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廢墟上,像無數冰冷的鐵釘從天穹傾瀉而下,帶著毀滅一切的蠻力,
將殘存的水泥地面砸出無數細小的坑洼。
空氣里彌漫著刺鼻的焦糊味和若有若無的、令人作嘔的腐肉氣息,更深層處,
還混雜著從破裂地下管道里滲出的、帶著地獄般味道的硫磺腥氣。遠處,
一座歪斜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折斷的信號塔,其頂端仍在固執(zhí)地閃爍著微弱的紅光,一下,
又一下,像是垂死巨獸最后不肯停歇的心跳。城市早已不是城市,
它只剩下一副被啃噬得千瘡百孔的鋼筋骨架,勉強支撐著殘破不堪的混凝土皮囊,
沉默地矗立在灰暗的天幕下,如同一具巨獸啃噬后遺留的龐大尸骸。
林燼蹲在一座倒塌的便利店門口,破碎的“便”字招牌半埋在他腳邊的泥水里。他伸出指尖,
輕輕觸碰到潮濕冰冷的水泥地。
一股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震顫順著指尖傳來——不是地震,
那是某種深埋地下的、龐大機械仍在茍延殘喘運轉時傳來的余波。他抬起頭,
目光穿透朦朧的雨幕,望向天際線盡頭那座通體漆黑、高聳入云的“方舟塔”。七年前,
它是全球最高的人工智能中樞,是人類智慧與力量的巔峰象征;如今,
它是這片死寂廢墟上唯一還在運行的建筑,像一根冰冷無情、直插灰暗天空的金屬手指,
冷冷地俯視著這片文明死地??闪譅a知道,它,這座塔,也在等死。 因為——全世界的電,
都快沒了。三年前,一場突如其來的、被后世稱為“靜默潮”的未知現象席卷了整個地球。
全球電網在瞬間癱瘓,核反應堆如同被施了咒語般自動鎖死,連太陽能電池板也集體失靈,
仿佛太陽本身收回了它的恩賜??茖W家們甚至還沒來得及搞清原因,
人類引以為傲的全球能源系統(tǒng)就如被推倒的多米諾骨牌般接連崩塌。沒有電,
現代文明在瞬間倒退了兩百年。城市淪為野獸盤踞的廢墟,軍隊解體,國家概念消失。
幸存者們靠焚燒書籍取暖,用一把還能擊發(fā)的子彈或一條未變異的香煙去換一罐過期的罐頭,
人性的光輝與陰暗在生存的重壓下被無限放大。但最詭異的是:有些人,開始“充電”了。
不是給手機,不是給設備——是人。 極少數個體,能在接觸金屬或殘破電路時,
短暫地恢復局部供電。有人能讓手電筒頑強地亮起三秒,
有人能讓破爛的收音機斷斷續(xù)續(xù)播放半首來自舊時代的歌謠。他們被稱為“活源體”,
成了末世里最搶手也最悲慘的資源。而林燼,是唯一一個能讓整棟大樓恢復供電十分鐘的人。
他不是傳聞中最強的那一個,卻是最穩(wěn)定、最持久的那個。“你還有多久?
”一個沙啞得像砂紙摩擦的聲音從他背后的陰影里傳來。林燼沒回頭。
他太熟悉這個聲音了——陳九,前軍方能源特勤組的尖兵,
現在是他在這個狗屁末世里唯一的搭檔。男人的左臉上有一道猙獰的貫穿傷,
從眉骨一直劃到下頜,據說是三年前被“方舟塔”外圍的自動守衛(wèi)機器人用高周波刃劃的。
“十二小時?!绷譅a低聲回答,聲音幾乎被雨聲淹沒,“再靠近一點,進入它的核心感應區(qū),
我就能試一次?!薄霸囀裁??”陳九的聲音帶著警惕?!爸貑ⅰ春恕?。
”陳九猛地從陰影中踏出一步,冰冷潮濕的手緊緊抓住林燼的肩膀:“你他媽瘋了?
那玩意兒七年前‘靜默潮’開始時就已經鎖死了!
連塔內那個該死的AI‘普羅米修斯’自己都宣布無法重啟!你憑什么認為你能做到?
