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第一天,我把書包甩上高鐵行李架時,帶翻了一瓶牛奶。
全車廂注視下,液體精準澆透后排男生的……白色校服褲。
他慢條斯理合上英文原版書,抬眼:“故意的?”
我掏出包里的東西往他腿上一拍:“賠你!速干還祛味兒!”
——那是我媽塞的雕牌肥皂。
后來全校都知道,高冷學神江臨被一個女生用肥皂“碰瓷”了。
更離譜的是,他居然開始每天等我放學:“不是要負責到底?”
“可我已經(jīng)把整塊都賠你了?。 ?/p>
他拎起我卷子冷笑:“59分?看來得換個方式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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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學第一天,高鐵站人山人海。
我,林晚,差點被擠成一張相片,還是黑白遺照那種。肩上那個重達千斤,仿佛塞了一整個宇宙的書包,是我親愛的老媽愛的饋贈——她大概覺得我不是去上學,是去西北荒漠搞科研,連雕牌肥皂都硬塞了三塊,說去漬強,味道還親切。
“讓讓!讓讓!借過!謝謝!”我一邊嚎,一邊在人潮里艱難蠕動,好不容易瞄到我的車廂號,一個猛子扎進去,瞬間活了過來。
空調冷氣吹在汗津津的臉上,我差點感動哭。找到座位,是一排三連座靠過道的位置。謝天謝地,不用縮在中間當夾心餅干了。我長吁一口氣,蓄力三秒,準備一個漂亮的拋擲把書包送進行李架——
起!落!
“哐!”
一聲悶響,伴隨著某種液體嘩啦傾瀉的詭異聲音。
我心頭一跳,僵在原地。
時間仿佛凝固了。全車廂的目光,激光一樣聚焦到我身上,以及……我的后方。
我脖子咔咔作響地轉過去。
后排靠窗的位置,坐了個男生。很白,鼻梁很高,正低頭看著攤在桌板上的厚殼子英文書,側臉線條冷得像冰雕。但此刻,這本該是幅賞心悅目的畫面,卻被徹底摧毀了。
一瓶不知道哪個殺千刀放在行李架邊上的盒裝牛奶,被我書包帶子掃了下來,表演了一個精準投喂。乳白色的液體,潑灑得極其藝術,正正好,完全澆灌在他褲子上……還是關鍵部位往下一點的大腿區(qū)域。
純白色的校服褲子瞬間濕透,緊緊貼著,勾勒出底下……咳,絕對不該瞎看的輪廓。那一大灘深色的、還在蔓延的污漬,在車廂頂燈照射下,熠熠生輝,醒目得能閃瞎鈦合金狗眼。
死寂。是那種掉根針都能引起雪崩的死寂。
我清晰地聽到自己咽口水的聲音,咕咚。
那男生動作極慢地,合上了那本逼格很高的英文書。封面上花體字母晃得我眼暈。然后,他抬起了眼。
眼睛很黑,像淬了寒潭的水,沒什么情緒,但壓得人喘不過氣。
他目光在我臉上停頓兩秒,然后往下,掃視那片災難現(xiàn)場,最后重新鎖定我。
嘴唇微啟,聲音跟他的人一樣,又冷又淡,還帶著點剛變聲期過后特有的微?。?/p>
“故意的?”
三個字,砸得我頭暈眼花。
周圍隱約響起壓抑的竊笑和抽氣聲。我臉上溫度瞬間飆升,估計能煎雞蛋。大腦CPU燒了,短路了,只剩下求生本能瘋狂叫囂:做點什么!快!平息大佬的怒火!
“對、對不起!我賠!我賠給你!”我手忙腳亂地把肩上那個罪魁禍首——巨無霸書包——拽下來,哐當一聲砸在地上,拉開拉鏈就開始埋頭狂掏。
數(shù)學書?不行。五三?更不行。零食?找死呢!我媽塞的蘋果?……這是嫌不夠黏糊嗎?
我急得滿頭冒汗,手下觸到一個用塑料袋包著的、方方正正、硬邦邦的東西。
有了!
也顧不上是什么了,我猛地把它抽出來,以董存瑞炸碉堡的氣勢,啪唧一下,直接拍在了他那片慘不忍睹的濕褲子上!
動作行云流水,一氣呵成。
拍完我才看清我手里攥的是什么。
一塊亮黃色的、方方正正的、散發(fā)著濃郁古樸芬芳的——雕牌肥皂。
還是最經(jīng)典的那種。
整個車廂徹底安靜了。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石化了,表情空白地看著那塊穩(wěn)穩(wěn)當當貼在他腿根部的黃色肥皂,以及我還按在肥皂上的手。
那男生的表情……我說不出來。像是萬年冰封的湖面被雷劈了一道裂痕,震驚、荒謬、難以置信,種種情緒極其罕見地在他眼底炸開又強行湮滅。他垂著眼,盯著那塊肥皂,長長的睫毛在下眼瞼投下一小片陰影,喉結似乎滾動了一下。
時間足夠我看清他??ㄉ系拿帧R。寧市一中。跟我的新學校一樣。旁邊還有照片,好看得人神共憤。
我猛地縮回手,指尖都在發(fā)燙,語無倫次地強行解釋:“那、那個……賠你!速、速干!真的!去污能力超強!我媽說的!還、還祛味兒!牛奶味兒肯定能去掉!你信我!”
說完最后三個字,我勇氣徹底耗盡。幾乎是下一秒,我手忙腳亂地把剩下的肥皂塞進他手里,撿起我的書包,扭頭就往車廂連接處逃,速度快得身后有狗攆一樣。
沒臉見人了!林晚,開學第一天,你就在全?!唬锌赡茏顜浀哪猩媲?,用一塊雕牌肥皂,給人留下了永生難忘的、帶著濃郁洗滌劑芬芳的初印象。
蒼天啊,讓我就此消失在異次元吧!
