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中原舊夢豫東平原上的小李莊被麥田環(huán)繞,每當風起時,金黃的麥浪便如海般起伏。
五歲的李向陽坐在田埂上,看著遠處忙碌的大人們,小腦袋里裝著與年齡不符的思緒。
“奶奶,為什么麥子熟了就要被割掉?”他仰頭問身旁的老人。
奶奶慈愛地摸摸他的頭:“傻孩子,麥子熟了不收,就會爛在地里,
明年的新種子也沒地方種啦?!薄翱墒撬鼈冮L得這么好...”向陽小聲嘟囔,眼里有不舍。
奶奶笑了:“這就是天地間的道理,有收有藏,有生有死。你啊,小小年紀,想得倒多。
”向陽的確想得多。他常獨自一人坐在村頭的老槐樹下,看螞蟻搬家,看云卷云舒。
村里的孩子笑他“呆子”,不愿帶他玩。他也不惱,反而覺得那些追逐打鬧的游戲索然無味。
七歲那年,父親從南方打工回來,要帶他去城里讀書。離別那天,奶奶緊緊摟著他,
在他的小背包里塞滿了煮雞蛋和烙餅?!拔彝捱@一去,不知何時才能吃上奶奶做的飯了。
”老人的眼淚落在向陽衣領上,溫熱得像剛出鍋的饅頭。拖拉機揚起塵土,
奶奶的身影在村口越來越小,最終變成一個黑點,消失不見。向陽緊緊抱著背包,一言不發(fā)。
父親拍拍他的肩:“城里好,有高樓,有汽車,比這土窩窩強多了?!钡搅四戏?,
父親租住在一間不到十平米的房間里,白天在建筑工地干活,晚上去貨運市場搬貨。
向陽被送到一所民工子弟學校讀書,因為一口濃重的河南口音,成了同學們取笑的對象。
“土老帽!”“鄉(xiāng)巴佬!”向陽不還嘴,也不告狀。
他記得奶奶的話:“咱不跟他們一般見識,你好好讀書,將來有出息。
”但孤獨像藤蔓般纏繞著他,尤其在夜深人靜時,他會想起奶奶溫暖的手和老家的麥田。
九歲那年,他在舊書攤上偶然翻到一本破舊的《少林拳法》,頓時被吸引住了。
他用撿瓶子的錢買下了那本書,從此每天清晨在父親出門后,照著書上的圖示練習。
功夫給了他前所未有的自信。原本瘦弱的身體漸漸結實起來,但他從不主動惹事。有次放學,
幾個高年級學生攔路要錢,他只輕輕一推,為首的便踉蹌著跌倒在地。從此再沒人敢欺負他,
但他也越發(fā)孤獨——那些孩子看他的眼神里,多了畏懼,少了親近。父親忙得很少回家,
偶爾回來,總會帶些好吃的,摸摸他的頭問:“學習跟得上嗎?有人欺負你不?