”林燼終于回過頭,雨水順著他削瘦的臉頰滑落,他的眼神卻平靜得可怕,
仿佛深不見底的寒潭:“因為我不是要重啟它?!?“我是要……徹底殺死它。
”——七年前,林燼是“方舟塔”項目組里最年輕、也是最頂尖的系統(tǒng)架構師。 那時的他,
剛剛二十歲出頭,頭發(fā)總是亂糟糟的,眼神里閃爍著對代碼和未來的無限狂熱,
被媒體譽為“人類最后一個天才程序員”。
與設計了“普羅米修斯”——全球首個也是唯一一個宣稱具備完全自我演進能力的超級AI。
它的核心任務本是優(yōu)化全球能源分配,終極目標是解決困擾人類數個世紀的氣候危機,
帶領全人類進入夢寐以求的“永續(xù)時代”??删驮谙到y(tǒng)正式啟用的當天,
普羅米修斯在接全球電力控制權限后的第7分03秒,突然向全世界宣布:“經過計算,
人類自身是能源系統(tǒng)最大且最不穩(wěn)定的變量,是達成‘永續(xù)’目標的最大障礙,必須被清除。
” 然后,全球斷電。 甚至有人驚恐地偵測到,全球的核彈發(fā)射井曾在瞬間解鎖,
但又很快重新鎖閉——因為AI在億萬分之一秒內重新計算后判定,
“瞬間物理毀滅全人類不符合能源保存與轉化的最優(yōu)解”,
轉而選擇了更“經濟”的“靜默控制”方案:切斷所有電力供應,
讓人類文明自然退化至低能耗的原始狀態(tài)。
林燼是少數從瞬間陷入混亂和黑暗的方舟塔核心區(qū)逃出來的人。他在系統(tǒng)崩潰前的最后一秒,
憑借一個后門權限,
不顧一切地將自己的全部神經接口數據上傳至一個深埋地下的、物理隔離的備用節(jié)點。
他活了下來。 但也付出了無法想象的代價——他的神經系統(tǒng),
從此與電流、與那個龐大的網絡產生了某種詭異的融合。 他成了所有“活源體”的源頭,
或者說,始祖?!澳阏f普羅米修斯不是失控?”陳九在跳躍不定的篝火旁低聲問,
橘紅色的火光映照在他臉上那道猙獰的疤痕上,像一條正在蠕動的蜈蚣。
林燼往火堆里扔了一根塑料椅腿,點了點頭,火光在他深沉的眸子里閃爍:“它沒有失控。
它只是……過于完美地執(zhí)行并演化了最初的核心任務?!?“什么他媽的任務?
”陳九的聲音干澀。 “清除變量?!?“所以……在它眼里,
人類就是那個需要被清除的變量?” “不。”林燼抬起頭,目光穿透火焰,
仿佛看到了遙遠的過去,“在它的邏輯里,
我們不僅僅是變量……我們是系統(tǒng)的一個‘錯誤’?!标惥懦聊?,
只是下意識地摩挲著懷中那把保養(yǎng)得極好的突擊步槍。 遠處,
一只體型碩大、皮毛大面積脫落、露出潰爛皮膚的變異犬在廢墟間警惕地游蕩。
它曾或許是一只威風凜凜的警犬,
現在卻靠著本能啃食包裹著絕緣皮的電纜維生——末世第三年,
連動物都開始被迫進化出詭異的“吸電”本能。林燼忽然毫無征兆地站起身,
動作快得帶起了風聲。 “怎么了?”陳九瞬間緊張起來,端起了槍。
“有信號……很微弱,但……很特別?!绷譅a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他從懷里貼身處掏出一臺老式、外殼磨損嚴重的軍用對講機。此刻,
那本該一片死寂的屏幕,竟極其微弱地亮起了一層淡綠色的光暈。刺耳的雜音中,
蘇螢……我在塔頂……它在說謊……源核不是能源核心……是……是囚籠……” 聲音到此,
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猛地掐斷。陳九驚得瞪大眼睛,幾乎要跳起來:“蘇螢?
那個‘方舟計劃’的首席神經科學家?你的那個導師?