——
我以為這事兒就算完了。頂多是我人生恥辱柱上濃墨重彩的一筆,偶爾午夜夢回腳趾摳地而已。
但我顯然低估了“江臨”這兩個字在一中的影響力。
開學不到三天,連門口搖蒲扇的保安大爺都知道,高二那個冰山學神江臨,在開學回來的高鐵上,被一個女生用一塊肥皂……“碰瓷”了腿部關鍵區(qū)域。
傳聞越來越離譜。
版本一:我苦戀江臨不得,精心策劃了高鐵潑奶事件,并大膽以肥皂定情。
版本二:我是故意引起他注意,手段極其清奇,肥皂是信物。
版本三:我和江臨早有舊怨,此舉是公開挑釁,肥皂代表戰(zhàn)書。
……
“晚晚!你火了!徹底火了!”同桌周曉曉把手機懟到我面前,論壇首頁飄紅的熱帖標題格外驚悚——《驚!神秘女子高鐵豪擲肥皂,竟為染指我校高嶺之花!》
我一口水噴出來,咳得驚天動地。
“他們、他們怎么知道是我?”我聲音都在抖。
“有人拍到了你倉皇逃竄的背影,和你校服裙子的顏色……還有,據(jù)說江臨那天確實是帶著那塊肥皂下的車……”周曉曉眼神充滿了敬畏,“姐妹,你是真的勇。江臨哎!那可是從來不跟女生多說一句話,考試甩第二名三十分,打球能引得體育館塌方,卻自帶‘靠近者死’氣場的江臨!”
我癱在桌子上,感覺人生一片灰暗。
“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
然而,更驚悚的還在后面。
放學鈴聲剛響,我正龜速收拾書包,打算等人都走光了再偷偷溜出去,以免被圍觀。教室門口突然傳來一陣不大卻極其清晰的騷動。
“臥槽……江、江臨?”
“他怎么會來我們這層?”
“找人?這層有他認識的人嗎?”
我心臟莫名一跳,有種極其不祥的預感。猛一抬頭——
教室前門,江臨單肩挎著包,身形挺拔得像棵小白楊,校服外套拉鏈一絲不茍地拉到頂端,露出里面干凈挺括的白色襯衫領子。他沒什么表情地掃了一眼教室里的人,目光精準地落在我……這個方向。
然后,他邁開長腿,走了進來。
全班同學,包括還沒走的老師,動作都定格了。視線黏在他身上,看著他一步步穿過一排排桌椅,最后,停在了我的課桌旁邊。
陰影籠罩下來,帶著淡淡的、像是薄荷混合了洗衣液的干凈氣味。
我僵著脖子,一點點抬起頭,對上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
他垂眸看著我,聲音平淡無波,內容卻石破天驚:
“不是說要負責到底?”
我:“???”
我腦子里嗡的一聲,差點當場死機。負責?負什么責?那塊肥皂不是已經(jīng)兩清了嗎?!
周圍死寂一片,我甚至能聽到隔壁班誰筆掉地上的聲音。無數(shù)道目光快把我后背燒穿了。
我張了張嘴,聲音干巴巴地擠出來:“可、可我已經(jīng)把整塊都賠給你了啊……”
那塊亮黃色的、沉重的雕牌肥皂!還不夠負責嗎?!
江臨沒說話,視線從我的臉上,慢悠悠地移到了我剛塞進書包里、露出一個角的……數(shù)學卷子上。
然后,他極其自然地伸手,用兩根手指把我那張皺巴巴、分數(shù)欄那里一個鮮紅刺目的“59”毫無遮掩暴露在空氣中的卷子拎了出來。
他拎著卷子,目光在上面停頓了三秒,再抬眼看我時,嘴角似乎勾起了一點點極其冰冷的弧度,稍縱即逝,快得像錯覺。
隨即,那抹弧度消失,他拎著那張恥辱的卷子,在我面前晃了晃,語氣帶著一種宣判般的冷感:
“59分?”
“看來,”他冷笑一聲,每個字都像小冰錐似的砸在我腦門上,“得換個方式負責了?!?/p>
那張鮮紅刺目、帶著無情嘲諷的“59”,就在他修長干凈的手指間晃蕩。卷子邊緣被捏得微微起皺,像極了我此刻皺巴巴、快要窒息的心臟。
全班的目光,包括講臺上還沒來得及溜走的數(shù)學老師,都精準聚焦在這小小的、恥辱的審判臺上??諝饽塘?,我甚至能聽見隔壁班打掃衛(wèi)生的拖把聲,一下下,砸在我空白的腦仁上。
換個方式……負責?
負什么責?拿什么負?給他洗衣刷褲一輩子嗎?還是……
我還沒從這晴天霹靂里找回自己的聲音,江臨已經(jīng)手腕一翻,利落地將那張卷子對折,再對折,塞進了他那個看起來就價格不菲、毫無褶皺的黑色書包側袋。
動作自然得像收繳自己不及格小弟的作業(yè)。
“不是……”我終于找回一點殘破的音節(jié),幾乎要撲上去搶回我的“罪證”,“那是我的……”
他拉上書包拉鏈,發(fā)出清脆的“刺啦”一聲,截斷我所有垂死掙扎。
“現(xiàn)在不是了?!彼Z氣平淡,仿佛在陳述今天天氣很好,“放學別走。圖書館,一樓自習區(qū)?!?/p>
命令下達完畢,他甚至沒再多看我一眼,轉身就走。挺拔的背影穿過一道道石化又火熱的注視,消失在教室門口。
“……”
死寂。
然后是“轟——”地一下,整個教室炸開了鍋。
“我靠靠靠!什么情況?!”
“江臨收了林晚的卷子?還要帶她去圖書館?”
“負責?負什么責?59分需要學神親自負責嗎?!”
“他倆到底什么關系?高鐵肥皂定情是真的?!”
周曉曉一個猛撲抓住我的胳膊,眼睛瞪得像銅鈴,壓低的聲音里全是抑制不住的尖叫:“晚晚!他要給你開小灶?!學神的獨家輔導!你知道多少女生愿意用十年壽命換這個嗎?!你走了什么狗屎運?!不對,是肥皂運!”
