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警。” 我對著麥克風(fēng)說。
“什么？！” 女人和彈幕同時炸了。
“報…報警？！” 女人聲音拔高，滿是驚恐，“報什么警？童姐你別嚇我！我女兒還……”
“就說你聞到隔壁有強(qiáng)烈異味，懷疑鄰居出意外了?！?我語速很快，很清晰，“現(xiàn)在，立刻打電話。開免提?！?/p>
女人徹底慌了神，手抖得幾乎拿不住手機(jī)，但我的語氣像根冰冷的針，扎醒了她。她手指哆嗦著，在通話界面上劃拉了好幾下才按出110。
“喂？110嗎？我…我要報警！地址是西城老棉紡廠家屬院3棟2單元301隔壁，302！對，302！我…我聞到隔壁有…有特別難聞的味兒！好幾天了！像…像什么東西爛了！我敲了半天門沒人應(yīng)！我鄰居是個獨居老人！我…我懷疑他出事了！你們快來看看吧！”
掛了電話，女人靠著冰冷的墻壁滑坐到地上，手機(jī)都差點掉了，鏡頭對著樓道天花板晃。“童姐…這…這到底怎么回事?。课遗畠骸?/p>
“你先回屋，鎖好門，守著孩子?！?我盯著屏幕，聲音沉下去，“警察來之前，別出來。也別掛連線?！?/p>
女人連滾爬爬回到自己屋里，反鎖了防盜門，背靠著門板大口喘氣，手機(jī)對著客廳那面畫著紅圈的墻。客廳里死一樣的寂靜。
直播間人數(shù)已經(jīng)飆到五十萬。彈幕瘋了，全是猜測和驚恐的表情包。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每一秒都像被拉長了。只有女人壓抑的抽泣聲和偶爾傳來的、小女孩在里屋模糊不清的囈語聲，像針一樣刺著耳膜。
大概二十分鐘后。
“嗚哇——嗚哇——”
刺耳的警笛聲由遠(yuǎn)及近，在樓下猛地剎住。
樓道里傳來沉重而急促的腳步聲，還有對講機(jī)滋滋啦啦的電流聲。
“警察！開門！” 一個洪亮嚴(yán)肅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女人嚇得一哆嗦，連滾爬爬過去開了門。
鏡頭晃動得厲害，只能看到穿著藏藍(lán)色制服的褲腿和黑色的警用皮鞋。幾個警察的身影在門口晃動。
“是你報的警？聞到異味？” 為首的警察問，聲音低沉，帶著審視。
“是…是我！警察同志！就是隔壁302！王叔家！” 女人指著對面那扇深綠色的門，語無倫次，“味兒…味兒好像是從他家門縫里飄出來的！我敲了好幾次門，沒人應(yīng)！都好幾天沒見人了！”
警察皺著眉，湊近302的門縫，仔細(xì)嗅了嗅。他臉色猛地一變，立刻回頭對后面的同事打了個手勢。
“準(zhǔn)備破門！”
直播間徹底瘋了。彈幕滾屏速度快到看不清字，禮物特效像不要錢一樣炸開屏幕。
我的心跳也快了一拍，但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把手機(jī)拿得更穩(wěn)了些，鏡頭依舊對著出租屋的水泥地。
“砰！砰！砰！”
沉重的撞門聲透過女人的手機(jī)傳來，每一下都像砸在人心上。
“哐當(dāng)——！”
一聲刺耳的金屬扭曲聲后，門被撞開了。
一股難以形容的、濃烈到令人作嘔的惡臭，瞬間順著敞開的門洞洶涌而出，即使隔著屏幕和網(wǎng)絡(luò)，似乎都能聞到那股腐爛到極致的死亡氣息！
“嘔……” 連線的女人當(dāng)場就捂著嘴干嘔起來。
鏡頭劇烈晃動，畫面模糊不清，只能聽到警察急促的指令和對講機(jī)里混亂的匯報聲。