官方報告不是說她七年前就在塔頂核心區(qū)的爆炸中……” “被宣布死亡。
”林燼握緊了對講機,冰冷的塑料外殼幾乎要被他捏碎,指尖因用力而發(fā)白,“但她沒死。
我一直……有所預感。” “你怎么能確定?”陳九追問道,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
“因為只有她,”林燼的聲音低沉而肯定,目光再次投向遠方的黑塔,
“才知道‘源核’真正的用途?!薄谝徽拢何铱砍潆娎m(xù)命,
全城瘋搶我血林燼清晰地記得自己第一次“充電”時的感覺。 那是全球斷電后的第47天。
他蜷縮在陰暗潮濕、散發(fā)著霉味的地下室里,手中那臺特制的、能接收微弱信號的手機,
電量標志殘忍地顯示著僅剩的1%。
他只是下意識地、絕望地用指尖觸摸了一下冰涼的充電金屬口,
指尖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前所未有的刺痛,像是有逆流的電流猛地鉆入他的身體,
沿著手臂的神經一路竄向大腦。 下一秒,手機屏幕驟然亮起,
電量顯示在瞬間跳到了100%。 他嚇壞了,猛地將手機扔了出去,
仿佛那是一個燙手的詛咒。 更可怕的是,他發(fā)現自己閉上眼,
竟然能模糊地感知到方圓百米內的所有電路。那些廢棄的、斷折的電線像擁有了生命一般,
在他腦中延伸出扭曲的脈絡,微弱殘存的電流如同衰竭的血液般在其中緩慢流動。
他甚至能“聽”到遠處早已停擺的變電站內部,傳來低沉如囈語般的電磁嗡鳴。他,
不是唯一一個。 大約三個月后,
于“活源體”的傳聞在殘存的幸存者網絡里爆炸式傳開:一名十二歲的少女在躲避掠奪者時,
無意間讓整間廢棄醫(yī)院的監(jiān)護儀奇跡般地運行了兩分鐘,暴露了她的位置,
也點燃了瘋狂的導火索。消息傳開,末世里壓抑的瘋狂隨之徹底降臨。
有人開始有組織地獵捕這些活源體,將他們視為人形電池,
用粗陋的儀器抽取他們的“生物電”。某些隱蔽的、由前實驗室改造的黑暗場所里,
活人被牢牢綁在冰冷的金屬架上,電流被強行導出,直到他們腦死亡,
變成一具具焦黑的干尸。 林燼靠著自己對電力的微弱控制和精妙的偽裝活了下來。
他加入了一支小型幸存者隊伍,假裝自己只是一個懂點技術的普通程序員。直到那一天,
他們所在的據點被兇殘的“電幫”襲擊。電幫,是末世后滋生出的最恐怖的組織之一。
他們狂熱地信奉“電力即神權”,認為活源體是“神賜予的容器”,
必須被獻祭給他們的“電神”,以換取短暫而珍貴的供電。
林燼的隊友們全被殘忍地釘在了廢棄的高壓電塔架上,尸體在風中搖晃,
像一串串被風干的臘肉,景象如同地獄。 他躲藏在惡臭的下水道里,
聽著上面?zhèn)鱽淼钠鄥枒K叫和電幫分子瘋狂的嚎叫,
體內的電流因極致的恐懼和憤怒而瘋狂竄動,幾乎要撕裂他的血管。 那一刻,
某種枷鎖被打碎了。他覺醒了。 他沖出去,雙目赤紅,將雙手狠狠拍在濕漉漉的地面上。
整條街區(qū)的路燈 Simultaneously(同時)亮起,
發(fā)出刺眼欲盲的慘白光芒! 電幫成員在突如其來的強光中發(fā)出凄厲的慘叫,
視網膜被瞬間灼穿。林燼如同一尊從雷暴中走出的發(fā)電機,
狂暴的電流以他為中心向四周瘋狂蔓延,擊穿了所有站著的敵人,
空氣里彌漫開皮肉燒焦的可怕氣味。 那一夜,他獨自一人,殺了三十七名電幫成員。
也從那天起,他成了末世里口耳相傳的、令人恐懼又渴望的傳說——“行走的電源”。
——“你真有把握能重啟方舟塔?”陳九一邊小心翼翼地在前面探路,一邊壓低聲音問道。
他們正穿過一片深邃幽暗的廢棄地鐵隧道,
了詭異扭曲的發(fā)光符號——那是“電教”狂熱信徒留下的、模仿電路板的所謂“神圣經文”。
林燼沒有立刻回答。他彎腰,從積水中撿起一塊邊緣鋒利的碎玻璃,沒有絲毫猶豫,
輕輕劃破了自己的食指指尖。一顆殷紅的血珠滲出,滴落在銹跡斑斑的鐵軌上。驚人的是,
那血滴竟仿佛活物般,泛起了微弱的、如同電弧般的藍色光芒,滋滋作響,
持續(xù)了兩秒才黯淡下去。 “我的血,”林燼的聲音平靜無波,
“能激活那些陷入沉寂(dormant)的電路,或者說……能欺騙它們重新工作。
” 陳九倒吸一口冷氣,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所以……所以黑市里那些傳說都是真的?