我被她晃得頭暈眼花,腦子里一團亂麻。
狗屎運?這分明是厄運!是酷刑預告!
江臨那張沒什么表情的臉在我眼前晃。他剛才絕對冷笑了一下!他肯定是覺得我蠢得無可救藥,59分玷污了他所在的年級第一的純凈環(huán)境!他說的負責,絕對是折磨!是報復!報復我那塊雕牌肥皂!
放學鈴聲像是催命符。
我磨磨蹭蹭,恨不得把每一本書都拆開再裝回去十遍。周曉曉把我往外推:“快去!別讓學神等!抓住機會啊姐妹!下次月考能不能活就看今天了!”
我被她推得一個趔趄,視死如歸地挪向圖書館。
一中圖書館很大,一樓自習區(qū)燈火通明,安靜得能聽到呼吸聲。我像個賊一樣溜進去,眼睛四處掃描。
很容易就找到了他。
江臨坐在靠窗的一個位置,夕陽的金輝透過玻璃,給他周身鍍了層柔光,側臉專注清冷。桌上攤著那本高鐵上見過的英文厚殼書,還有一本攤開的筆記本,字跡凌厲漂亮。他手指間轉著一支黑色的筆,速度快得只剩殘影。
這畫面好看得像是電影海報。
如果海報中心不是我那皺巴巴的、59分的卷子的話。
我深吸一口氣,挪過去,在他對面小心翼翼坐下,屁股只沾了半邊椅子。
他沒抬頭,目光還在書上,空著的左手卻精準地往我這邊推過來一個本子。
是我那本印著傻了吧唧卡通熊的數(shù)學筆記本。
我:“?”
1 第一章,集合與常用邏輯用語
“第一章,集合與常用邏輯用語?!彼K于開口,聲音壓得很低,怕打擾旁人,卻字字清晰砸進我耳朵,“你的卷子,選擇題第一題就錯了?!?/p>
我:“……”開學測驗而已,要不要這么認真?
“定義域求錯,因為你沒考慮分母不為零。”他抬眼,黑眸沒什么情緒地看我,“這個知識點,筆記本第3頁,我用紅筆圈了?!?/p>
我懵逼地翻開我的筆記本。第3頁,集合的區(qū)間表示法旁邊,確實有幾行囂張的紅色筆跡,不是我寫的。字跡跟他筆記本上的一模一樣,寫著幾個易錯點,其中一條就是“分式函數(shù)定義域:分母≠0”。
“看懂了?”他問。
我……我沒看懂他什么時候在我筆記本上動了手腳!
“你…你什么時候……”
“高鐵上,你逃跑之后?!彼Z氣平淡得像在說今天喝了水,“筆記本從你書包掉出來了。撿起來的時候,順手翻了翻。”
他頓了頓,補充一句:“錯誤率驚人,忍不住標記了一下?!?/p>
我感覺臉上又開始升溫。所以,他不僅撿了我的本子,還現(xiàn)場批閱了?還順手做了訂正筆記?!
“謝謝……”這兩個字我說得無比艱難,夾雜著羞恥和一種詭異的感覺。
“不用謝。”他垂眼繼續(xù)看書,筆尖點了點卷子上另一個紅叉,“第二題,函數(shù)單調性證明,步驟不全,扣分點在這里……”
他就這么一道題一道題地給我講了下去。
語速不快,條理清晰,重點明確。但我腦子像是生了銹,一半在努力跟上他的思路,另一半在瘋狂叫囂:這是江臨!那個傳說中一個月刷完一本奧賽題、被保送爭搶的學神江臨!他現(xiàn)在在給我講59分的卷子!因為我在高鐵上潑了他一褲襠牛奶還用肥皂砸了他!
這世界太魔幻了。
講到第五題,我卡在了一個奇偶函數(shù)的判斷上。他講了一遍,我沒反應。他停下筆,看我。
“沒懂?”
我硬著頭皮,手指絞著衣角:“能…能再講一遍嗎?慢一點……”
他沉默了兩秒。那兩秒我差點把自己憋死。
然后,他抽過一張空白的草稿紙,重新畫坐標系,寫函數(shù)式,步驟拆解得比之前更細。
“這樣?”他寫完,抬眼問我。
窗外的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小片陰影。我忽然發(fā)現(xiàn),他眼睛其實很好看,不是純粹的冷,里面有種很專注的東西,只是平時被冰封著,沒人敢看。
“懂了……”我猛地回神,低下頭,感覺耳朵尖有點燙。
“下一題?!彼栈啬抗?,聲音依舊沒什么起伏。
一個半小時,我度秒如年,又好像一晃而過。
他終于合上了我的卷子,也合上了他自己的書。
“今天就到這?!彼_始收拾東西,“把你筆記本上我標紅的地方,和今天的錯題,回去各找五道同類題型做一遍。明天放學前給我?!?/p>
我:“???”
還、還要檢查作業(yè)?!
“有意見?”他拎起書包,瞥了我一眼。
“沒!沒有!”我瞬間坐直,“保證完成任務!”
他幾不可查地點了下頭,轉身就走。
我癱在椅子上,感覺身體被掏空??粗巴庖呀?jīng)完全黑下來的天色,和圖書館亮起的燈,還有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
手機震動,是周曉曉的微信轟炸。
“怎么樣怎么樣?!學神是不是特別帥近距離?!”
“他講題是不是自帶圣光?!”
“你們有沒有什么火花噼里啪啦?!”
