時間。
我該怎么解釋？我該給他一個怎樣的“信息差”？
一個完美的謊言，往往需要九分的真話作為鋪墊。我不能告訴他我是穿越者，但我可以……給他一個他能夠理解，并且無法證偽的“真相”。
許久的沉默后，我再次抬起頭，臉上的怯懦和慌張已經(jīng)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平靜。我直視著他的眼睛，用一種帶著幾分苦澀和無奈的語氣，輕聲說道：“林師兄，你既然看出來了，我也就不瞞你了。有些事情，不是我想知道，而是……我不得不看到?！?/p>
我的轉(zhuǎn)變，讓林風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他沒有催促，只是靜靜地等著我的下文。
“我天生……有些不同。”我斟酌著詞句，開始編織一個全新的故事，“我看不清太遠的東西，但我能看到一些別人看不到的東西。比如……氣運?！?/p>
“氣運？”林風的眉頭微微蹙起，這個詞顯然觸動了他。對于修仙者而言，氣運之說虛無縹緲，卻又真實存在。
“是的。”我點了點頭，表情變得愈發(fā)落寞，“在我的眼睛里，每個人身上都繚繞著不同顏色的光。大部分人都是白色或灰色，平平無奇。資質(zhì)好一些的，是青色。而像趙闊那樣的，家世顯赫，氣焰囂張，他身上的光是刺眼的紅色，但那紅色浮于表面，根基不穩(wěn)，像一團隨時會熄滅的虛火?！?/p>
我說著，抬眼看向他，目光變得復(fù)雜而深邃：“但是你，林師兄……你不一樣。三年來，我見過你很多次。每一次，你身上都籠罩著一層黯淡的灰氣，仿佛被什么東西壓制著。但在那灰氣之下，我總能隱隱看到……一抹無法被掩蓋的、純粹的金色。”
“今天，當你走上擂臺的那一刻，你身上的灰氣盡數(shù)散去。那金色……那金色沖天而起，宛如旭日東升，璀璨奪目，幾乎要刺瞎我的眼睛?！蔽疑斐鍪?，仿佛在比劃著那并不存在的光芒，“而趙闊身上的紅光，在你的金光面前，渺小得就像一顆隨時會被狂風吹滅的燭火。所以，我根本不需要看比試的過程，因為在你們站上擂臺的那一刻，結(jié)局……就已經(jīng)注定了?！?/p>
我一口氣說完，感覺自己的口才達到了人生的巔峰。這套“望氣術(shù)”的說辭，半真半假，虛實結(jié)合。真在于林風確實是天命之子，氣運加身；假在于我根本沒有什么異能，全靠劇透。但這個解釋，完美地回答了他所有的問題：我為什么那么淡定？我為什么知道他會贏？因為我“看”到了。
這是一種天賦，無法學習，無法剝奪，更無法向外人證實。這是最完美的甩鍋對象。
林風徹底沉默了。他看著我，眼神中充滿了震驚、懷疑、以及一絲……了然。我的這番話，對他而言沖擊力太大了。它不僅解釋了我的異常，更從一個玄之又玄的角度，肯定了他自身的價值。一個能“看到”氣運的人，說他身負“沖天金光”，這比任何人的夸獎都更能觸動他那顆壓抑了三年的心。
過了許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有些沙啞：“這種能力……還有誰知道？”
“你是第一個?！蔽伊⒖袒卮穑砬檎\懇無比，“這種能力對我而言，百無一用，反而會招來禍端。所以我從不向人提起，平日里也裝作愚鈍懦弱，只求能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日子。今天若不是被趙無極逼到那個份上，我也不會……唉?！?/p>
我重重地嘆了口氣，將一個身懷異能卻只想當咸魚的苦逼形象，演繹得淋漓盡致。
林風點了點頭，似乎接受了我的說法。他眼中的警惕和懷疑，終于漸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知道，如果我說的都是真的，那么我這個看似平平無奇的外門弟子，對他而言，將具有無法估量的價值。
“那你現(xiàn)在……在我身上看到了什么？”他盯著我，問出了一個關(guān)鍵的問題。
考驗又來了！這是在測試我！
我立刻集中精神，調(diào)動腦海里關(guān)于后續(xù)情節(jié)的記憶。林風在小比奪魁之后，會獲得進入內(nèi)門的機會。但在內(nèi)門考核之前，他那個指腹為婚的未婚妻，來自大家族柳家的柳青雪，會帶著她那個眼高于頂?shù)膬?nèi)門師兄上門退婚，極盡羞辱。而林風則會立下“三年之約”，并在戒指老爺爺?shù)膸椭拢谧陂T后山的寒潭之中，找到一縷異火“骨靈冷火”的子火，實力再度暴漲，最終在內(nèi)門考核上大放異彩，狠狠地打了所有人的臉。