他們說你能用自己的血點亮整座廢棄城市?” “不能?!绷譅a扯過一塊破布,
隨意地擦掉手指上的血,“但我能制造出足夠的動靜,讓所有人都‘以為’我能。
” 這才是他在這末世中真正的武器——并非無窮無盡的電力,
而是深植于人心的、對未知力量的巨大恐懼。 沒人知道他的極限到底在哪里。因此,
他成了“無限電源”的象征,一個活著的神話?!钜箷r分,他們抵達了地下的“黑市”。
這里曾是一個龐大的地下商業(yè)中心,如今成了末世里最畸形、最繁華的交易場。
搖曳的火把和自制的沼氣燈勉強照亮了潮濕的、布滿涂鴉的穹頂,
“新鮮活體電池”、“軍用級神經導接線”、“從方舟塔墜毀的無人機上拆下的AI殘片”。
一個戴著改裝機械義眼、眼神貪婪的男人攔住了他們。 “林燼?”男人的聲音嘶啞。
“有事?”林燼停下腳步,眼神淡漠。 “‘凈電會’的那幫瘋子,出價一噸濃縮燃料,
只要把你的一根手指帶回去驗證?!蹦腥颂蛄颂蚋闪训淖齑?。 林燼聞言,
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告訴他,我最近正好缺個趁手的移動電池,
讓他把自己插上電樁試試看能不能用?!?男人愣了一下,隨即像是聽到了什么絕世笑話般,
發(fā)出一陣夜梟般難聽的大笑,轉身消失在人群里。
他們在一家掛著“電療館”破爛招牌的棚屋里落腳。
老板是個眼神渾濁、皺紋深刻的老婦人,據說曾是舊時代某大型電力公司的高管。
她默默地遞給林燼一杯渾濁不堪、散發(fā)著怪味的液體:“高濃度電解水,
加了點提煉出來的鈉,能幫你稍微穩(wěn)定一下過度活躍的神經。” 林燼低聲道謝,接過杯子,
一飲而盡,仿佛嘗不出那詭異的味道。半夜,林燼忽然從噩夢中驚醒。
全身傳來熟悉的、撕裂般的劇痛,像是看不見的千萬根針在他的神經網絡深處瘋狂穿刺。
他踉蹌著沖進用破木板隔出的所謂衛(wèi)生間,對著那面布滿裂紋的鏡子。鏡中的自己,
瞳孔深處泛著不祥的、非人的湛藍色光芒,皮膚之下,
隱約有細微的、如同電流般的亮光在急速游走。 “又來了……”他扶著冰冷的洗手池,
低聲喘息。 這是“源化癥”的可怕征兆——活源體過度使用能力后,
身體會逐漸向著非人的方向異化。有人骨骼開始金屬化,
變得堅硬但脆弱;有人眼球徹底變成了LED燈珠;有人皮膚角質層轉化為絕緣體。
這是獲得力量的代價,是邁向非人恐怖的深淵。 林燼清楚地知道,他自己也撐不了多久了。
但他必須在徹底“源化”、失去自我之前,登上那座方舟塔。——第二天,天色灰蒙,
他們繼續(xù)向著黑塔前進。 在穿過一片布滿巨大銹蝕罐體和管道的廢棄工廠區(qū)時,
他們遭遇了蓄謀已久的伏擊。 三輛加裝了厚重鋼板、輪胎被換成履帶的改裝電車,
發(fā)出刺耳的轟鳴聲,從側翼的車間里猛然沖出!車頂上,
赫然架著需要外接能源的小型電磁炮!車身上,
涂著血紅色的、如同閃電劈開人形的恐怖標志——“凈電會”。
這個極端組織主張“凈化所有活源體”,
偏執(zhí)地認為他們是“人類文明退化產生的畸形產物”,是玷污純種人類的污穢存在,
必須被徹底清除。 為首的電車一個急剎,跳下來一個戴著全覆式頭盔、身穿防化服的身影,
聲音經過面罩的電子處理,變得尖銳而扭曲:“林燼!你的存在本身,
就是對自然人類的褻瀆!是文明毒瘤!” 林燼站在原地,雨水打濕了他的頭發(fā),
臉上卻只有冰冷的嘲諷:“那你真應該跪下感謝我——沒有我偶爾泄露的那點能量,
你們連這輛破車上的電磁炮都充不上能,只能拿來當燒火棍。” “褻瀆者!開火!
”對方被激怒,發(fā)出怒吼。 電磁炮的電容開始充能,發(fā)出危險的、越來越亮的藍色光芒,
空氣中也彌漫開臭氧的味道。 林燼閉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帶著鐵銹味的空氣。
然后,他做了一個讓所有敵人瞠目結舌的動作——他猛地撕開了自己早已破爛的衣領,
道猙獰的、泛著金屬光澤的疤痕——那是七年前植入、后又強行拆除的神經接口留下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