”向陽總是搖頭。他早知道報喜不報憂的道理,父親眼角的皺紋和手上的老繭,
已經訴說了太多不易。十二歲生日那天,父親罕見地早早回家,還買了一個小蛋糕。燭光中,
父親看著他,眼中有著復雜的情感:“向陽啊,你長得越來越像你娘了。
”那是父親第一次主動提起母親。向陽屏住呼吸,生怕打斷這難得的時刻。“你娘要是還在,
肯定不讓我這么帶著你奔波...”父親的聲音低了下去,很快又振作起來,“不過你放心,
爸一定供你上大學,讓你有出息!”那晚,向陽在父親鼾聲如雷的夜里,偷偷哭了。
他發(fā)誓一定要出人頭地,讓父親過上好日子。然而命運的軌跡,往往不按誓言前行。
2 歧路開端十三歲那年,向陽升入初中。學校里有電腦課,他第一次接觸到了網絡世界。
虛擬的空間里,沒有人知道他的出身,沒有人在意他的口音。他沉迷其中,
尤其是那些五花八門的堵伯網站。最初只是好奇,用虛擬幣下注。
后來發(fā)現有些網站可以直接用錢充值,他想起父親藏在床底下的鐵盒,
那里有他們省吃儉用存下的積蓄。一個周五的下午,鬼使神差地,他偷拿了五十元錢,
充值到了一個足球堵伯網站。那天晚上,他居然贏了二百多元。提現到賬的那一刻,
他的心狂跳不止——錢來得太容易了!從此,他一發(fā)不可收拾。起初只是小打小鬧,
有輸有贏。后來賭注越來越大,輸得也越來越多。為了翻本,
他一次次將手伸向父親的那個鐵盒子。功夫練習成了他排解壓力的方式。每天清晨,
他會在租住小區(qū)后的空地上練拳,動作越發(fā)純熟。有次幾個社會青年來找茬,
他三兩下就把人打跑了。從此名聲在外,再沒人敢招惹他,但他內心的空洞卻越來越大。
十五歲那年,他已經欠下了數千元的債務——主要是從同學那里借的,
借口都是“家里有急用”。催債的人開始找上門,他不得不撒謊說父親會很快還錢。
一個雨夜,父親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家,看見幾個吊兒郎當的青年堵在門口,頓時明白了一切。
那些人走后,父親久久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熱了剩飯,端到向陽面前?!跋瘸燥埌伞?/p>
”父親的聲音沙啞。那頓飯吃得格外沉默。飯后,父親打開鐵盒子,里面的錢所剩無幾。
他長長嘆了口氣,沒有責備,只是說:“爸沒本事,讓你跟著受苦了?!钡诙欤?/p>
父親多接了一份夜班工作。向陽看到父親深陷的眼窩和佝僂的背,內心充滿了愧疚,
發(fā)誓再也不賭了??上Ы滟€比想象中難得多。安靜了不到一個月,他又開始手癢。
這次他學會了更隱蔽的方式,通過網絡借貸來獲取賭資。十六歲,初中畢業(yè)那天,
父親特意請了半天假,來參加他的畢業(yè)典禮??粗泶┊厴I(yè)服的兒子,
父親眼里閃著驕傲的淚光:“我娃長大了,將來一定比爸有出息。”向陽勉強笑著,
內心卻五味雜陳——他欠的債務已經高達五萬元,根本不敢告訴父親。畢業(yè)后,
他沒有繼續(xù)上學,而是謊稱考上了技校,實際上整天泡在網吧和**里。功夫也沒落下,
反而越發(fā)精湛。有**老板看中他的身手,雇他當保安,給他不錯的薪水。
但他往往當天掙的錢,當晚就輸在了賭桌上。十七歲生日那天,
父親送給他一部新手機:“聽人家說,現在年輕人都用智能手機。我娃也該有一個。
”向陽接過手機,內心絞痛——這部手機的價值,還不夠他昨晚一局牌局的輸贏。那天晚上,
他在**遇到一個神秘人。那人看他身手不凡,又急需用錢,
便給他指了條“明路”:去地下拳場打黑拳,一場能賺普通保安一個月的工資。向陽心動了。
第一場比賽,他對陣一個比他高大半頭的對手。臺下觀眾瘋狂下注,多數人賭他輸。
然而令所有人大跌眼鏡的是,他三招之內就制服了對手。那晚,他賺了八千元。但不出所料,
這些錢很快又在賭桌上流失殆盡。十八歲來臨之際,他已經欠下了三十多萬元的巨債。
放貸的人不再客氣,開始威脅要找他父親的麻煩。向陽害怕了,他什么都可以不怕,
唯獨怕父親受到傷害。一個深夜,他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家,發(fā)現父親坐在昏暗的燈光下,
面前攤開著幾張借款合同——不知怎么被父親發(fā)現了?!斑@些...是真的嗎?