我低頭,慢吞吞地打字回復:
“帥是帥…”
“圣光沒看見,冷氣倒是很足…”
“火花不知道,我快被凍僵了…”
“而且…他給我布置了作業(yè)…明天要交…”
周曉曉發(fā)來一串巨大的感嘆號:“?。?!學神獨家定制作業(yè)!林晚你何德何能!快做!做不完我?guī)湍阕?!?/p>
我哭喪著臉收拾東西。拿起筆記本時,看到里面那些不屬于我的、凌厲又清晰的紅色筆跡,心情復雜得像一團亂麻。
走到圖書館門口,冷風一吹,我打了個哆嗦。
一抬頭,卻看見路燈下,那道熟悉挺拔的身影還沒走遠。他單肩挎著包,步伐不緊不慢,影子在燈光下拉得很長。
像是……刻意放慢了速度?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我掐死了。錯覺,一定是被凍出幻覺了。
我趕緊低下頭,抱著我的書,換了個方向,飛快地溜了。
第二天課間,我正對著江臨劃定的“重點區(qū)域”和那十道堪比外星密碼的拓展題薅頭發(fā),前門傳來一陣騷動。
“江臨學長!”有女生驚喜又怯怯的聲音。
我筆尖一抖,在作業(yè)本上劃出一道長痕。心臟莫名其妙開始擂鼓。
不會吧……又來?
果然,那個自帶降溫效果的身影出現(xiàn)在我們班門口,依舊是沒什么表情的樣子,目光徑直落在我……這邊。
在全班無聲的注視下,他走過來,停在我桌邊,手指敲了敲我的桌面。
“作業(yè)?!?/p>
言簡意賅,冷得掉渣。
我手忙腳亂地把昨天奮戰(zhàn)到深夜的成果遞上去,指尖都在發(fā)顫。
他接過,快速翻了一遍。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就這一下,我心跳差點停擺。
“第三題,輔助線做錯了。第五題,取值范圍沒考慮臨界點?!彼驯咀尤踊匚易郎希曇舨淮?,卻像錘子砸下來,“中午吃完飯,老地方。帶修正帶?!?/p>
說完,再次干脆利落地轉身走人。
我:“……”
全班:“……”
死寂之后,是比昨天更洶涌的竊竊私語。
“又、又來了?!”
“還要中午單獨輔導?!”
“這是什么頂級待遇?!”
“他倆絕對有問題!”
周曉曉撲過來,抓起我的作業(yè)本,看著上面江臨寥寥幾筆留下的紅色批注,激動得聲音發(fā)顫:“晚晚!他給你批作業(yè)了!學神親手批的!這筆記拿出去能賣錢!”
我看著她,欲哭無淚。
待遇?這分明是公開處刑!還一天一次!他現(xiàn)在連“負責”倆字都懶得說了,直接下達指令!而我,連拒絕的勇氣都沒有!
午休時間,我揣著修正帶和一顆赴死的心,再次挪向圖書館。
他果然已經(jīng)在老位置了。這次桌上攤著的是物理競賽題集,密密麻麻的符號看得我眼暈。
我坐下,他把我的作業(yè)本推過來,上面錯誤的地方已經(jīng)用紅筆圈出,甚至旁邊寫了簡潔的提示。
“先自己改?!彼^也不抬。
我認命地拿起筆,開始絞盡腦汁。
圖書館很安靜,只有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和他偶爾翻書頁的聲音。陽光透過窗戶曬得人暖洋洋,我改著改著,有點昏昏欲睡。
腦袋往下一點。
額頭突然碰到一個冰冷堅硬的東西。
我猛地驚醒,發(fā)現(xiàn)是江臨用筆尾抵住了我的腦門。
他不知何時放下了自己的書,正看著我,眼神里帶著一絲極淡的……嫌棄?
“困了?”
我瞬間清醒,臉紅得像煮熟的蝦子:“沒、沒有!”
“這道,”他無視我的辯解,筆尖點在我本子上一處,“用三角函數(shù)誘導公式,別用勾股定理硬算,蠢?!?/p>
我:“……”哦。
改完所有錯題,已經(jīng)快打下午上課鈴了。我趕緊收拾東西。
他合上題集,忽然問:“雕牌肥皂,還有嗎?”
我愣住,差點把修正帶扔出去:“啊?”
“味道,”他臉上掠過一絲極不自然的神色,很快又恢復冷淡,“還行?!?/p>
我:“???”
他沒再說什么,拎起書包走了。
我站在原地,抱著作業(yè)本,腦子里循環(huán)播放他那句“味道還行”。
肥皂……味道還行?
他聞了?!他居然真的用了?!用來洗那條褲子了嗎?!
一想到那個畫面,我整個人都快冒煙了。
下午放學,我下意識地又開始磨蹭。周曉曉已經(jīng)習慣了我這德性,拍拍我肩膀:“去吧晚晚,幸福的輔導時間又到了!”
我一點也感覺不到幸福。
果然,還沒磨蹭到五分鐘,那個冷颼颼的身影又準時出現(xiàn)在了教室后門。這次他連門口都沒進,只是站在那里,目光穿透人群鎖定我。
無聲的壓力。
我認命地抱起書,在全班“又來了又來了”的注目禮中,垂頭喪氣地走過去。
跟他并肩走在去圖書館的路上,我緊張得同手同腳。他比我高一個多頭,步伐大,我得小跑著才能跟上。
路過小賣部,我肚子不爭氣地叫了一聲。中午光顧著改錯題,沒吃多少。
聲音不大,但在安靜的校道上格外清晰。
我瞬間僵住,恨不得鉆進地縫。
江臨腳步頓了一下,側頭看了我一眼。
沒說話。
但走到圖書館樓下,他沒進去,而是拐向了旁邊的小超市。
“等著?!彼麃G下兩個字,自己走了進去。
我愣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完全搞不清狀況。
幾分鐘后,他出來了,手里拎了個塑料袋,直接塞到我懷里。
里面是一個還熱乎的烤腸面包,和一瓶草莓牛奶。
我抱著溫熱的塑料袋,徹底懵了,抬頭傻乎乎地看著他。
夕陽的光線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頜線,表情還是冷的,但耳根好像……有點微微發(fā)紅?
