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妻子去了一家記憶清除診所。 交一筆錢,就能永久刪除痛苦回憶。 回家后,
我發(fā)現(xiàn)玄關處有一對濕漉漉的腳印。 第48小時,衛(wèi)生間傳來溺水者的掙扎聲。
第72小時,書房響起翻動文件的聲音——那是我在銷毀背叛者資料的動靜。
第96小時,妻子盯著空墻問我:“為什么你的記憶怪物比我的更兇殘?
” 診所打來電話:“抱歉李先生,誤用了實驗組藥劑。” “您清除的記憶不會消失,
它們將以實體形態(tài)追殺宿主?!?掛斷電話時,聽見客廳傳來妻子最恐懼的車禍剎車聲。
我沖出去卻看見她站在血泊中微笑:“快逃,下一個清除的是你?!薄澳档脽o痛的人生。
”冷冰冰的電子女聲從車載廣播里流淌出來,鉆進我的耳朵,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說服力。
窗外,城市的霓虹在傍晚的薄霧里融化,扭曲成曖昧的光斑,滑過擋風玻璃。*無憂診所,
永久清除痛苦記憶,精準無殘留,首單體驗特惠。*廣告詞簡潔鋒利,像一把手術刀,
精準地切在時代最普遍的焦慮上。方向盤在我手里微微發(fā)潮?!奥犚娏藛??”我清了清嗓子,
聲音在狹小的車廂里顯得有點突兀。蘇雅沒回頭。她安靜地坐著,
側臉線條緊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目光投向副駕駛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
路燈的光昏黃地打在她臉上,明明滅滅,卻照不進眼底那片沉寂的幽潭。
那場該死的車禍已經過去一年三個月零五天,
時間似乎只在物理的疤痕上作用——她鎖骨下方那道粉白色的增生組織依舊刺眼。
時間沒治好她心里的疤,反而像慢性毒藥一樣侵蝕著我們生活的每一絲縫隙?!袄罹S,
有些痛……不該被忘掉的。”良久,她才開口,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什么,
帶著一種近乎疲憊的固執(zhí)。她纖細的手指無意識地蜷曲著,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
我的心猛地揪了一下,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
那張被揉得有些發(fā)皺的診斷書仿佛又在眼前展開——“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PTSD),重度,
伴有持續(xù)回避及情感麻木”。醫(yī)生的筆跡冰冷而權威。我深吸一口氣,
試圖壓下心頭的焦躁和隱隱作痛的無力感,努力讓語氣聽起來更篤定:“雅雅,聽醫(yī)生的話,
好嗎?這是治療的一部分。”我傾身過去,想握住她冰涼的手,指尖剛觸碰到她的手背,
她卻像被燙到似的猛地一縮?!爸委??”她終于轉過頭,眼神直直地穿透我,
空洞得像冬日結冰的湖面,映不出任何人的影子,只有一片荒蕪的死寂,
“把一部分‘我’切掉,然后呢?那個忘記痛苦的‘我’,還是我嗎?”她的聲音很平,
平得讓人心慌。我的心沉了下去。又是這種沉默的對峙??諝饽郎萌缤瑢嵸|,
壓得人喘不過氣。每一次這樣沉默的拉鋸,都像是一次緩慢的放血。
我看著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眉宇間刻滿了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疲憊刻痕。夠了。
這種鈍刀子割肉的日子,真的夠了?!熬驮囋嚕 蔽业穆曇敉蝗话胃?,
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連我自己都有些意外。聲波在密閉的車廂里撞了一下,
又反彈回來,震得耳膜嗡嗡作響?!熬瓦@一次!試試看!如果……如果沒用,
我們再想別的辦法!”后面的話,更像是說給自己聽的,帶著一種虛弱的保證,“我陪著你,
一直都在?!碧K雅的身體幾不可察地顫了一下。她重新望向窗外,
視線聚焦在某個虛無的點上。過了仿佛一個世紀那么漫長,又或許只有幾秒,
一聲極輕極低的嘆息,終于從她唇邊逸出?!啊S你吧?!甭曇麸h忽得像一縷煙,
仿佛隨時會散在空氣里。城市的霓虹之光被徹底隔絕,
冰冷的白色徹底統(tǒng)治了無憂診所的接待廳。空氣里彌漫著一種奇特的冷香,
混合著消毒水的凜冽氣味,干凈得沒有一絲人間煙火氣,也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燈光慘白刺眼,均勻地潑灑在每一個角落,讓墻壁、地板、锃亮的金屬導診臺,
都反射著一種無機質的、非人格化的光輝。這里安靜得過分,
