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fēng)吹散了林家祖墳上空的毒煙,也吹干了蘇晚照額角的冷汗。
她懷里那份名冊,此刻摸上去,竟有些燙手。
“李捕頭他們,能應(yīng)付得來嗎?”蘇晚照問。
林墨川布下的死士招招狠辣,并非普通衙役能敵。
“能。”沈昭之的回答沒有絲毫猶豫,“我的人混在里面?!?/p>
蘇晚照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的人?
她這才想起,昨夜在白云觀里,那個撞倒林夫人的老婆子,動作快得不像個普通老人。
還有今晚,李捕頭帶來的那些“衙役”里,有幾個人的身手和氣勢,與其他人格格不入。
原來從一開始,他就有了自己的部署。
“你到底是誰?”蘇晚照終于問出了那個盤桓在心底許久的問題。
沈昭之沒有立刻回答。
他走到一處高坡,望向遠(yuǎn)處臨安縣城的燈火。
良久,他才開口,聲音被夜風(fēng)吹得有些飄忽。
“一個從地獄里爬回來的人?!?/p>
這個回答,和沒說一樣。
蘇晚照卻莫名地懂了。
她也是。
“你和張敬有仇?”她換了個問法。
“不共戴天?!?/p>
這四個字,沈昭之說得極輕,卻比任何解釋都來得沉重。
蘇晚照不再追問。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就像她一樣。
她現(xiàn)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他。
因為他們有著共同的敵人。
“接下來,我們該怎么做?”蘇晚照走到他身邊,“名冊和賬冊都在我們手里,只要呈上去……”
“呈給誰?”沈昭之打斷了她,“州府?還是京城?”
蘇晚照啞然。
“張敬是戶部尚書,門生故吏遍布天下。這份證據(jù),送到誰手里,都可能石沉大海,甚至給我們招來殺身之禍。”沈昭之轉(zhuǎn)過身,看著她,“所以,我們不能自己送?!?/p>
“那要誰來送?”
“一個他絕對不敢動,也絕對想不到的人?!?/p>
沈昭之的嘴角勾起一個弧度,在夜色里顯得高深莫測。
三日后。
臨安縣的天,變了。
欽差大臣魏征,查案途中遭遇賊人埋伏,身受重傷,下落不明。
臨安侯林墨川,畏罪潛逃,被當(dāng)場擊斃于祖墳。
整個臨安侯府被查抄,從上到下,無一幸免。
這些消息像長了翅膀,一夜之間傳遍了臨安的大街小巷。
百姓們拍手稱快,都說這是林家作惡多端,遭了報應(yīng)。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刻正坐在縣衙后堂,悠閑地喝著茶。
“大人,都安排好了?!崩畈额^恭敬地站在一旁,“林夫人的馬車已經(jīng)備好,隨時可以出發(fā)?!?/p>
沈昭之放下茶杯。
“讓她帶上該帶的東西。”
“是?!?/p>
蘇晚照從內(nèi)堂走出來,手里拿著一個包裹。
“真的要這么做?”她有些遲疑,“林夫人她……”
“她瘋了,但也只有瘋子,才能辦成這件事?!鄙蛘阎酒鹕?,“張敬千算萬算,也算不到,扳倒他的證據(jù),會由一個瘋婦人,親自送到他死對頭的面前?!?/p>
蘇晚照看著他,忽然覺得有些陌生。
這個男人的心機,深得可怕。
他利用林夫人對女兒的愧疚,讓她交出玉佩。
又利用她對兒子的怨恨,和對林家覆滅的絕望,讓她心甘情愿地成為最后一把刀。
一石三鳥。
既除了林墨川和魏征,又找到了遞出證據(jù)的最佳人選。
“你就不怕她半路反悔?”
“她不會。”沈昭之的語氣很篤定,“我告訴她,這是她女兒林晚霜的遺愿。讓她去京城,找一個人,把東西交給他。只有這樣,她女兒的冤魂才能安息?!?/p>
蘇晚照沉默了。
對一個失去一切的母親來說,這或許是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哪怕是謊言。
城門口。
一輛樸實無華的馬車,在幾個“家丁”的護送下,緩緩駛出城門。
車簾掀開一角,露出一張蒼老而麻木的臉。
是林夫人。
她懷里緊緊抱著一個木匣,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嘴里不停地念叨著。
“霜兒,娘帶你回家……娘帶你回家……”
蘇晚照和沈昭之站在城樓上,目送著馬車遠(yuǎn)去。
“京城路遠(yuǎn),她一個婦道人家……”
“護送她的人,是我最信得過的?!鄙蛘阎f,“他們會確保她和證據(jù),萬無一失地送到那個人手上?!?/p>
“誰?”
“鎮(zhèn)國大將軍,蘇北辰?!?/p>
蘇晚照渾身一震,猛地看向沈昭之。
鎮(zhèn)國大將軍蘇北辰,是她的父親。
也是朝中唯一能與內(nèi)閣首輔張敬分庭抗禮的人。
軍糧案,貪墨的是軍餉,最痛恨的,莫過于鎮(zhèn)守邊關(guān)的將士。
這份證據(jù)由林夫人這個“受害者家屬”呈上,再由她父親這個軍方代表在朝堂上發(fā)難,張敬就算有三頭六臂,也難逃此劫。
原來,他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她的身份,知道她父親的處境。
他從一開始,就不是在幫她,而是在利用她,利用她父親的權(quán)勢,來達(dá)成自己的目的。
一股寒意,從蘇晚照的腳底,直沖頭頂。
“你到底,想做什么?”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顫抖。
沈昭之看著她,眼神復(fù)雜。
“我說過,我要讓所有害死我家人的人,血債血償?!?/p>
他的家人……
蘇晚照忽然想起了一個被京城遺忘了很久的名字。
八年前,因“通敵叛國”之罪,被滿門抄斬的定北王府。
定北王世子,沈昭。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
“你是……沈昭?”
沈昭之,沈昭。
原來如此。
“蘇晚照?!鄙蛘阎?,應(yīng)該是沈昭,緩緩開口,“張敬倒了,下一個,就是你父親?!?/p>
蘇晚照如遭雷擊,臉色瞬間慘白。
“為什么?我父親與你無冤無仇!”
“無冤無仇?”沈昭冷笑一聲,“當(dāng)年定北王府的案子,你父親蘇北辰,就是主審官。是他,親手將我沈家一百七十三口,送上了斷頭臺?!?/p>
蘇晚照踉蹌著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城墻上,才勉強站穩(wěn)。
她一直以為,他們是盟友。
卻沒想到,從頭到尾,她都只是他復(fù)仇棋局里的一顆棋子。
而她的父親,就是他的下一個目標(biāo)。
“不……不可能……”她喃喃自語,“我父親絕不會構(gòu)陷忠良……”
“是不是構(gòu)陷,你很快就會知道了。”沈昭的語氣里沒有半分溫度,“臨安縣的戲,唱完了。京城的好戲,才剛剛開始?!?/p>
他轉(zhuǎn)身,準(zhǔn)備走下城樓。
“我不會讓你得逞的?!碧K晚照的聲音從他背后傳來,帶著決絕。
沈昭的腳步頓了一下,卻沒有回頭。
“拭目以待。”
他留下三個字,身影消失在城樓的階梯盡頭。
只留下蘇晚照一個人,站在風(fēng)中,渾身冰冷。
她看著那輛載著她復(fù)仇希望,也載著她家族毀滅導(dǎo)火索的馬車,在官道盡頭,變成一個越來越小的黑點。
她知道,她必須趕在林夫人之前,回到京城。
她要阻止沈昭,更要查清楚,八年前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