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比來時更安靜。
雪還在下,只是小了許多,像撒鹽。
那座新筑的景觀被隊伍遠(yuǎn)遠(yuǎn)甩在身后,可那股血腥和焦臭,卻仿佛黏在了每個人的骨頭縫里,怎么也甩不掉。
李破虜?shù)谋咴谇懊?,他們換上了北戎人的皮甲,扛著繳獲的彎刀和長矛。
腳步踩在雪里,不再是來時的散亂,而是一種沉悶的、帶著重量的節(jié)拍。
他們不說話,只是偶爾會回頭,看一眼跟在后面的那五十騎。
錢峰的親衛(wèi)們騎在馬上,與前面那群步卒隔著一段不遠(yuǎn)不近的距離。
他們不再有之前的輕蔑,只是沉默。
那座用三千顆頭顱堆起來的山,還有那場單方面的屠殺,像一根刺,扎進(jìn)了他們這些精銳的心里。
一個親衛(wèi)勒馬靠近錢峰。
“校尉,我們……”
他想問什么,卻又不知從何問起。
錢峰沒有作聲,他只是看著隊伍最前方那個扛著玄鐵戟的背影。
那個男人,用最野蠻的方式,打了一場最漂亮的勝仗。
也用最直接的手段,把三百多條人命和自己綁在了一起。
現(xiàn)在,連同他錢峰和手下這五十騎,似乎也一并被拖進(jìn)了這潭血水里。
兩個時辰后,轉(zhuǎn)運站的輪廓出現(xiàn)在風(fēng)雪中。
寨墻上,幾個留守的士兵看見了回來的隊伍,發(fā)出一陣歡呼。
可當(dāng)隊伍走近,歡呼聲戛然而止。
他們看見了隊伍身上那些不屬于大夏制式的盔甲,看見了他們手里染血的兵器,更看見了那股子從死人堆里爬出來才有的煞氣。
李破虜沒有理會寨墻上那些驚疑不定的臉,他徑直走向大門。
大門沒有開。
“開門!”
張三扯著嗓子吼了一聲。
寨墻上探出一個腦袋,是留守的隊長老孫。
他臉色發(fā)白,沖著下面喊:“李……李頭兒,王……王頭兒不讓開門?!?/p>
李破虜?shù)哪_步停下了。
他身后,三百多剛從戰(zhàn)場上下來的士兵,也都停下了腳步。
一股無形的壓力,讓寨墻上的空氣都凝固了。
“哪個王頭兒?”
李破虜?shù)穆曇艉芷降?/p>
“就是……就是之前跟著趙百戶的老王哥……”老孫的聲音都在發(fā)抖。
李破虜明白了。
是趙百戶留下來的老人,不服他。
他轉(zhuǎn)過身,看向錢峰。
“錢校尉,看來我這轉(zhuǎn)運站里,有人想請你主持公道?!?/p>
錢峰的臉繃得很緊。
他還沒想好怎么回應(yīng),寨墻上,一個四十多歲的壯碩漢子已經(jīng)站了出來,正是那個老王。
他身上穿著趙百戶親衛(wèi)才有的鐵片甲,手里按著刀。
“李破虜!你擅殺朝廷命官,如今又帶著弟兄們?nèi)ニ退?!你就是個反賊!”
老王的聲音很大,顯然是想讓所有人都聽見。
“錢校尉在此!你還不束手就擒!”
他把寶全押在了錢 Feng 身上。
錢峰成了所有人的焦點。
他手下的親衛(wèi)看著他,李破虜?shù)谋部粗?/p>
他往前催馬一步,清了清嗓子。
“王隊正,西峰口一戰(zhàn),我部與李將軍麾下將士,共殲滅北戎先鋒三千人。
此為大捷?!?/p>
他的聲音沉穩(wěn),傳遍了寨墻內(nèi)外。
老王的臉色瞬間變了。
大捷?
三千人?
怎么可能!
就憑這群餓得站不穩(wěn)的歪瓜裂棗?
“錢校尉!你莫不是被他蒙騙了!他……”
“閉嘴!”
李破虜一聲暴喝,打斷了老王的話。
他懶得再廢話。
他對著身后一揮手。
“李四,帶人,把門給我撞開。”
“是!”
