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滿幾乎是逃回了宿舍。直到關上502的門，背靠著冰冷的門板，心臟還在胸腔里狂亂地擂鼓，仿佛要掙脫束縛跳出來。手里那張畫著江嶼側臉的速寫紙，邊緣被她無意識地捏出了深深的褶皺。
“小滿？你怎么了？臉這么白？見鬼了？”蘇曉緊隨其后推門進來，看到她的樣子嚇了一跳。葉晴和王璐也從書本和電腦前抬起頭，投來關切的目光。
林小滿搖搖頭，說不出話。腦海里反復閃回著幾個畫面：文件夾上錯亂的序號和刺眼的紅圈問號、江嶼合上文件夾時那快得幾乎看不清的動作、以及他俯視自己時，那雙深不見底、平靜得令人心慌的眼睛。
“我…我看到‘星耀計劃’的材料了…”林小滿聲音發(fā)顫，把在教室發(fā)生的事，尤其是看到材料錯誤的部分，斷斷續(xù)續(xù)地告訴了室友們。
“天！真的有問題？！”蘇曉倒吸一口涼氣，“我就說嘛！江嶼學長那天臉色就不對！只是他藏得太深了！”
“那怎么辦？他會怪你嗎？”葉晴擔憂地問。
“他剛才…什么都沒說?！绷中M沮喪地坐到椅子上，把那張皺巴巴的速寫攤開在桌上，“他還看到了這個…”畫紙上江嶼專注的側影，此刻在她看來充滿了諷刺。她竟然在畫一個可能正被她造成的麻煩困擾著的人！
“哇！小滿你畫得好好啊！”王璐湊過來，難得地發(fā)出驚嘆，“這神韻抓得，絕了！江嶼學長本人也就這樣了吧？”
“好什么好…”林小滿懊惱地把臉埋進手臂里，“他肯定覺得我很奇怪…或者更討厭我了?！?那個平靜眼神下的探究，此刻被她解讀成了無聲的厭惡。
“別瞎想！”蘇曉拍了她一下，“我覺得他要是真討厭你，點名那會兒就不會只是看看了。而且…”她拿起那張速寫，仔細端詳，“畫得這么好，說不定…他還有點意外呢？冰山也是人嘛，看到自己被畫得這么帥，心里指不定怎么暗爽呢！”
林小滿被蘇曉的腦洞弄得哭笑不得，但心里的沉重并未減輕。材料上的錯誤像一塊巨石壓著她。她翻來覆去地想：那缺失的序號“3.”到底是什么內容？嚴重嗎？評審是不是快開始了？江嶼學長會不會因為這個錯誤…失去資格？雖然蘇曉說他有備份，但萬一沒有呢？萬一這就是關鍵的一頁呢？
強烈的愧疚感和想要彌補的沖動在她心里滋生。她不能就這么假裝不知道，讓江嶼獨自承擔她造成的后果，即使這后果可能微乎其微。可她又能做什么？直接沖上去道歉并詢問？她毫不懷疑自己會被那座冰山凍成冰渣。寫匿名信說明情況？太幼稚，也解決不了問題。
接下來的幾天，林小滿過得渾渾噩噩。上課走神，吃飯沒胃口，連最愛的繪畫社第一次活動都提不起太大興致。她像個小偵探，神經質地關注著一切可能與“星耀計劃”或江嶼相關的信息。校園BBS、學生會公告欄、甚至路過行政樓時，她都忍不住多瞄幾眼。
蘇曉打聽來的消息依舊模糊：“評審好像下周開始？具體時間不清楚。江嶼學長最近確實挺忙的，經常看到他匆匆忙忙的?！?這更讓林小滿確信，他一定在為那個錯誤焦頭爛額。
《藝術鑒賞》的第二堂課，林小滿幾乎是抱著赴死的心態(tài)去的。她依舊和蘇曉縮在最后一排的角落。江嶼依舊準時出現，依舊是白襯衫黑長褲，依舊是那副沉靜疏離、公事公辦的樣子。他協助陳教授分發(fā)資料，回答同學提問，言簡意賅，條理清晰，完全看不出任何被麻煩困擾的跡象。他甚至沒有再看林小滿這個方向一眼。
這非但沒有讓林小滿安心，反而讓她更加忐忑。太正常了，正常得反常！這就像暴風雨來臨前令人窒息的寧靜。他越是這樣不動聲色，林小滿越是覺得那平靜的冰面下暗流洶涌，隨時可能將她這個“始作俑者”吞噬。
為了排解心中的焦慮，也為了尋找一絲逃避的空間，林小滿開始更頻繁地往圖書館跑。星海大學的圖書館歷史悠久，藏書豐富，尤其是舊書區(qū)，高大的書架林立，光影斑駁，彌漫著紙張和歲月的獨特氣息，能讓她紛亂的心緒暫時平靜下來。
