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是藥王谷谷主,人稱在世神醫(yī)。女兒被刺客暗殺,五臟六腑俱損,危在旦夕時,
他的小青梅捂住臉頰上一顆紅腫的痘痘,哭得梨花帶雨:“我明天就要進宮了,
如果我沒辦法入選,母親一定會打死我的?!彼敛华q豫停下為女兒針灸的動作,
替青梅做起美容。我跪下磕得頭破血流,但他充耳不聞。最后,女兒活生生痛死在床上。
面對我的質(zhì)問,他反而指責我拎不清輕重:“依依在相府中本就人微言輕,
這次選秀是她三年一遇的機會,如果她不能入選,還不知道會被如何磋磨!
女兒受了這么重的傷,也不一定能救得回來,都是命數(shù)罷了。
”我給皇帝弟弟寄出書信:云游四方一點也不好玩,接我回宮。我背著女兒,血糊住了眼皮,
深一腳淺一腳撞開藥王谷的竹籬?!靶拊?!齊修云!救孩子!”我的嗓子扯破了,
腥甜味涌上來。背后,女兒小雅的氣息越來越弱,軟軟趴在我肩上,
那支烏黑的鏢還釘在她小小的肩胛骨下面,每一下顛簸,我都感覺她的生命就漏出去一分。
谷里的藥童嚇得躲開,我像一頭瘋了的母獸,直沖主屋。哐當推開門。燭火溫潤,
齊修云長身玉立,正微微俯身,手指捏著一根細長的銀針。柳依依側(cè)坐著,仰著臉,
眼角掛著一滴要落不落的淚,下巴上一顆紅腫的痘格外刺眼。“修云哥哥,明日就要面圣了,
這……這可如何是好?”她聲音顫巍巍,帶著鉤子。
齊修云的動作輕柔得能滴出水:“依依別怕,只是小小火癤,哥哥幫你挑破敷上藥,
明天保準光潔如新,絕不會耽誤你選秀?!蹦歉芑钏廊?、肉白骨的銀針,
此刻正對準一顆無關(guān)緊要的痘痘。我的世界嗡嗡作響,幾乎栽倒,死死摳住門框才站穩(wěn)。
“修云!”我嘶吼,聲音全是血沫子,“先救小雅!她中了毒鏢!快不行了!求你了!
”我噗通一聲跪下去,額頭砸在冷硬的地面上,咚的一聲?!叭嗣P(guān)天??!
痘痘什么時候都能弄!”柳依依像是受了極大驚嚇,猛地一顫,往齊修云身后縮,
淚珠滾下來:“嫂嫂…嫂嫂別急,我…我只是怕明日面圣失了儀態(tài),
母親…母親會磋磨我的……”又是這一套!我猛地抬頭,血水混著冷汗流進眼睛,
一片血紅:“丞相夫人明明最是寬厚仁善!她何時磋磨過你?當年我…我聽聞她憐你失恃,
親自帶你出席賞花宴,為你裁衣打簪,待你比嫡女也不差什么!
”可我小時在宮中見過的丞相夫人的慈和模樣,此刻說不出口。齊修云眉頭擰緊,
不耐煩地掃我一眼,手里銀針穩(wěn)穩(wěn)當當,語氣冷硬:“江芷月!你又不在相府長大,
如何知曉內(nèi)宅之事?不過是道聽途說!依依的苦楚,你又明白幾分?”“修云哥哥,
別為了我和嫂嫂爭執(zhí),”柳依依扯住他衣袖,咬著唇,一副委曲求全的模樣,
“要不…先看看小雅?我…我能忍住的,只要先吊住小雅的命,
別…別讓她立刻去了就好……”“依依!你就是太善!”齊修云低斥,轉(zhuǎn)而對我,
語氣冰渣一樣,“聽見了嗎?依依如此深明大義!我先為她施針,穩(wěn)住情況,再去救小雅!
”“齊修云!那不是穩(wěn)住情況!那不止是毒!已是傷及五臟!她會流干血,她會疼死!
”我爬過去想抓住他的衣擺哀求。他猛地揮袖,將我狠狠摜開?!拔也攀巧襻t(yī)!用你教我?