連呼吸聲都被無形地放大、吞噬。接待我們的護士臉上掛著職業(yè)化的微笑,
標準得如同流水線上統(tǒng)一刻印的面具,弧度精準,眼神卻如同玻璃珠般平靜無波。
她遞過來的文件,紙張冰涼得不像普通紙張,有種奇異的金屬質感。條款密密麻麻,
晦澀拗口的專業(yè)術語和免責聲明冷酷地排列著,不容質疑?!袄钕壬?,蘇女士,
請仔細閱讀并簽字確認?!弊o士的聲音平緩得如同機器合成。我握著筆,
指尖觸碰著那份冰冷的契約。視線掠過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掃過蘇雅。她垂著眼,
睫毛在眼下投出兩彎淺淡的陰影,遮蔽了所有情緒。她的指尖在紙張邊緣無意識地刮擦著,
留下淺淺的、幾乎看不見的白痕。那份猶豫,像刺一樣扎在我心上?!皠e怕,”我伸手,
輕輕覆上她沒有握筆的那只手背,感覺掌下的肌膚微微發(fā)涼,試圖傳遞一點虛假的溫度,
“很快就過去了?!边@句話,不知是說給她聽,還是說給我自己聽,
試圖安撫胸腔里那顆擂鼓般躁動不安的心。她依舊沒有看我,也沒有回應。
只是沉默地、順從地,在那些印滿了冷酷條款的紙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蘇雅。
筆跡比平時更加僵硬,力透紙背。手術室的金屬門無聲地向兩側滑開,
露出里面更深邃、更純粹的白色空間。蘇雅站起身,動作有些微的凝滯。
護士引著她走向那道門,她的背影在空曠冰冷的走廊里顯得異常單薄,
仿佛隨時會被這片純粹的“無痛”之白吞噬殆盡。金屬門在她身后無聲地合攏,嚴絲合縫,
隔絕了一切。等待的時間被無限拉長。每一秒都像沉重的沙礫,緩慢碾過神經。
我坐在同樣冰冷僵硬的金屬椅上,雙手無意識地交握又松開,汗水在掌心膩了一層又一層。
墻上巨大的電子鐘,無聲地跳動著數(shù)字。慘白的光線打在臉上,有種被審視的不適感。
這里太安靜了,只有中央空調送風口持續(xù)的、極低頻率的嗡鳴,單調地填滿每一寸空間,
像某種令人昏昏欲睡的咒語。我強迫自己盯著那扇緊閉的門,
努力壓下心頭那股莫名的不安和一絲……難以言喻的、仿佛被窺視的寒意。不知過了多久,
也許只有半小時,也許像一個世紀。那扇沉重的金屬門終于再次無聲滑開。蘇雅走了出來。
她的腳步有些虛浮,像踩在云端。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嘴唇也沒有一絲血色。眼神是空的,
里面那種長久盤踞的痛苦陰霾確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茫然的、巨大的空洞,
仿佛靈魂被硬生生挖走了一塊。她茫然地看著我,眼神飄忽,似乎在努力確認我是誰,
又似乎穿透了我,看向某個遙不可及的虛空?!把叛??”我連忙起身迎上去,
小心翼翼地扶住她的胳膊。她的身體微微晃了一下,像一株失根的蘆葦。
“唔…”她含糊地應了一聲,眉頭困惑地蹙起,仿佛在努力調動某種陌生的記憶。
“有點…暈…”聲音微弱,帶著一種孩童般的懵懂和依賴。“沒事了,沒事了,我們回家。
”我用力握緊她的胳膊,試圖傳遞力量和依靠。護士跟在后面,依舊是那副完美的職業(yè)笑容,
遞給我一張印著診所LOGO的紙質收據(jù),以及一個小小的白色藥盒。
“蘇女士術后反應正常。這是三天的穩(wěn)定劑,飯后溫水送服?!彼哪抗鈷哌^蘇雅茫然的臉,
毫無波瀾,“回去好好休息,避免刺激源。祝您擁有全新的‘無憂’生活。
”樓道里的聲控燈應著我們的腳步聲遲鈍地亮起,昏黃的光線下,
空氣中漂浮著熟悉的塵埃氣息。我一手攙著蘇雅,一手掏出鑰匙,
金屬碰撞的輕響在寂靜中格外清晰。鑰匙插入鎖孔,轉動,發(fā)出輕微的“咔噠”聲。
推開家門,一股混合著飯菜余溫的空氣撲面而來,帶著家的氣息,卻莫名讓我心頭一跳。
幾乎是同時,我的目光被玄關地板上的東西死死攫住。就在進門墊前方一步之遙,
冰冷光滑的瓷磚上,赫然印著一對濕漉漉的腳印。水痕清晰得刺眼,邊緣尚未干涸,
反射著頭頂慘淡的白光。鞋印的輪廓異常清晰——前端略尖,后跟渾圓,尺碼不大不小,
正是蘇雅平時穿的那雙居家軟底拖鞋的印子。水漬從腳印中心暈開,向四周蔓延,
帶著一種黏膩的質感,浸濕了深色的瓷磚表面。一步之遙。就在門口。
仿佛剛剛有人穿著濕透的拖鞋,赤腳站定在那里,然后……憑空蒸發(fā)。
一股寒意毫無征兆地竄上脊椎,帶著細小冰針般的刺痛,瞬間凍結了四肢百骸。
我猛地僵在原地,血液似乎都凝固了?!霸趺戳耍俊碧K雅的聲音在我身邊響起,
帶著濃重的倦意和手術后的遲鈍。她似乎完全沒有留意到地上的異狀,
身體的大半重量還倚靠著我?!皼]…沒什么?!蔽衣犚娮约旱穆曇舾蓾脜柡Γ?/p>
喉嚨像被砂紙磨過。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撞擊著肋骨。是錯覺?