這天下午沒課，林小滿又一頭扎進了圖書館舊書區(qū)的深處。她漫無目的地穿梭在高大的書架之間，手指拂過一本本或厚重或泛黃的書脊，試圖讓那些沉淀的文字安撫自己。
不知不覺，她走到了一個更加僻靜的角落，這里靠近圖書館后門的一個小庭院，光線有些昏暗。正當她準備抽出一本關于印象派畫冊時，一陣極其微弱、細若游絲的聲響鉆進了她的耳朵。
“喵…喵嗚…”是貓叫？
林小滿愣了一下，屏住呼吸仔細聽。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帶著點委屈和急切，似乎是從書架盡頭靠近庭院落地窗的角落里傳來的。
星海大學校園里有不少流浪貓，但圖書館管理嚴格，理論上是不允許貓進入的。林小滿放輕腳步，好奇地循著聲音找過去。
繞過最后一排高大的書架，眼前是一個被幾盆大型綠植半掩著的角落，緊挨著巨大的落地窗。午后的陽光透過窗戶，在地板上投下溫暖的光斑。就在那光斑的邊緣，一個小小的身影蜷縮著。
那是一只看起來只有幾個月大的三花貓，毛色有些凌亂，瘦瘦小小的。它似乎有點害怕，又有點期待，正對著書架的方向，一聲聲細弱地叫著。
林小滿的心瞬間被萌化了，她最喜歡小動物了。她正想蹲下身，試著靠近安撫這只可憐的小家伙時，一個意想不到的身影，毫無預兆地出現在她的視野里。
江嶼！
他正背對著林小滿的方向，蹲在那個角落。他是什么時候來的？怎么一點聲音都沒有？林小滿嚇得瞬間縮回書架后面，心臟狂跳，只敢從書架縫隙里小心翼翼地偷看。
眼前的景象，讓她徹底石化，大腦一片空白。
只見平日里那個高冷疏離、仿佛不食人間煙火的江嶼學長，此刻正背對著她，蹲在三花貓面前。他脫下了那件標志性的、帶著冷硬距離感的白色襯衫外套，只穿著里面一件質地柔軟的淺灰色T恤，袖子隨意地卷到手肘。
更讓林小滿震驚的是他的動作和神情。
他一只手拿著一個打開的、小小的貓罐頭（林小滿甚至能聞到淡淡的魚腥味），另一只手正極其溫柔、小心翼翼地伸向那只警惕的小貓。他的動作很慢，帶著一種林小滿從未想象過的耐心和小心翼翼，仿佛在觸碰一件稀世珍寶。
“別怕…” 一個低沉、卻異常溫和的聲音響起，輕得幾乎被窗外的風聲掩蓋。這聲音與林小滿印象中那個冰冷、惜字如金的江嶼判若兩人！那語調里蘊含的柔和，幾乎能融化堅冰。
“餓壞了吧？”他繼續(xù)低聲說著，把貓罐頭又往前推了推，指尖幾乎要碰到小貓濕漉漉的鼻尖，“這個給你吃?！?/p>
那只三花貓起初還有些瑟縮，但食物的誘惑實在太大。它警惕地嗅了嗅，又抬頭看了看眼前這個氣息溫和的人類，終于抵擋不住，小心翼翼地湊過去，試探性地舔了一下罐頭里的食物。然后，像是確認了安全，它立刻埋下頭，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發(fā)出滿足的呼嚕聲。
江嶼沒有動，依舊保持著那個半蹲的姿勢。陽光透過落地窗，溫柔地灑在他寬闊的脊背上，落在他低垂的、線條依舊冷硬卻莫名顯得柔和的側臉上。他專注地看著那只狼吞虎咽的小貓，眼神是林小滿從未見過的…柔軟。那里面沒有審視，沒有疏離，只有一種純粹的、近乎寵溺的溫柔和憐惜。他甚至伸出修長的手指，極其輕柔地、試探性地碰了碰小貓因為進食而微微抖動的耳朵尖。
小貓沒有躲閃，反而蹭了蹭他的手指。那一瞬間，江嶼的嘴角，似乎極其輕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
一個微笑！
雖然極其短暫，如同蜻蜓點水，轉瞬即逝，但林小滿確信自己看到了！那不再是錯覺！那個冰山一樣的江嶼學長，竟然對著這只流浪的小三花貓，露出了一個真實、溫暖、毫無防備的微笑！