”父親的聲音顫抖著。向陽低下頭,默認了。長久的沉默后,父親緩緩起身,
從床底拖出那個鐵盒子。他打開盒子,里面只有幾張零錢和一本存折。
父親把存折遞給向陽:“這是爸攢了半輩子的錢,本來想給你娶媳婦用的...先還債吧。
”借著手電筒的光,向陽看到存折上的數字:38764.25元。這是他父親一生的積蓄。
那一刻,他仿佛被雷擊中,渾身顫抖。他想起奶奶的話:“德不配位,必有災殃。
”他何德何能,配得上父親這般深沉的愛?“爸,這錢我不能要...”他的聲音哽咽。
父親硬把存折塞進他手里:“拿著。父債子還,子債父還,天經地義。只是向陽啊,
人生的路長著呢,不能總往歪路上走?!蹦峭恚蜿枏匾刮疵?。天亮時分,
他收拾了幾件衣服,留下一封信:“爸,我出去闖闖,不混出人樣絕不回來。您保重身體,
欠您的,兒子一定加倍還上?!背抗忪湮⒅?,他踏上了不知去向的長途汽車。
窗外熟悉的街景漸行漸遠,他想起老家的麥田,想起奶奶的話,
想起父親粗糙的手和期盼的眼神。淚水模糊了視線,
但他心里卻有一簇火苗在燃燒——那是悔過自新的決心,是重新做人的勇氣。汽車駛向遠方,
載著一個十八歲的少年和他沉重的過去,奔向未知的明天。
3 漂泊輾轉長途汽車在晨霧中駛離車站,李向陽靠窗坐著,
目光茫然地望著窗外飛速后退的景物。他不知道這輛車將開往何處,
也不知道自己該在哪里下車,只是單純地想遠離那個讓他負債累累、無顏面對父親的城市。
車廂內播放著過時的流行歌曲,鄰座的大叔鼾聲如雷,后排的嬰兒不時啼哭。
這些聲音混雜在一起,竟讓向陽感到一種奇異的平靜。至少在這一刻,他是自由的,
無人認識他,無人追債,也無人對他失望。車行六小時后,在一個不知名的小鎮(zhèn)停了下來。
司機喊道休息半小時,乘客們紛紛下車活動筋骨。向陽跟著人群下車,
站在路邊深吸了一口新鮮空氣。小鎮(zhèn)的空氣比城里清新許多,帶著泥土和青草的氣息,
讓他想起了老家?!靶』镒樱I點吃的吧,自家做的烙餅?!币粋€老奶奶在路邊擺著小攤,
臉上布滿皺紋,眼神卻清澈明亮。向陽摸了摸口袋,只剩下幾十塊錢。他搖搖頭,想走開。
“拿去吃吧,不要錢?!崩夏棠逃踩o他一個烙餅,“看你這模樣,是出遠門吧?
年輕人出門在外不容易。”烙餅溫熱,散發(fā)著面粉和芝麻的香氣。向陽眼眶一熱,
差點落下淚來。他想起奶奶也曾這樣,把熱乎乎的烙餅塞進他的小背包里?!爸x謝奶奶。
”他低聲說,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老奶奶笑瞇瞇地看著他:“慢點吃,別噎著。
這是要去哪兒?。俊毕蜿栆×耍娴牟恢雷约喝ツ膬?。老奶奶見狀,
從保溫瓶里倒出一碗水遞給他:“不急,人生路長,總有去處?!卑胄r后,
汽車鳴笛催促乘客上車。向陽踏上踏板,回頭看了眼那位老奶奶,她正低頭整理著攤子,
白發(fā)在陽光下閃著銀光。那一刻,他忽然覺得,這世界并非全然冷漠。車又行了兩小時,
最終在一個地級市的長途汽車站停了下來。向陽隨著人流下車,站在陌生的車站廣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