“吃完了再上來?!彼Z氣硬邦邦的,說完就先轉身上了圖書館的臺階。
我站在樓下,看著懷里那個畫風極度違和的面包牛奶,再抬頭看看他消失在樓梯口的背影,心跳猛地漏了一拍,然后開始瘋狂加速。
冷氣……好像也不是那么足?
圖書館里,我小口小口啃著面包,甜膩的草莓牛奶滑過喉嚨。他坐在對面,垂著眼做題,側臉在燈光下顯得異常專注。
我偷偷瞄他。
所以……這是打一巴掌給個甜棗?學神的專屬激勵方式?
還是說……
一個荒謬又讓人心跳失衡的念頭,猝不及防地鉆了出來。
他該不會……
真的在讓我“負責”吧?
以這種……匪夷所思的方式?
我抱著那袋溫熱的、散發(fā)著廉價烤腸和工業(yè)草莓香精味道的食物,站在圖書館樓下,像抱了個定時炸彈。
心跳快得離譜,撞得胸口發(fā)懵。
他給我買吃的?江臨?那個高鐵上被我潑了一褲襠牛奶、冷著臉收走我59分卷子、用紅筆在我筆記本上批注“蠢”字的江臨?
這比他用雕牌肥皂洗褲子還讓我驚悚。
圖書館臺階上方已經(jīng)看不到他的人影了。冷風吹過,我打了個激靈,低頭看看懷里印著可愛小熊的草莓牛奶瓶,又看看那個油紙包著的、形狀樸實的面包。
肚子又不合時宜地叫了一聲。
……管他呢,天大地大,吃飯最大。學神投毒的概率應該比彗星撞地球還低吧?
我撕開包裝袋,惡狠狠地咬了一大口面包。烤腸的咸香和面包的柔軟混合在一起,意外地好吃。又擰開牛奶瓶蓋,咕咚灌下去一大口——甜得齁人,但熱量迅速涌向四肢百骸。
一邊吃,一邊腦子里還在瘋狂刷彈幕。
他什么意思?良心發(fā)現(xiàn)?補償我被他精神摧殘?還是新型的懲罰手段——先給點甜頭,等會兒講題時更加毒舌?
吃完最后一口,把包裝紙和空牛奶瓶扔進垃圾桶,我抹抹嘴,視死如歸地踏上圖書館的臺階。
他果然還在老位置。臺燈的光圈攏著他,手指間的筆又轉出了殘影,面前攤開的已經(jīng)換成了化學筆記。聽到我過來的動靜,他沒抬頭,只是用筆尾點了點對面空位子旁邊——我那本攤開的、布滿紅色批注的數(shù)學練習冊已經(jīng)擺好了。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坐下,盡量不發(fā)出一點聲音。
他寫完一行復雜的化學方程式,才合上自己的本子,把我那本練習冊拉過去。目光掃過我新做的幾道題,眉頭幾不可查地動了一下。
我心臟瞬間提到嗓子眼。
“比昨天好點?!彼曇魤旱煤艿?,沒什么情緒,但也沒批評,“至少定義域記得分母不能為零了?!?/p>
我:“……”
這算是表揚?從他嘴里說出來簡直像太陽打西邊出來。
“但是,”果然,“函數(shù)奇偶性判斷,還是靠猜。f(-x)代入計算,步驟不能省。”
他抽過草稿紙,唰唰寫下兩道新的函數(shù)式?!鞍堰@兩個的判斷過程寫完整,奇偶性、單調性一起。”
我認命地接過筆,開始吭哧吭哧地演算。圖書館太安靜,他的存在感又太強,我總覺得他的視線若有若無地落在我筆尖上,導致我寫得歪歪扭扭,手心冒汗。
好不容易寫完,推過去。
他掃了一眼,紅色水筆精準地圈在一個等號上:“這里,計算錯誤。重新算?!?/p>
我定睛一看,果然,移項的時候正負號搞反了。臉上一熱,趕緊拿回來改。
改完再推過去。
他沉默地看了幾秒,忽然開口,聲音依舊很低,但距離似乎拉近了一點:“你平時刷題,是不是只追求做完,從不總結錯因?”
我頭皮一麻,有種被徹底看穿的心虛?!堑?,我就是題海戰(zhàn)術里淹死也不回頭的那種莽夫。
“數(shù)學不是靠肌肉記憶?!彼霉P點著我錯的那幾個同類題型,“這種復合函數(shù)求導,你錯三次了。每次都是鏈式法則用到最后一步漏乘內層導數(shù)。下次動筆前,先把求導法則在草稿紙上寫一遍?!?/p>
我愣愣地點頭。這好像……是除了“蠢”和“錯了”之外,他第一次說這么長的、帶著具體方法論的話。
“還有,”他翻到我練習冊前面一頁,“數(shù)列求和,錯位相減,步驟混亂。晚上回去,把錯位相減和裂項相消的標準步驟抄十遍。明天給我看?!?/p>
“……哦?!蔽夷桀^耷腦地應下。又是作業(yè)!
接下來的一個多小時,他依舊沒什么廢話,講題精準冷酷,專挑我痛腳踩。但我好像……稍微習慣了一點這種凍死人的節(jié)奏?至少在他指出“這個三角函數(shù)值你記錯了”的時候,我不會再嚇得把筆扔出去了。
偶爾,在他低頭演算給我看的時候,我能看到他垂下的睫毛,很長,在眼瞼下投出淡淡的陰影。臺燈的光暈柔和了他側臉的冷硬線條。還有他握筆的手指,干凈修長,骨節(jié)分明……
打?。×滞砟阍诳词裁?!我猛地掐了自己大腿一下,強迫自己盯回該死的數(shù)學題上。
講完最后一道壓軸題,他放下筆,看了眼手表。
“今天到這?!?/p>
我長吁一口氣,感覺像跑了場馬拉松,靈魂出竅。
他開始收拾東西。我也趕緊把我的練習冊、卷子、還有那本承載了他大量紅色筆跡的卡通熊筆記本塞進書包。
拉上拉鏈,一抬頭,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背上包,站在那里,似乎……在等我?