還是她剛才自己踩了什么水忘記擦?她剛從診所回來,
精神恍惚……我飛快地給自己找著理由,每一個都蒼白無力。我?guī)缀跏前胪现阶樱?/p>
強迫自己扶著蘇雅繞過那片濕漉漉、反射著不祥光澤的瓷磚。她的拖鞋底干燥溫暖,
清晰地踏在干凈的地板上,發(fā)出沉悶的啪嗒聲。那雙濕腳印,
孤零零地留在玄關冰冷的光影里,像一張咧開的、無聲冷笑的嘴。
直到把蘇雅安頓在沙發(fā)上躺下,給她蓋好毯子,看著她很快昏沉地睡去,
我緊繃的神經才稍稍松懈。可那股莫名的寒意卻像跗骨之蛆,驅之不散。我沖回玄關。
燈被我啪地按亮,慘白的光線傾瀉而下。地上空空如也。干燥的瓷磚光潔如新,
反射著刺眼的白光。哪里還有什么濕漉漉的腳印?仿佛剛才那詭異的一幕,
只是我高度緊張下產生的幻覺。我蹲下身,手指顫抖著撫過那片冰冷光滑的地面。
指尖傳來的只有干燥的涼意。沒有水漬,沒有濕痕,更沒有一絲一毫殘留的黏膩感。
一股強烈的荒謬感和自我懷疑猛地攫住了我。手術的壓力?照顧病人的疲憊?
過度擔憂引發(fā)的幻視?我扶著墻,慢慢站起來,后背滲出一層冰冷的汗。
目光掃過安靜的客廳,蘇雅在沙發(fā)上發(fā)出均勻綿長的呼吸。也許,真的是我太累了。
時間在焦慮和疑神疑鬼中爬行,刻度被拉得無比漫長。蘇雅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
偶爾被我喚醒吃藥喝水,眼神依舊渙散空洞,像蒙著一層永不消散的霧。
診所給的白色小藥丸似乎有極強的鎮(zhèn)定作用,她吃完后不久便會沉入更深的睡眠。
我守在她旁邊,神經如同繃緊的弦,一絲一毫的異響都會被無限放大。每一秒都在等待,
等待某種未被證實卻已深入骨髓的不安降臨。48小時,像一個精確的詛咒點,驟然降臨。
凌晨三點。萬籟俱寂。黑暗濃稠得化不開,吞噬了房間里的一切輪廓。
只有窗外微弱的路燈光,吝嗇地在地板上涂抹出一片模糊的灰白。我睡在沙發(fā)旁的地鋪上,
半夢半醒間,神經末梢始終處于一種莫名的警戒狀態(tài)。聲音來了。不是幻覺。
清晰得令人頭皮發(fā)麻。從緊閉著的衛(wèi)生間門板后面?zhèn)鱽怼?/p>
“咕?!緡!蹦鞘撬粍×覕噭?、有大量氣泡翻滾破裂的聲音,沉悶而粘稠,
伴隨著沉悶的、液體被大力拍打的“噗通”聲?!班馈肋馈本o接著,
是喉嚨深處被水強行灌入、因窒息而發(fā)出的、極度痛苦的掙扎聲!聲音短促、撕裂,
充滿了原始的求生欲望和瀕臨溺斃的絕望。它穿透厚重的門板,像冰冷的鉤子,
狠狠扎進我的耳膜。全身的寒毛瞬間倒豎!心臟在胸腔里劇烈地收縮,
擠壓出的血液冰冷粘稠,四肢剎那間麻痹!那不是普通的水聲!那是……溺水!
我一個激靈從地鋪上彈起來,心臟狂跳如擂鼓,撞得肋骨生疼。黑暗中,
我摸索著撲向衛(wèi)生間的門把手,觸手一片冰涼。扭動——紋絲不動!門竟然從里面被鎖死了!
“誰?!誰在里面?!”我用力拍打著冰冷堅硬的門板,聲音因為極度的驚駭而嘶啞變調,
在死寂的夜里顯得異常刺耳。回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