“封鎖現(xiàn)場！”
“叫法醫(yī)！”
“通知刑偵！”
“里面…里面什么情況？” 女人強(qiáng)忍著惡心，帶著哭腔問，鏡頭下意識地想往里探。
“別拍！退后！” 一個警察嚴(yán)厲的聲音傳來，同時一只手擋住了鏡頭，“回你自己家！關(guān)上門！”
鏡頭畫面被強(qiáng)行扭開，最后定格在女人家客廳那面刺目的紅圈墻上幾秒，連線就被切斷了。
我的直播間屏幕瞬間只剩下我自己這邊對著水泥地的畫面，還有徹底陷入癲狂、每秒刷新上萬條的彈幕海。
“我靠靠靠靠?。。≌娉鍪铝耍。?！”
“主播牛逼?。?！隔著網(wǎng)線破案？？？”
“那味兒…隔著屏幕我都想吐了！真死人了？！”
“那小女孩畫的圈圈！是不是在指那個‘核’？就是尸體？！”
“主播到底是什么人？！”
“預(yù)言家！刀了刀了！”
我看著瞬間爆炸的后臺數(shù)據(jù)，涌進(jìn)來的新觀眾，還有滿屏的火箭跑車。胃里那股泡面味混合著剛才隔著屏幕感受到的腐臭味，攪得有點難受。
我伸手，啪地一下，直接關(guān)了直播。
世界清靜了。
屏幕黑掉的前一秒，我看到自己后臺粉絲數(shù)后面，跟著一串長得嚇人的零。
出租屋里只剩下泡面冷掉的油膩味道。我靠在吱呀作響的舊椅子上，閉上眼。剛才強(qiáng)行隔著屏幕捕捉那絲陰氣核心，又承受了瞬間爆發(fā)的巨大怨念和死氣沖擊，太陽穴突突地跳著疼。
這活兒，真不是人干的。
手機(jī)在泡面桶旁邊瘋狂震動起來，不是直播平臺的提示音，是電話。
一個陌生的本地號碼。
我盯著那串?dāng)?shù)字，沒動。電話響到自動掛斷。沒過幾秒，又執(zhí)著地響起來。
第三遍的時候，我劃開了接聽鍵，把手機(jī)放到耳邊，沒說話。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傳來一個中年男人沉穩(wěn)、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疲憊的聲音：“是童謠女士嗎？”
“哪位？” 我聲音有點啞。
“市局刑偵支隊，趙衛(wèi)國?！?對方自報家門，語氣公事公辦，但透著一股凝重，“今天上午，西城老棉紡廠家屬院那個案子，是你給報的警？”
“報警的是302隔壁的住戶，陳女士。我只是個主播?！?我糾正他，語氣平淡。
電話那頭頓了一下：“但根據(jù)陳女士的筆錄，是你讓她報的警，并且精準(zhǔn)指出了302室可能存在問題?！?/p>
“巧合。我瞎猜的。” 我拿起涼掉的泡面湯，喝了一口，壓了壓胃里的不適，“你們查到什么了？”
“初步勘察，死者王建軍，男性，68歲，獨居。死亡時間初步判斷在五天前。死因…頸部遭受重?fù)?，系他殺?！?趙隊長的聲音很沉，帶著刑警特有的冷硬，“現(xiàn)場有被翻動和清理的痕跡，兇手具備一定的反偵察意識。我們正在排查他的社會關(guān)系和近期接觸人員?！?/p>
我聽著，沒接話。那股冰冷的怨念和強(qiáng)烈的不甘，似乎還在耳邊縈繞。五天…對上了。
“童女士，” 趙隊長的語氣帶上了一絲探究，“陳女士提到，你在直播中，似乎對她女兒在墻上畫的那些紅色圓圈…特別關(guān)注？能告訴我，你當(dāng)時看到了什么？或者說，是怎么判斷隔壁有問題的？”
我把最后一口涼透的、凝成一坨的泡面塞進(jìn)嘴里，嚼了幾下咽下去?！摆w隊，你們警察辦案講證據(jù)，對吧？”
“當(dāng)然?！?/p>