我遲疑地站起來。
他沒說話,轉身朝圖書館門口走去。我愣了一秒,趕緊小步跟上。
夜晚的校園很安靜,只有路燈在地上拉出長長的影子。他走在我前面半步,步伐依舊不慢,但我好像不需要小跑也能跟上了。
一路無話。只有鞋子踩過落葉的沙沙聲。
這種沉默比在圖書館里還讓人心慌意亂。我盯著他挺拔冷淡的背影,腦子里又開始胡思亂想。他為什么要等我?順路?我們好像不住一個方向吧?
快到教學樓岔路口,他忽然停下腳步。
我差點撞到他背上,趕緊剎車。
他轉過身,夜色里,他的表情看不太清,只能感覺到那雙眼睛格外深。
“林晚。”他叫我的名字。聲音被夜風吹得有點散,但依舊清晰。
“啊?在!”我立刻站直,像被點名的小兵。
他從書包側袋里拿出一個什么東西,遞到我面前。
借著路燈的光,我看清了——是一小盒獨立包裝的巧克力曲奇,看包裝就知道不便宜,絕不是小賣部貨色。
我徹底懵了,抬頭傻看著他。
“明天早上,”他語氣還是淡淡的,聽不出什么波瀾,“別餓著肚子來考試?!?/p>
說完,他把那盒小餅干塞進我手里,不等我反應,轉身就朝著男生宿舍的方向走了。背影很快融進夜色里。
我獨自站在原地,手里捏著那盒微涼的、精致的餅干,看著他已經(jīng)消失的方向,心臟又一次不爭氣地狂跳起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劇烈。
烤腸面包是補償。
那這個呢?
還有他剛才那句……“考試”?
我猛地想起來,明天好像……確實是數(shù)學單元測!
所以他這幾天的突擊折磨……是因為知道要考試?!
一股極其復雜的感覺涌上來,夾雜著震驚、茫然,還有一絲絲……極其微弱的、幾乎不敢捕捉的甜。
我暈乎乎地飄回宿舍,周曉曉正敷著面膜看劇,一見我進來,立刻扯下面膜蹦起來。
“怎么樣怎么樣?!今天學神又給你開了什么小灶?!有沒有新的獨家筆記?!”
我把書包放下,動作遲緩地掏出那盒餅干。
周曉曉的眼睛瞬間瞪圓了,一把搶過去:“我靠!這個牌子的曲奇死貴死貴的!江臨給的?!他為什么給你這個?!定情信物嗎?!”
“他說……明天考試,別餓肚子?!蔽腋砂桶偷貜褪觯X子還是亂的。
周曉曉倒抽一口冷氣,捧著那盒餅干像捧著什么圣物,圍著我來回轉圈:“他連你餓肚子都知道?!還給你買吃的?!還關心你考試?!林晚!這絕對不正常!冰山融化了!鐵樹開花了!他肯定對你有意思!”
“你別瞎說!”我臉上爆紅,搶回餅干塞進抽屜,“他就是……就是責任心過剩!覺得我59分太丟他的人!”
“屁的責任心!年級第一的責任心能泛濫到給你買小餅干?!”周曉曉激動地拍我肩膀,“你信我!男人的這種行為,絕對有鬼!尤其是江臨那種男人!”
我被她吵得頭昏腦脹,心里那點微弱的甜和巨大的惶惑攪和在一起,變成一團亂麻。
洗漱完躺在床上,我瞪著天花板,毫無睡意。手機屏幕亮了一下,是班級群里有人在討論明天的數(shù)學考試,一片哀嚎。
我鬼使神差地點開通訊錄,找到那個之前因為要發(fā)學習資料而被迫加上的、頭像是一片純黑、名字只有一個“J”的賬號。
指尖在屏幕上方懸停了很久,心跳如鼓。
最終,我還是戳開了對話框,一個字一個字地敲:
“那個…餅干,謝謝。”
點了發(fā)送的瞬間,我就把手機屏幕扣在胸口,像扔出去一個燙手山芋。
他會回嗎?應該不會吧?他看起來就不像會回這種無聊信息的人。
幾秒后,手機極其輕微地震動了一下。
我?guī)缀跏瞧磷『粑咽謾C翻過來。
純黑的聊天界面上,多了一個白色的氣泡。
只有一個字。
“嗯?!?/p>
我盯著那個冷冰冰、毫無情緒可言的“嗯”字,看了足足一分鐘。然后莫名其妙地,把臉埋進枕頭里,無聲地咧嘴笑了。
卷子發(fā)下來,我粗粗掃了一遍,意外地發(fā)現(xiàn)……好多題眼熟!都是江臨這幾天往死里給我講過的類型!連那道讓我錯了三遍的復合函數(shù)求導,都換湯不換藥地出現(xiàn)了!
我深吸一口氣,拿起筆,開始埋頭狂寫。
過程中還是磕磕絆絆,好幾道大題解得心驚膽戰(zhàn)。但至少,不像以前那樣,看完題目就直接想棄考了。
交卷鈴響的時候,我居然有一種……勉強寫完了的虛脫感。
周曉曉湊過來,一臉神秘兮兮:“晚晚,我剛聽到一個重磅消息!”
“什么?”
“江臨!他昨天!拒絕了隔壁班花的告白!就在實驗樓后面!班花哭得梨花帶雨的!”
我收拾筆袋的手一頓。
“聽說拒絕得特別干脆,一點面子都沒留?!敝軙詴詨旱吐曇簦八?,他對你……絕對非同一般!”
我的心猛地一跳,一種說不清是竊喜還是更慌的情緒涌上來。趕緊低下頭:“……別亂猜了,可能就是巧合。”
下午放學,我條件反射般地開始拖延戰(zhàn)術。磨蹭了不到三分鐘,那個熟悉的高冷身影果然又準時出現(xiàn)在了后門。
全班同學的目光已經(jīng)從一開始的震驚、八卦,變成了現(xiàn)在的麻木和習慣。
我認命地抱起書走過去。
這次他沒直接往圖書館走,而是等我跟上后,淡淡開口:“卷子最后一道大題,你輔助線做錯了?!?/p>
我:“……”卷子才交上去幾個小時?!他難道已經(jīng)批完了?!