滾遠點!別礙事!”后腰撞上冷硬的桌角,劇痛炸開,我卻感覺不到,只看著他又俯身,
小心翼翼地去挑那顆痘。燭光下,他的側(cè)影專注又溫柔。映著我滿身狼狽和絕望。
小雅在我懷里,氣息越來越微弱,小身子因為劇痛偶爾抽搐一下,血水浸透我的前襟,
溫熱一點點變冷。我徒勞地用手去捂那傷口,血就從我指縫里往外冒。我磕頭,一聲又一聲,
額頭破了,黏膩的血糊在臉上。
“求你…修云…夫君…先看看孩子…就看一眼…”他充耳不聞。
柳依依細弱的抽泣和他溫柔的安撫交織在一起。像一把鈍刀子,在我心口來回鋸。
時間一點點爬走。我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好了。”他舒了口氣,
語氣是卸下重擔的輕松,用軟布輕輕拭去柳依依下巴上的一點血珠和膿液,
嗓音溫柔得能溺死人,“乖,不丑了,明日定能艷壓群芳?!彼捯袈湎碌哪且豢?。
我懷里那小身子,最后輕輕顫了一下,徹底軟下去。所有微弱的氣息,斷了。
那點支撐著我的力氣瞬間抽空。我僵跪在那里,手臂環(huán)著迅速變冷變硬的小身體,不會動了。
世界沒了聲音。齊修云凈了手,走過來,眉頭皺著,帶著一絲疲憊和不耐煩,
伸手想來探小雅的鼻息。他的手指還沒碰到,就被我一把打開。我猛地抬頭,
視線死死釘在他臉上。他似乎被我這滿頭滿臉血、眼神空洞的樣子驚了一下,手頓在半空。
“沒了?!蔽艺f,聲音平得嚇人,沒有一絲力氣。他愣了一下,隨即眉頭皺得更深,
語氣帶著指責:“江芷月,你又在鬧什么?不過是暫時沒顧上,這就是她的命數(shù)。
”他試圖來拉我的手,放緩了點聲音:“我知道你難過,但依依的機遇難得,關(guān)乎她一生。
我們還年輕,孩子…以后還會有的。”還會有的?我低頭,看著小雅青白的小臉,
粘著血污的睫毛再也不會扇動了。心口某處柔軟,好像也跟著死了,掏空了,
冷風呼呼地往里灌。我居然極輕地笑了一下。沒再看他一眼,
也沒再看那個捂著下巴、眼神里藏著得意和挑釁的柳依依。我脫下外衫,
把我冰冷僵硬的小女兒仔細裹好,抱起來。很沉,比活著的時候沉多了。一步步往外走。
“你去哪兒?”齊修云在身后問,帶著不滿。我沒回頭。血順著額角流下,滴落在前襟,
和小雅的血融在一起。夜色濃重。藥王谷的花田開得正盛,在月光下彌漫著苦澀的芬芳。
我找了最深最僻靜的一處,用手,用斷掉的指甲,一下下刨開泥土。十指血肉模糊,
不覺得疼。把她放進去。那么小一點,很快就會被泥土蓋住,什么都看不見了。
我一點點把土推回去,壓實。最后,癱坐在這座小小的新墳前。天快亮時,
我摸出袖子里一枚極小極精致的銀哨,放在唇邊,吹響了只有特定鳥兒才能聽見的尖利頻率。
然后,我靠著冰冷的墓碑,看著谷口的方向,一動不動。等。等七日。等我的皇帝弟弟,
來接他姐姐回家。齊修云找到我時,已是第二天午后。他衣袍有些皺,眼下泛著青黑,
像是沒睡好,語氣卻依舊帶著神醫(yī)的倨傲。“芷月,你還要鬧到什么時候?
依依已經(jīng)出發(fā)去京中了,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昨日是我急躁了些,
可你也要體諒……”他的話斷在半空。因為我回過頭,看了他一眼。
而那眼神里沒有任何情緒,像看一個死物。他后面那些準備安撫我的話,突然就卡住了,
臉上掠過一絲驚疑。大概是我太平靜了。額頭的傷口凝著暗紅的血痂,
臉上干涸的血跡也沒擦,衣裳還是昨日那件破爛血衣,就這么坐在新翻的泥土旁,
不像個活人。他蹙眉,最終嘆了口氣,擺擺手:“罷了,你在此靜靜也好。只是這藥田珍貴,
你……莫要損毀了。待你心情平復(fù),我再來看你。”他走了,步子比來時快了些,
像要逃離什么。我扯了扯嘴角,連冷笑的力氣都無。藥田珍貴?可笑。他齊修云的神醫(yī)之名,
他藥王谷的赫赫聲威,哪一樣不是金山銀堆出來的?沒有我當年帶來的嫁妝,
沒有我暗中用舊日人脈尋來的珍奇藥材,他算什么?可笑他真以為是自己醫(yī)術(shù)通神。
我閉上眼,感受著谷里的風。不再去想那雙逐漸冰冷的小手?,F(xiàn)在不是時候。
哀慟和瘋狂被死死壓在冰層下面,我需要冷靜。我需要知道,是誰。接下來的幾天,
藥王谷安靜得詭異。齊修云沒再來,大約覺得我不可理喻,又或許忙著調(diào)配什么新的養(yǎng)顏膏,
準備在他的依依妹妹面前獻寶。我埋了小雅的地方,成了禁地,藥童們都遠遠繞著走。
第三日,一只通體漆黑的鳥兒穿過山谷薄霧,悄無聲息地落在我肩頭,
細小的腳爪上綁著更細的銅管。是宮里出來的東西。我取下銅管里的紙卷,展開。
上面的字跡銳利,是屬于帝王的筆跡,寥寥數(shù)語,
卻已將那幾名活口刺客的底細扒得干干凈凈。資金往來,中間人,最后指向相府。
一個深居簡出、并無實權(quán)、卻急著想攀龍附鳳的庶女。柳依依。果然是她。
特殊紙卷在指尖捻成粉末,被風吹散。心口的冰層裂開一絲縫,涌出毒火般的恨意,
幾乎要將我燒穿。第四日,我站在了柳依依的面前。不是在藥王谷,
而是在京城一處精致的別院里。選秀前,秀女皆暫居于此。她看到我,先是驚訝,
隨即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彎,眼底是壓不住的得意和嘲諷。她揮退了下人。
“嫂嫂怎么弄成這副模樣?真是……”她掩口,故作驚訝,卻連裝都裝不像,“哦,我忘了,
小雅沒了,嫂嫂傷心壞了吧?”我看著她,看著這張齊修云精心呵護、無比珍貴的臉。
“為什么?”我問,聲音啞得厲害?!盀槭裁矗俊彼裘?,像是聽到了極好笑的問題,
慢條斯理地撫著自己光滑的下巴,“我只是想看看,在修云哥哥心里,到底是我重要,
還是那個吵死人的小丫頭重要咯?!彼郎惤徊?,聲音壓低,
帶著毒蛇吐信般的快意:“看來,是我贏了。嫂嫂,你女兒的命,成了我進宮前,
最好的一塊安心藥呢。修云哥哥的選擇,是不是很讓你驚喜?