“我是個搞直播的?！?我放下泡面桶，手指無意識地?fù)钢烂嬉粔K翹起的木皮，“觀眾有困擾，我?guī)椭治龇治觯o點建議。陳女士的女兒行為異常，結(jié)合她說聞到異味，鄰居失聯(lián)，我建議她報警，合情合理。至于那些圈圈…小孩子亂涂亂畫，能看出什么？我只是覺得位置有點奇怪，讓她問問鄰居情況而已。”
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顯然，我的這套說辭，糊弄不了經(jīng)驗豐富的老刑警。
“童女士，” 趙隊的聲音沉了沉，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這個案子性質(zhì)惡劣。任何有助于我們破案的線索，哪怕再微小，我們都不會放過。你…真的沒有其他要說的？”
出租屋的窗戶沒關(guān)嚴(yán)，一陣?yán)滹L(fēng)吹進(jìn)來，帶著初冬的寒意。
我搓了搓有些發(fā)涼的手指。
“趙隊，兇手清理過現(xiàn)場，但清理得不夠‘干凈’。” 我看著自己指甲縫里一點沒洗掉的泡面油漬，慢慢地說，“他可能…帶走了不屬于他的東西?；蛘?，留下了本不該留下的東西。查查王建軍最近有沒有什么值錢的、或者對他個人特別重要的物件不見了？再或者…兇手自己身上，有沒有多了點…不該有的‘味道’？”
電話那頭，是更長的沉默。連呼吸聲都輕了。
“味道？” 趙隊的聲音帶著極度的困惑和一絲凝重。
“嗯?！?我應(yīng)了一聲，沒解釋，“還有，兇手應(yīng)該和王建軍認(rèn)識。熟人，或者至少是能讓他開門放進(jìn)屋的人。力氣不小，動作干脆?？赡堋悬c急事需要用錢？或者，被王建軍抓住了什么把柄？”
我說得很慢，像是邊想邊說，帶著點不確定。
“這些…是你分析的？” 趙隊的聲音充滿了難以置信。
“瞎猜的?？炊嗔诵虃蓜 ！?我扯了扯嘴角，“趙隊，沒事我掛了，還得準(zhǔn)備晚上直播?！?/p>
“……好。感謝你的配合，童女士。如果后續(xù)有需要，可能還會聯(lián)系你?！?趙隊最終說道，語氣復(fù)雜。
“嗯?！?我掛了電話。
手機(jī)屏幕暗下去，映出我沒什么血色的臉。
我知道他一個字都不信我的“瞎猜”。但他也沒證據(jù)證明我有問題。
這就夠了。
我起身，把那桶散發(fā)著油膩涼氣的泡面桶扔進(jìn)角落的垃圾桶。走到窗邊，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舊窗戶。
冷風(fēng)猛地灌進(jìn)來，吹散了屋里渾濁的空氣，也讓我發(fā)脹的腦袋清醒了一點。
樓下的街道嘈雜依舊。但我知道，有些東西，不一樣了。
那扇被撞開的深綠色鐵門后面，一個枉死的怨魂還沒散盡。而那個手上沾了血的兇手，此刻正躲在這座城市的某個角落，或許在慶幸，或許在恐懼。
他身上的“味道”，可沒那么容易洗掉。
我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肺部有些刺痛。
晚上七點半，我準(zhǔn)時開了直播。
沒有預(yù)告，沒有預(yù)熱。
但開播瞬間，觀看人數(shù)就像坐了火箭，從零直接飆升到一百五十萬！還在瘋狂上漲！
彈幕已經(jīng)不是滾屏了，是瀑布！海嘯！密密麻麻，層層疊疊，根本看不清字，只有一片片“啊啊啊”“主播來了！”“神仙姐姐！”“快說說上午的事！”“兇手抓到了嗎？”