林小滿屏住呼吸，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發(fā)出一丁點聲音驚擾了這不可思議的一幕。她感覺自己的世界觀正在經歷一場八級地震！
那個在講臺上冷靜自持、在校園里生人勿近、被她撞翻重要文件后冷得像塊萬年寒冰的江嶼…那個讓她恐懼、內疚、避之唯恐不及的“移動制冷機”…此刻，在這個無人注意的圖書館角落，竟然如此溫柔地照顧著一只流浪的小貓？還會對它笑？
巨大的反差帶來的沖擊力，讓林小滿的大腦徹底宕機。她忘記了“星耀計劃”的錯誤，忘記了之前的恐慌和愧疚，只剩下滿心的震驚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悸動。仿佛窺見了一座萬年冰山內部，隱藏著一片溫暖如春的綠洲。
原來他…也有這樣的一面？
原來那冰冷的表象之下，藏著這樣柔軟的心腸？
他喂貓多久了？這是他的秘密嗎？
無數個問號在林小滿腦海中炸開。她看著江嶼耐心地等小貓吃完，又拿出一個小小的便攜水碗倒上清水。小貓吃飽喝足，親昵地蹭了蹭他的褲腿。江嶼伸出手指，輕輕撓了撓小貓的下巴，那只小三花貓立刻舒服地瞇起了眼睛，發(fā)出更大聲的呼嚕。
陽光，綠植，落地窗，溫柔的青年，滿足的小貓…這畫面美好得像一幅靜謐的油畫，充滿了治愈的力量。林小滿的心，不知為何，也跟著那呼嚕聲，漸漸平靜下來，甚至涌起一股暖流。
她下意識地摸向自己隨身帶著的速寫本和鉛筆。這個瞬間太珍貴，太動人了，她想要把它捕捉下來。不是為了交作業(yè)，也不是因為他是江嶼，僅僅是因為這畫面本身的美好和溫暖。
她悄悄退后幾步，確保自己完全被書架遮擋，然后靠著書架坐下，翻開速寫本。鉛筆在紙上飛快地舞動，線條流暢而充滿感情。她畫下那個蹲著的溫柔背影，畫下陽光灑落的軌跡，畫下那只埋頭喝水的小貓，畫下那轉瞬即逝卻烙印在她心頭的、冰山融化的微笑一角。
她畫得無比投入，完全沉浸在這份意外的發(fā)現帶來的感動和創(chuàng)作沖動中。時間仿佛失去了意義。
直到——
“咔嚓。”
一聲極其輕微的、像是枯枝被踩斷的聲音，從林小滿身后不遠處的書架間傳來。
林小滿的畫筆猛地頓住，心臟驟然一縮！
她太過專注，竟然沒注意到有人靠近！她慌忙合上速寫本，緊張地回頭看去。
只見書架縫隙的陰影里，似乎站著一個身影。那人似乎也剛發(fā)現她，正停下腳步，目光透過書架的間隙，恰好與林小滿驚慌失措的眼神撞了個正著！
光線昏暗，林小滿一時看不清對方的面容，只覺那身形輪廓有些熟悉。但對方顯然看到了她，也看到了她剛剛在畫的…那個角落的方向！
林小滿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是誰？是圖書館管理員？還是…江嶼發(fā)現她了？！
她剛才畫的東西…被看到了嗎？
如果被看到，對方會怎么想？會不會去告訴江嶼？
巨大的恐慌再次攫住了她。她像只受驚的小鹿，猛地站起身，抱著速寫本，頭也不回地朝著與那個角落相反的方向，倉皇逃離。她能感覺到背后那道目光，如同實質般追隨著她，帶著探究和一絲…說不清的意味。
她一口氣沖出舊書區(qū)，沖到了圖書館明亮寬敞的大廳，才扶著柱子大口喘氣。臉頰滾燙，后背滲出冷汗。
是誰？到底是誰看到了？
她窺見了江嶼的秘密，而她的窺視，似乎又被另一個秘密的旁觀者發(fā)現了…
這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意外，像一張無形的網，正悄無聲息地將她纏繞。她低頭看著懷里緊緊抱著的速寫本，里面藏著那座冰山下不為人知的溫柔綠洲，也藏著她可能再次惹上麻煩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