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點砸在“時光驛站”咖啡館的玻璃窗上，暈開一片模糊的光暈，像把窗外的霓虹揉成了一團失焦的臟糖。吧臺后，阿萊盯著手機屏幕上跳動的數(shù)字——20：35，紅色的光點映在她眼底，和指尖那圈洗不掉的咖啡漬一樣，透著股揮之不去的沉悶。今天是她生日，吧臺上連塊像樣的蛋糕胚都沒有，只有半冷的冷萃咖啡在杯底晃蕩，杯壁凝著的水珠順著邊緣滴下來，在木質(zhì)臺面上洇出一小圈深色的印子。
門鈴“叮咚”一聲，脆得像冰裂，刺破了滿室的沉寂。阿萊抬頭，先看見的是一雙黑色細高跟，鞋尖沾著雨泥，卻依舊踩得筆直，緊接著，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套裙掃過門口的地毯，女人妝容一絲不茍，連鬢角的碎發(fā)都梳得服帖，唯獨眼底的冷意，比門外的雨水還凍人。
她沒看阿萊，只將一個硬質(zhì)文件夾“啪”地甩在臺面上，力道大得濺起幾滴冷萃咖啡液，落在文件夾的燙金封面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阿萊女士？張總的委托?！迸说穆曇粝翊懔吮匿撫?，每一個字都扎得人耳朵發(fā)疼，“這是《代孕補償及保密協(xié)議》違約通知書。根據(jù)協(xié)議第七條，因您單方面泄露協(xié)議內(nèi)容，造成張總名譽及潛在商業(yè)損失，需在七日內(nèi)支付違約金人民幣**五百萬元整**。逾期將提起刑事訴訟，指控您商業(yè)欺詐和敲詐勒索。”
文件夾被她指尖勾開，白紙黑字晃得阿萊眼睛發(fā)花，最刺眼的是那枚鮮紅的指印——三年前，她躺在私人醫(yī)院的病床上，剛失去第一個孩子，麻藥還沒退盡，張總就拿著這份協(xié)議坐在床邊，語氣半哄半逼：“阿萊，簽了它，以后我給你一個安穩(wěn)的未來。”那時她昏昏沉沉，只記得指尖按下去時，紅色的印泥沾了滿指，像沾了血。旁邊附著的照片里，她臉色慘白得像紙，眼神空洞地盯著天花板，連嘴角的弧度都是僵的，那是她這輩子最狼狽的一天，卻被人當成“證據(jù)”，塞進了這冰冷的文件夾里。
阿萊的手指猛地蜷縮起來，指甲掐進掌心，鈍痛讓她稍微清醒了些?？蛇€沒等她開口，手機突然在口袋里瘋狂震動起來，震得她大腿發(fā)麻。她慌忙掏出來，陌生號碼發(fā)來的圖片正一張張加載，第一張彈出來的瞬間，阿萊的血液幾乎凍住——照片里的人是她自己！角度刁鉆得像藏在衣柜縫里拍的，有時她神情迷離地靠在沙發(fā)上，有時是沉睡的側(cè)臉，最不堪的是那些暴露了私密處的照片，背景赫然是Vincent公寓的臥室！
緊接著，一條短信跳進來，發(fā)件人是Vincent：“寶貝，生日‘驚喜’夠大嗎？你以為老子真愛你這種二手貨？看清楚，你那些被我偷拍的私密視頻和照片，老子早就備份好了！這些年養(yǎng)你的錢，可都是老子把你‘介紹’給王總他們睡賺的皮肉錢！再敢糾纏，明天這些高清**的‘藝術(shù)照’就貼滿你老家祠堂，讓你爹媽和列祖列宗都欣賞欣賞！”
文字像毒蛇的信子，舔過阿萊的心臟，冰冷的惡心感從胃里翻涌上來，她扶著吧臺邊緣，指尖冰涼得像摸了塊冰，連呼吸都帶著顫。一年了，她掏心掏肺信任的人，原來一直在把她當商品賣，連她的積蓄、她的信任，到最后都成了他嘴里的“皮肉錢”，尊嚴被釘在恥辱柱上，連遮羞布都被扯得一干二凈。