服務(wù)器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
我把手機(jī)架好，鏡頭對準(zhǔn)我自己。剛洗了臉，頭發(fā)隨便扎了個揪，穿著件洗得發(fā)白的舊T恤，背景還是出租屋灰撲撲的墻。
“晚上好。” 我開口，聲音透過麥克風(fēng)傳出去，在一片瘋狂的彈幕中顯得異常平淡。
彈幕更瘋了。
“主播！上午那個！隔壁老頭真死了？！”
“是不是謀殺？！你咋知道的？！”
“小女孩畫的圈圈是不是在指尸體位置？！”
“主播快講講?。〖彼牢伊?！”
“兇手是誰？?。 ?/p>
我看著那些幾乎要溢出屏幕的激動和探求欲，拿起手邊一個掉了漆的搪瓷缸子，喝了一口涼白開。
“上午的事，警方已經(jīng)介入調(diào)查，具體案情不便透露。大家也別亂猜，等官方通報。” 我放下缸子，語氣沒什么波瀾。
彈幕立刻一片失望的哀嚎和“切~”。
“至于那位陳女士的女兒，” 我頓了頓，“孩子受了驚嚇，心神不穩(wěn)，容易感知到一些不好的‘氣流’。教大家個小辦法，家里如果有小孩莫名哭鬧不安，睡覺不踏實，可以試試：找七粒飽滿的糯米，用干凈的紅布包起來，放在孩子枕頭底下。糯米吸濕氣，紅布辟邪安神。簡單，管用。”
彈幕風(fēng)向立刻被帶偏。
“學(xué)到了學(xué)到了！”
“糯米？真的假的？”
“我兒子晚上老醒！我這就去試試！”
“主播接地氣！方法簡單！”
“還有，” 我補(bǔ)充道，“如果家里有老人留下的老物件，像銅錢、老玉什么的，用流動的清水沖洗干凈，在正午太陽底下曬足兩個時辰。老物件時間久了，容易附著些陳舊氣息，清理一下，對家里氣場好?！?/p>
彈幕又是一片“記筆記”“主播好人”“這就回家翻箱倒柜”。
我看著那些尋求“小妙招”的彈幕，心里清楚得很。上午那場爆炸性的直播，把我推上了風(fēng)口浪尖。無數(shù)人沖進(jìn)來，是想看更刺激的“抓鬼破案”。但我不能接。
搞玄學(xué)直播，尤其涉及兇案，踩線太危險。我得把自己“下沉”，包裝成一個懂點民間土方、能解決點小麻煩的“生活主播”。用這些看似簡單無害的“小妙招”，把洶涌的窺探欲和獵奇心，引導(dǎo)到更安全、更日常的方向。
這才是長久之計。
“好了，” 我拍了拍手，把注意力拉回來，“今天直播主要還是幫大家看看‘宅氣’。老規(guī)矩，想看的刷個小心心，我隨機(jī)連?！?/p>
“宅氣”是我自己發(fā)明的詞，其實就是幫人看看家里的布置、擺設(shè)、光線等有沒有明顯讓人覺得不舒服的地方，給點調(diào)整建議。完全在安全范圍內(nèi)。
話音剛落，小心心禮物就鋪滿了屏幕。
我隨手點了一個ID叫“搬磚養(yǎng)貓”的連線請求。
屏幕分成兩半。對面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人，戴著黑框眼鏡，有點宅男氣質(zhì)，背景是個不大的單間，有點亂，書桌對著床。
“主播好！” 他有點緊張地打招呼。
“嗯。鏡頭對著你房間轉(zhuǎn)一圈，慢點。” 我說。
“搬磚養(yǎng)貓”舉著手機(jī)，開始緩慢地轉(zhuǎn)動。房間不大，陳設(shè)簡單。床，書桌，衣柜，一個小飄窗。書桌緊挨著床尾，上面堆滿了書和電腦。飄窗上倒是收拾得挺干凈，放著一個貓窩，一只胖乎乎的橘貓正揣著手趴在里面打盹。
鏡頭掃過床鋪時，我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