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寒風卷著塵土,灌入破廟。
陳老道扶著供桌,好不容易才站穩(wěn),他看著顧沉舟,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那個女人的話,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針,扎在他的心上。
屠盡鎮(zhèn)中李姓。
這已經(jīng)不是魔頭,這是瘋子。
顧沉舟的面色在搖曳的月光下,看不出喜怒。
他將陳老道扶到草席上坐好。
“她走了?”陳老道的聲音嘶啞得像是破風箱。
“走了?!?/p>
“那你……”
顧沉舟沒再回答。
他轉(zhuǎn)身走出土地廟,翻身上馬,一夾馬腹,黑色的駿馬便化作一道殘影,沖向鎮(zhèn)北獄的方向。
只留下陳老道一個人,對著空蕩蕩的廟門,絕望地癱坐在地。
……
鎮(zhèn)北獄的鐵門再次為顧沉舟打開。
守門的獄卒甚至不敢抬頭看他,只是將門開得更大了一些。
他沒有回甲字號的房間,而是徑直走向典獄長的公房。
王胖子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迎了出來,臉上堆滿了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顧爺,這么晚了,您有什么吩咐?”
顧沉舟停下腳步,他身上從土地廟帶來的寒氣,讓王胖子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
“傳我命令?!?/p>
顧沉舟的聲音很輕,卻像重錘一樣砸在王胖子的心口。
“從現(xiàn)在開始,調(diào)動所有獄卒,封鎖鎮(zhèn)北鎮(zhèn)四門?!?/p>
王胖子一愣,封鎖鎮(zhèn)子?這是要捅破天的大事。
“顧爺,這……這沒有兵部的調(diào)令,我們……”
顧沉舟沒有理會他的遲疑,繼續(xù)用那種不帶任何情緒的語調(diào)開口。
“凡鎮(zhèn)中姓李者,無論男女老幼,一概拿下,全部關(guān)入丙字號監(jiān)區(qū)?!?/p>
王胖子的腦子“嗡”地一聲,徹底懵了。
他張著嘴,肥碩的臉上滿是不可置信。
抓人?
抓所有姓李的?
這是瘋了!
“顧爺!使不得,萬萬使不得?。∵@……這是要造反?。 蓖跖肿余弁ㄒ宦暪蛟诘厣?,抱住了顧沉舟的小腿,“求您收回成命,這事要是傳出去,我們整個鎮(zhèn)北獄的人都得跟著掉腦袋??!”
顧沉舟低頭,看著腳下涕淚橫流的王胖子。
他緩緩抬起手,握住了懷里烏木杖的頂端。
一絲黑氣,比夜色更濃,順著他的指縫逸散出來。
王胖子只覺得一股陰寒到骨髓里的氣息將他籠罩,他抱住顧沉舟小腿的雙手,瞬間像是被凍住了一樣,僵硬得無法動彈。
他仿佛看見了無數(shù)雙怨毒的眼睛,在黑暗中死死地盯著他。
“我再說一遍。”
顧沉舟的聲音,像是從九幽地府傳來。
“去辦?!?/p>
王胖子的牙齒瘋狂地打著顫,他拼盡全身力氣,才從喉嚨里擠出一個字。
“……是?!?/p>
顧沉舟松開手,那股令人窒息的陰寒瞬間退去。
他從王胖子身邊走過,再也沒有看他一眼。
半個時辰后,沉睡中的鎮(zhèn)北鎮(zhèn)被徹底驚醒。
無數(shù)火把亮起,雜亂的腳步聲和粗暴的踹門聲,在每一條街道上響起。
“開門!獄卒辦案!”
“你家有姓李的嗎?”
“帶走!全部帶走!”
哭喊聲,咒罵聲,孩童的啼哭聲,混成一片。
往日里還算安寧的鎮(zhèn)子,一夜之間,變成了人間地獄。
無數(shù)百姓從睡夢中被驚醒,他們趴在門縫和窗戶后面,驚恐地看著那些平日里只會敲詐勒索的獄卒,此刻卻像一群瘋狗,挨家挨戶地踹門抓人。
他們抓人的標準只有一個,就是姓李。
鐵匠李大錘被從被窩里拖了出來,他老婆孩子哭喊著抱住他的腿,被獄卒一腳踹開。
私塾的李先生,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被兩個獄卒反剪著雙臂,斯文掃地。
就連街角那個賣豆腐的李寡婦,也被粗暴地推搡著,踉踉蹌蹌地跟在隊伍里。
整個鎮(zhèn)北鎮(zhèn),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與混亂之中。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顧沉舟,正靜靜地坐在甲字號的囚室里。
他給昏睡中的李老四擦拭著臉頰,動作輕柔,與外面那場由他親手掀起的風暴,格格不入。
烏木杖就靠在他的手邊,杖身冰涼,里面的百十道殘魂,正因為外面那彌漫全城的恐懼與怨氣,而興奮地躁動著。
顧沉舟的指尖,輕輕撫過杖身上用淤泥和怨血畫下的符文。
他沒有瘋。
他只是在用一個瘋子的方式,去對付另一個瘋子。
風茉莉要他殺人。
他偏不殺。
他要把這整個鎮(zhèn)子的李姓之人,都變成他手里的籌碼。
他要將這潭水,徹底攪渾。
鎮(zhèn)子另一頭的一座小院里。
風茉莉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悠閑地沏著茶。
外面的喧囂,她聽得一清二楚。
她的臉上,沒有憤怒,反而露出了一抹玩味的笑容。
“有意思?!?/p>
她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
“不殺人,改成抓人么?”
“是想把他們都關(guān)起來保護?還是想用這滿城的騷亂,來逼我現(xiàn)身?”
“顧沉舟……”
她放下茶杯,抬起頭,望向鎮(zhèn)北獄的方向,那雙漠然的眼眸里,第一次有了些許真正的好奇。
“你這只螻蟻,倒是比我想象的,要會折騰得多?!?/p>
“我倒要看看,你這三把火,究竟能燒到什么地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