“去圖書館,給你五分鐘改錯題。”他下達指令,不容置疑。
“……哦。”
走在熟悉的路上,我捏著書包帶子,心里還在糾結班花告白被拒和周曉曉的話,以及抽屜里那盒沒舍得吃的昂貴餅干。
快到圖書館樓下時,我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氣,猛地停下腳步,叫住他:“江臨!”
他停下,轉身看我,眼神帶著詢問。
“你……你為什么……”話到嘴邊,我又慫了,舌頭打結,“……為什么要幫我補習?還、還給我買吃的?”
問出來了!
心臟快要從嗓子眼跳出來。我緊緊盯著他,不敢錯過他臉上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
他站在傍晚柔和的光線里,表情似乎頓了一下,隨即又恢復了那種慣常的冷淡。就在我以為他不會回答,或者又會用“負責”那種鬼話搪塞我的時候,他開口了。
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砸進我耳朵里。
“因為你傻得……”他頓了頓,目光在我因為緊張而發(fā)紅的臉上停留了一瞬,移開,看向旁邊的香樟樹,喉結輕微地滾動了一下。
“……有點讓人看不過去?!?/p>
單元測試的成績下來得比想象中還快。
隔天下午數(shù)學課,班主任,也就是我們的數(shù)學老師,抱著一摞卷子走進來,臉色看不出喜怒。教室里瞬間鴉雀無聲,只剩下心臟怦怦跳的聲音,我的尤其響。
我手心冒汗,死死盯著那摞決定生死的紙。江臨這幾天的“酷刑”到底有沒有用,馬上見分曉。
“這次測驗,整體難度適中,但有些同學的基礎還是很不扎實!”老師推了推眼鏡,開始慣例的考前訓話,目光掃過臺下,幾個數(shù)學困難戶紛紛縮脖子。
我低頭玩手指,不敢跟他對視。
“不過,也有同學進步非常顯著。”老師話鋒一轉,抽出了最上面幾張卷子,“下面念到名字的同學,上來拿卷子。”
“張偉,91。”
“劉婷,95?!?/p>
……
一個個名字念過去,分數(shù)都不低。我越來越緊張。
直到——
“林晚。”
我猛地一顫,全班的目光瞬間聚焦過來,帶著各種意味不明的探究。
老師拿起最后一張卷子,目光在我臉上停頓了一下,似乎帶了點……驚訝?
“87分?!?/p>
嗡——
我腦子炸了。多少?87?!我不是在做夢吧?那個永恒的59分徘徊者,及格線萬歲選手,居然考了87?!
周圍響起一片壓抑不住的吸氣聲和竊竊私語。
“誰?林晚?87?”
“抄的吧?”
“她這幾天不是一直被江臨……”
“臥槽,學神輔導效果這么立竿見影?”
我?guī)缀跏秋h上去拿回卷子的。鮮紅的“87”幾乎灼傷我的眼。翻到背面,最后那道江臨說我做錯了的大題,果然打了個巨大的叉,但前面基礎題,幾乎全對!那些他逼著我反復訂正、甚至要抄十遍步驟的題型,這次清一色的紅勾!
走下講臺時,腿都是軟的。經(jīng)過江臨的座位,他沒看我,正低頭翻著一本英文期刊,側臉冷峻,仿佛周遭的騷動都與他無關。
但我看見他轉筆的指尖,幾不可查地停頓了一下。
剛坐回位置,周曉曉就一把搶過我的卷子,眼睛瞪得溜圓:“我靠!晚晚!87!你出息了!江臨這是給你腦子里灌輸了什么靈丹妙藥?!”
我搶回卷子,寶貝似的撫平邊角的褶皺,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翹,又強行壓下,故作鎮(zhèn)定:“咳咳,一般一般,世界第三?!?/p>
前排一個男生回頭,語氣酸溜溜的:“可以啊林晚,攀上高枝就是不一樣了?!?/p>
這話有點刺耳,但我正沉浸在脫胎換骨的喜悅里,沒空搭理。
下課鈴響,我正小心翼翼把卷子折好,準備拿回去給我爸媽炫(xian)耀(bai),數(shù)學老師的聲音又響起來:“江臨,來我辦公室一趟。林晚,你也來。”
我心里咯噔一下。叫我干嘛?難道懷疑我作弊?
瞬間,剛飄起來的心又沉了下去。我下意識地看向江臨,他已經(jīng)站起身,表情沒什么變化,只淡淡瞥了我一眼:“跟上?!?/p>
辦公室里,茶香混合著舊書的味道。
班主任坐在辦公桌后,手指點著我的卷子,又看看旁邊一份字跡漂亮、滿分一百的卷子——是江臨的。
“林晚同學,這次進步很大?!崩蠋熼_口,聽不出是褒是貶。
我緊張地絞著手指:“謝謝老師……”
“最后這道大題,全校就江臨一個人用這種方法解出來了?!彼鹧?,鏡片后的目光銳利,“你的解題思路,跟他的很像啊?!?/p>
我頭皮一麻,瞬間明白老師叫我們來的目的了。他懷疑江臨給我泄題?或者……我偷看了江臨的解題方法?