這些信息，我不能直接說出來。我要用我的“望氣術(shù)”理論，把它包裝一下。
我裝模作樣地瞇起眼睛，仔細地“端詳”著林風，臉上漸漸露出了困惑與凝重的表情。
“奇怪……”我喃喃自語。
“怎么了？”林風立刻追問。
“你身上的金光，比白天時更加熾盛了。”我緩緩說道，“這預(yù)示著，一場巨大的機緣，即將降臨在你身上。這場機緣……好像與‘冰冷’和‘火焰’這兩種截然相反的東西有關(guān)?！?/p>
聽到“冰冷”和“火焰”，林風的瞳孔不易察覺地收縮了一下。我知道，戒指里的老爺爺肯定已經(jīng)跟他提過異火的事情了。
我繼續(xù)加碼：“但是……在這熾盛的金光之中，我還看到了一絲黑氣和一絲紅線糾纏。黑氣代表著兇險，紅線……則代表著姻緣糾葛。而且，這兇險與姻緣，似乎是同源而生。林師兄，你最近……是不是會遇到與婚約有關(guān)的麻煩？”
我說完這番話，便不再言語，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林風的臉色，已經(jīng)徹底變了。如果說之前他對我的話還只是半信半疑，那么現(xiàn)在，他幾乎已經(jīng)信了九成！
因為退婚這件事，是即將發(fā)生，但還未發(fā)生的事情。我一個外門弟子，根本不可能知道他和柳家的婚約。而我卻能精準地“看”出“姻緣糾葛”帶來的“兇險”，這已經(jīng)超出了巧合的范疇。
他看著我，眼神無比復(fù)雜，有震驚，有忌憚，但更多的，是一種找到同類的釋然。他有戒指老爺爺這個秘密，而我，有“望氣術(shù)”這個秘密。我們都是身懷秘密，卻在人前偽裝的“同路人”。
“我明白了?！彼L長地吐出一口氣，仿佛做出了某個重大的決定，“沈安師兄，今日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的能力，我會為你保密?！?/p>
“多謝林師兄！”我連忙躬身行禮，心中一塊大石終于落地。
“不必叫我?guī)熜?，我們以朋友相稱即可?！彼鲎×宋?，態(tài)度發(fā)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轉(zhuǎn)變，“你今日因我而受罰，又被趙無極盯上。此人睚眥必報，日后定會找你麻煩。你若不嫌棄，以后可以搬來與我同住，我也好護你周全?！?/p>
來了！
我心中一陣狂喜！這簡直是瞌睡了有人送枕頭！我正愁以后怎么近距離吃瓜，主角竟然主動發(fā)來了VIP包廂的邀請函！這待遇，還有誰！
但我臉上不能表現(xiàn)出來。我露出一副受寵若驚又有些猶豫的表情：“這……這怎么好意思，太麻煩你了……”
“不麻煩?！绷诛L的語氣不容置疑，“你的能力，對我……很重要。我保護你的安全，你……在關(guān)鍵時刻，提點我一二。我們，算是各取所需。”
他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我已經(jīng)沒有拒絕的理由了。
“那……好吧。”我“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以后就請林兄多多關(guān)照了?！?/p>
“好?！?/p>
林風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極淡的笑容。夕陽的最后一縷余暉落在他身上，為他鍍上了一層金邊。我知道，從這一刻起，我與他之間，已經(jīng)建立起了一種奇妙而穩(wěn)固的共生關(guān)系。
他以為他找到了一個能預(yù)知吉兇的“人形雷達”，而我，則成功地為自己找到了一個最強力的保鏢和一張最前排的觀影門票。
看著他轉(zhuǎn)身離去的背影，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感覺自己剛剛打完了一場比林風一天打的所有比試加起來還要兇險的戰(zhàn)斗。
我，沈安，一個平平無奇的外門弟子，從今天起，正式從“編外觀眾”，晉升為“主角身邊的特邀評論員”。
雖然風險更高了，但……這瓜，也更甜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