李四應(yīng)了一聲,立刻帶著幾十個剛殺了人的兵,扛起一根從戰(zhàn)場上拖回來的巨大滾木,走向寨門。
“你們敢!”
老王色厲內(nèi)荏地吼道,“總兵府的錢校尉還在這兒!你們這是要造反嗎!”
砰!
回答他的是一聲巨響。
滾木重重地撞在寨門上,木屑紛飛。
寨墻上的幾個士兵嚇得連連后退。
他們看著下面那群紅著眼睛的同袍,手里的弓弩怎么也舉不起來。
錢峰的手,始終按在刀柄上,卻沒有拔刀。
他選擇了沉默。
他的沉默,就是默許。
砰!砰!砰!
寨門在劇烈的撞擊下痛苦地呻吟,門栓處裂開了巨大的縫隙。
老王徹底慌了。
他沒想到錢峰會坐視不理。
他更沒想到,出去了一趟,這群人就變成了真的敢殺人的狼。
“守住糧倉!快!去守住糧倉!”
老王連滾帶爬地從寨墻上跑下去,帶著他那十幾個親信,直奔大營中心的糧倉。
那里,是整個轉(zhuǎn)運站的命脈。
轟隆一聲,寨門被撞開了。
李破虜扛著玄鐵戟,第一個走了進(jìn)去。
他的兵,緊隨其后。
營地里空蕩蕩的,只有風(fēng)聲。
李破虜徑直走向那座最大的糧倉。
老王和他的人,正堵在糧倉門口,用幾輛獨輪車和麻袋堆成了簡陋的障礙。
“李破虜,你別過來!”
老王舉著刀,聲音發(fā)虛,“這糧食是朝廷的!不是你一個人的!”
李破虜在他面前十步處站定。
“我再問你一遍,開不開門?”
“你休想!有本事你就從我們尸體上踏過去!”
老王梗著脖子,他賭李破虜不敢在錢峰面前,再殺自己人。
李破虜笑了。
他沒再看老王,而是看向他身后那十幾個面露恐懼的士兵。
“蘇姑娘?!?/p>
他輕輕喊了一聲。
一直站在人群后的蘇清弦緩步走出。
她走到糧倉前,看了看緊閉的大門,又看了看老王等人。
她什么也沒做,只是伸出手指,在空氣中輕輕畫了幾個無人能懂的符號。
堵在門口的一個士兵,突然慘叫一聲,丟下兵器,雙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
他的臉漲成豬肝色,眼球暴突,喉嚨里發(fā)出咯咯的聲響,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咽喉。
“救……救我……”
他向身邊的同伴伸出手,卻沒人敢碰他。
幾息之后,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斷了氣。
死寂。
針落可聞的死寂。
老王和他剩下的人,驚恐地看著那個倒下的同伴,又看著那個白衣勝雪的女人,渾身的血液都涼了。
這是什么妖法?
“開門?!?/p>
蘇清弦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冰錐,刺進(jìn)每個人的耳朵里。
嘩啦啦。
兵器落地的聲音此起彼伏。
老王手里的刀也掉在了地上,他雙腿一軟,癱坐在雪地里。
李破虜?shù)娜松锨埃p而易舉地將他們捆了起來。
李破虜走到老王面前,用玄鐵戟的末端抬起他的下巴。
“我的人,在外面拿命換糧食。
你在里面,想斷我的后路?”
他轉(zhuǎn)頭看向張三。
“拖下去,就在演武場,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吊死?!?/p>
“是!”
老王連求饒的話都說不出來,就被拖走了。
做完這一切,李破虜才轉(zhuǎn)身,看向一直站在不遠(yuǎn)處的錢峰。
他一步步走過去,沾著雪和泥的軍靴,在地上留下一串清晰的腳印。
他站在錢峰的馬前,抬起頭。
“錢校尉。”
“現(xiàn)在,西峰口要守,這轉(zhuǎn)運站的刺頭要清,北戎人的大軍隨時會來?!?/p>
“我這里,缺人手?!?/p>
他伸出手,指了指錢峰,又指了指他身后那五十名精銳騎兵。
“你的人,借我用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