血液呼啦一下涌上頭頂,臉上火辣辣的。一種被冤枉的委屈和憤怒頂在喉嚨口。
“老師,我……”我急急地想辯解,卻有點語無倫次,“那道題我是做錯了,江臨他昨天剛給我講過類似的,但我沒完全聽懂,所以……”
“老師,”江臨清冷的聲音截斷了我的話,他上前半步,剛好擋在我和老師之間半個身位,“競賽班的奧數(shù)模擬卷,最后一道壓軸題,題型類似,但難度更高。我給她講的是那道題?!?/p>
他語氣平穩(wěn),不卑不亢:“她的卷子是我盯著做的,不存在您擔心的情況。進步是因為她這幾天刷完了三本練習冊的錯題,基礎題型步驟抄了不下五十遍?!?/p>
辦公室里安靜了一瞬。
班主任看著他,又看看我,臉上的嚴肅慢慢化開,最后笑了笑:“原來是這樣。老師沒有懷疑你的意思,林晚,進步大是好事,繼續(xù)保持。江臨,你幫助同學也很不錯?!?/p>
他揮揮手:“行了,沒事了,回去吧?!?/p>
走出辦公室,我長舒一口氣,后背還有點發(fā)涼。
“嚇死我了……”我小聲嘟囔,偷偷瞄了一眼旁邊的江臨。他依舊沒什么表情,但剛才他替我解釋的那幾句話,莫名讓人覺得……有點安心?
“那道題,”他突然開口,“晚上重新做一遍。步驟寫完整,明天給我?!?/p>
我:“……”剛剛生出的一點感激瞬間煙消云散。
果然是冷酷無情的監(jiān)督機器!
然而,我沒等到晚上。
放學時,我照例磨蹭到最后,卻破天荒地沒等到那個來“提人”的冷峻身影。
周曉曉湊過來:“咦?今天你家學神沒來逮你?”
我伸長脖子往教室外看,走廊空蕩蕩的。
心里莫名空了一下。習慣真是個可怕的東西。
“可能……他有事吧?!蔽页冻蹲旖?,自己都覺得這解釋很蒼白。
收拾好東西,獨自走出教學樓。夕陽把影子拉得很長,我突然覺得有點不習慣這條一個人走的路。
旁邊兩個女生興奮的議論聲飄進耳朵:
“看到了嗎?公告欄!物理競賽校內選拔結果!”
“江臨肯定是第一??!毫無懸念!”
“第二名那個誰簡直被碾壓得渣都不?!?/p>
“聽說他接下來要停課集訓了,為全國賽準備……”
物理競賽?停課集訓?
我腳步一頓,猛地轉向公告欄方向。
紅榜前圍了不少人。最頂端,“江臨”兩個字后面跟著接近滿分的成績,一騎絕塵。
他要停課了?
所以……以后放學,沒人會準時出現(xiàn)在教室后門,沒人會冷著臉收我的作業(yè),沒人會帶我去圖書館,用最凍人的語氣講最清晰的題,也沒人會因為我肚子叫而去買烤腸面包和死貴的小餅干了?
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猛地攫住了我,像是突然踩空了一階樓梯,心口悶悶的,有點發(fā)慌,還有點……空落落的。
我站在原地,看著那張紅榜,看了很久。周圍的人群來了又散,喧鬧聲忽遠忽近。
所以,這場莫名其妙的“負責”,就這樣……突然結束了?
因為他要去做更重要的、符合他學神身份的事情了。
像我這種59分需要課外輔導的拖油瓶,理所當然地被拋下了。
明明這才是最正常、最合理的發(fā)展??晌夷笾鴷鼛ё?,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卻一點也輕松不起來。
那天晚上,我對著他劃定的那道難題,咬著筆桿發(fā)了很久的呆。步驟寫寫涂涂,怎么也理不順。
手機安安靜靜,那個純黑的頭像再也沒有亮起過提示小紅點。
他好像……真的徹底從我的放學后時間里消失了。
接下來的幾天,果然如此。
放學鈴響,后門空空如也。去圖書館,那個靠窗的固定位置要么空著,要么坐著別人。校園里偶爾遠遠看見他被競賽班的老師或者同學圍著,步履匆匆,側臉冷峻專注,根本看不到混在人群里的我。
周曉曉唉聲嘆氣:“唉,幸福的輔導時光一去不復返,晚晚,你的好日子到頭了?!?/p>
我白她一眼,心里那點空落落卻越來越大。
直到周五下午,一場毫無預兆的暴雨兜頭澆下。
沒帶傘的學生擠在教學樓門口,哀鴻遍野。我縮在角落里,看著外面白茫茫的雨幕發(fā)愁。
“林晚?!?/p>
一個熟悉清冷的聲音,穿透嘈雜的雨聲和人聲,精準地落在我耳邊。
我渾身一僵,猛地抬頭。
江臨站在幾步之外,手里拿著一把黑色的長柄雨傘。他額前的黑發(fā)被雨水打濕了一點,幾縷凌亂地搭在眉骨上,眼神卻依舊清亮,正看著我。
周圍瞬間安靜了不少,無數(shù)道目光在我們之間來回掃射。
我心臟不爭氣地開始狂跳,說話都結巴了:“你…你怎么……”你不是該在競賽班集訓嗎?
“路過?!彼院喴赓W,把手里的傘遞過來,“拿著。”
我看著那把看起來就質量很好的黑傘,愣?。骸澳悄恪?/p>
“我還有?!彼Z氣不容置疑,見我不接,干脆把傘柄塞進我手里。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我的皮膚,帶著雨水的微涼,激得我輕輕一顫。
“下周一月考,”他目光在我臉上停頓了一秒,聲音壓低,只有我能聽清,“別又不及格,丟我的人?!?/p>
說完,他轉身就走,很快消失在雨幕和人群里。
我抱著那把沉甸甸的、還殘留著他指尖溫度的傘,站在原地,周圍所有的聲音都仿佛褪去了。
心里那點空落落,突然就被這把傘填滿了。甚至還咕嘟咕嘟地,冒起了泡。
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揚。
旁邊傳來周曉曉壓低的、興奮的尖叫:“嗷嗷嗷!送傘!學神冒雨來給你送傘!還惦記你月考!這到底是什么絕美愛情!”
我紅著臉瞪她,心里卻像揣了一百只兔子,活蹦亂跳。
雨好像也沒那么大了。
周末兩天,我對著課本和練習冊,前所未有地干勁十足。
絕對不能不及格!不能丟他的人!
雖然……他好像也沒說過“我的人”這種話。
但不管了!沖鴨!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