就在她眼前發(fā)黑，幾乎要栽倒時，咖啡館墻上的智能電視突然“滋啦”一聲，畫面被強行切走，換成了一個直播界面。鏡頭里，一個穿著廉價碎花襯衫的中年女人正對著手機唾沫橫飛，背景是嘈雜的菜市場，雞鴨的叫聲、攤販的吆喝聲透過屏幕傳出來，亂得人心煩。是小磊媽，她頭發(fā)燙成僵硬的小卷，臉上涂著厚厚的粉底，卻遮不住眼角的刻薄，一張嘴就尖利得像刮胡刀：“家人們評評理??！就是這個叫阿萊的老女人！都35歲了！老黃瓜刷綠漆，不要臉地勾引我兒子！我兒子可是名牌大學研究生，前途無量！她就是看我兒子年輕好騙，想吸他的血！這種老妖精，放在古代是要浸豬籠的！大家記住這張臉！記住這家黑店！‘時光驛站’！就是狐貍精窩！我要報警！告她誘拐大學生！判她個十年八年！”
屏幕上的彈幕像瘋了一樣滾動：“老牛吃嫩草！”“不要臉！”“支持阿姨報警抓妖精！”每一條都像針，扎進阿萊的眼里。三個月前，她以為小磊是黑暗里的一點光，以為那點笨拙的關(guān)心是溫暖，可到頭來，這點“溫暖”卻變成了最鋒利的刀，連她最后一點尊嚴都要劈碎。
三份“生日禮物”，來自她生命里三個以為重要的人，像三把淬了毒的匕首，精準地捅進心臟最深處，再狠狠攪動?？Х瑞^里死寂一片，只有電視里小磊媽尖銳的哭嚎和窗外嘩嘩的雨聲，空氣稠得像漿糊，壓得人喘不過氣。
阿萊緩緩抬起頭，吧臺后的鏡子映出她的臉，臉色慘白如紙，眼下的烏青像被人打了一拳，可那雙眼睛里，卻像燃盡的灰燼里突然爆出兩點火星，越來越亮，越來越冷。沒有眼淚，沒有歇斯底里，只有一種被徹底掏空后，從骨頭縫里滲出來的平靜。
她繞過吧臺，走到電視前。直播里的小磊媽還在唾沫橫飛地控訴，阿萊面無表情地伸手，拔掉了電源線。聒噪的聲音戛然而止，世界突然安靜得可怕。她轉(zhuǎn)身看向墻上那張“時光驛站”的營業(yè)執(zhí)照，相框是她當初特意選的胡桃木，上面的字是她一筆一劃寫的，那是她曾經(jīng)的夢想，是她以為能安身立命的依靠。
阿萊踮起腳，把營業(yè)執(zhí)照摘下來，木質(zhì)相框在手里沉甸甸的。她走到壁爐邊——那壁爐從來沒生過火，里面只有一層薄薄的灰，可此刻，她從口袋里摸出一盒火柴，劃燃了一根。橘紅色的火苗跳躍著，舔舐上營業(yè)執(zhí)照的塑封膜，發(fā)出輕微的“噼啪”聲，像有什么東西在慢慢碎裂?；鹧嫜杆俾?，“時光驛站”那幾個娟秀的字被吞噬，工商局的印章也漸漸發(fā)黑蜷曲，她過去小心翼翼維持的體面、幻想、軟弱，都在這火里燒著，成了灰燼。
火光映紅了她半邊臉，另一半陷在陰影里，瞳孔深處倒映著跳動的火焰，冰冷得像淬了冰。旁邊的律師嚇得后退一步，聲音發(fā)顫：“你…你瘋了？！”
阿萊沒看她，只盯著那團火，直到營業(yè)執(zhí)照徹底變成蜷曲的黑灰，飄落在壁爐石上。她才轉(zhuǎn)過身，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聲音平靜得像結(jié)了冰的湖，卻能刺進人的骨頭里：“從今天起，這里不賣咖啡，不賣情懷。”
她踩著高跟鞋走回吧臺，每一步都踩得很穩(wěn)，像踩在敵人的尸骨上?！斑@里，按秒收費?！彼f完，彎腰從壁爐的灰燼里撿起一片冷光——那是張總曾炫耀著交給她的別墅備用鑰匙，銀色的金屬上還沾著點灰，他當初說“這是我們的愛巢鑰匙，只有你有”時的語氣，還清晰地在耳邊響著。
阿萊用指尖捏著那枚鑰匙，看著上面映出的自己扭曲的倒影，嘴角緩緩勾起一個沒有溫度的弧度，聲音像毒蛇吐信：“張先生，您的別墅安保系統(tǒng)…更新?lián)Q代了嗎？”
“這第一刀，就從您這金絲籠開始捅吧?！?/p>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