”我看著她開合的紅唇吐出惡毒的話,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險些刺破皮肉?!傲酪溃?/p>
”我聲音很輕,卻帶著血腥氣,“你會后悔的?!彼袷锹牭搅颂齑蟮男υ?,
咯咯笑起來:“后悔?就憑你?一個無依無靠的鄉(xiāng)野村婦?等我入了宮,得了圣寵,捏死你,
比捏死一只螞蟻還容易。修云哥哥嘛,到時候自然會更心疼我……”她話沒說完,
眼角瞥見回廊盡頭急匆匆趕來的人影,臉色瞬間一變,方才的囂張惡毒頃刻褪得干干凈凈,
換上那副我見猶憐、受盡委屈的模樣,眼眶說紅就紅?!吧┥?!我知道你痛失愛女心中悲慟,
可你怎能憑空污我清白?我怎會做那種傷天害理之事?修云哥哥……”齊修云大步流星趕來,
一把將泫然欲泣的柳依依護在身后,對著我,臉色鐵青,厭煩到了極點?!敖圃?!
你到底要胡鬧到幾時!依依明日便要終選,你在此糾纏不清,敗壞她的名聲,于心何忍?
”我看著他那副維護的姿態(tài),心口的冰徹底碎了,只剩下冷。“我胡鬧?”我指著柳依依,
一字一頓,“她親口承認,刺客是她所雇!小雅是她害死的!”齊修云眉頭緊鎖,
看著我的眼神像看一個瘋子:“夠了!嫉妒讓你面目全非!依依心地純善,
連只螞蟻都不忍踩死,怎會做這種事?不過是你失了孩子,悲痛過度,產(chǎn)生的臆想!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極力忍耐:“我知道你難受,等依依入宮后,我定會好好彌補你,
我們也還會有孩子。現(xiàn)在,聽話,先回去,別在這里丟人現(xiàn)眼?!睆浹a?孩子?我看著他,
突然連恨意都顯得多余。第五日,我遞了帖子,踏入了丞相府。丞相夫人林氏親自迎了出來,
她保養(yǎng)得宜的臉上帶著些許疑惑,卻在看清我面容的剎那,猛地一怔,
眼底閃過難以置信的驚色。她屏退了左右?!澳彼齑轿㈩潱?/p>
目光落在我破損的衣衫和額角的傷疤上,不敢確認?!胺蛉税埠茫蔽椅⑽㈩h首,
打斷她的試探,“冒昧來訪,是想請教一事,關(guān)乎府上一位小姐。”林氏是聰明人,
立刻將我請入內(nèi)室奉茶,態(tài)度恭敬卻不失相府主母的儀度。茶香裊裊中,我尚未開口,
門外便傳來柳依依嬌柔的聲音:“母親,女兒來給您請安了~”她端著點心進來,看到我,
臉上笑容一僵,隨即化為委屈和警惕,快步走到林氏身邊,軟語撒嬌:“母親,您不知,
昨日嫂嫂跑去我暫居的別院,非說我害了她女兒,女兒真是百口莫辯……”她說著,
眼圈又紅了,依偎在林氏身側(cè),一副全天下都欺負了她的模樣。我放下茶盞,清脆一聲響。
“柳小姐,”我抬眼,淡淡看她,“你昨日在我面前,可不是這般說的。你說,
丞相夫人待你極差,時常磋磨于你,可是真的?”柳依依臉色驟變,
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你!你血口噴人!母親待我如親生女兒,我何時說過此話?!
”“哦?”我挑眉,“那或許是我聽錯了。只是不知,若待你如親生,為何你總在外人面前,
一副在相府活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的可憐相?”林氏臉上的溫和淡了下去,
她慢慢抽回被柳依依挽著的手臂,目光審視地落在柳依依瞬間慌亂的臉上。有些東西,
點到即止。柳依依急了,口不擇言:“母親!您別聽她胡說!她一個村婦,失了孩子就瘋了,
到處攀咬!誰知道她是何居心!”“我是何居心?”我冷笑,“不及柳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