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沉舟的后槽牙咬得發(fā)疼,那股沛然靈氣壓得他脊椎幾乎要折斷。
李老四扶著他肩膀的手在發(fā)抖,他能聽見老獄卒喉間溢出的悶哼——顯然這股壓力并非只針對他一人。
陰云里傳來骨骼斷裂般的脆響時,審訊室的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穿黑袍的男人就這么走進(jìn)來,像是踏碎了某種無形的屏障。
他腰間懸著枚青銅令牌,牌面刻著扭曲的云紋,顧沉舟的目光剛掃過,玄黃珠便在胸口灼燙起來,珠內(nèi)殘魂的聲音突然炸響:"萬云宗的'探虛令'!"
男人的鞋跟叩在青石板上,每一步都像敲在顧沉舟的太陽穴上。
他面容清瘦,眼尾挑著道暗紅紋路,像是被血浸過的朱砂,此刻正似笑非笑地掃過癱在地上的趙云翔,又落在顧沉舟頸間——那里的玄黃珠正透過粗布短衫,泛著若有若無的金光。
"顧沉舟?"男人開口,聲音像浸在冰水里的青銅,"鎮(zhèn)北獄三等牢頭,倒藏得深。"
顧沉舟后背抵著案角,掌心沁出冷汗。
他能感覺到玄黃珠在發(fā)燙,那是殘魂在急促警示,但此刻他必須先穩(wěn)住呼吸。
李老四突然跨前一步,枯瘦的手抓住他胳膊:"官爺,這孩子就是個看牢的,您是不是弄錯了?"
黑袍男人連頭都沒轉(zhuǎn),抬手輕輕一拂。
李老四像被無形的巨手攥住后頸,整個人撞在墻上又滑下來,喉頭溢出悶血。
顧沉舟瞳孔驟縮——老獄卒明竅境的修為,在對方手下連半招都接不住。
"李叔!"他想去扶,卻被男人的目光釘在原地。
那目光冷得像淬過毒的刀,掃過他胸口時,玄黃珠突然發(fā)出蜂鳴,在兩人之間凝成道淡金色的屏障。
男人的瞳孔縮成針尖:"果然是玄黃珠。"他抬手指向顧沉舟,"交出來,我留你全尸。"
顧沉舟的指甲掐進(jìn)掌心。
他能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對方至少是聚氣境,或許更高。
玄黃珠雖能護(hù)他,但李老四剛才那一下......他余光瞥見李老四蜷在墻角,灰白的鬢角沾著血,突然想起老獄卒教他卸力十三式時說的話:"沉舟啊,真到了要命的關(guān)頭,先保自己,再想別的。"
"官爺說笑了。"他扯出個僵硬的笑,手緩緩摸向頸間的玄黃珠,"這珠子是我?guī)煾概R終前給的,說是能鎮(zhèn)邪......"
"少廢話。"男人一步跨到案前,袖中飄出根烏木杖,杖頭嵌著顆渾濁的夜明珠,"我數(shù)到三。"
"一——"
顧沉舟的手指扣住玄黃珠,珠子突然在掌心傳來灼燒般的刺痛。
他想起昨夜翻張鐵頭日記時,最后一頁被血浸透的字跡:"玄黃噬靈,以血為引,可亂靈識。"
"二——"
李老四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渾濁的眼珠里全是焦急:"沉舟!跑!"
顧沉舟的拇指按在玄黃珠的紋路間。
他能感覺到珠子在吸收自己的血,那股熟悉的溫?zé)犴樦芨Z遍全身。
當(dāng)男人的"三"字剛出口時,他猛地將玄黃珠拋向空中。
"接著!"
男人的烏木杖揚(yáng)起,杖頭夜明珠突然爆發(fā)出幽綠的光,就要裹住玄黃珠。
可就在這時,顧沉舟咬破舌尖,腥甜的血濺在玄黃珠上。
珠子突然發(fā)出轟鳴,金光大盛,竟在男人面前炸開團(tuán)刺目的光霧。
"什么鬼東西?"男人的烏木杖亂揮,靈氣屏障出現(xiàn)裂痕。
顧沉舟趁機(jī)撲到李老四身邊,扛起老獄卒就往門外沖。
背后傳來瓷器碎裂般的聲響,他知道那是玄黃珠的屏障被擊碎了。
"小雜種!"男人的怒吼震得房梁落灰,"你跑不出鎮(zhèn)北獄!"
顧沉舟咬著牙沖進(jìn)走廊。
晨霧還未散盡,他能聽見身后急促的腳步聲,還有那男人念咒的嗡鳴。
李老四在他肩頭呻吟:"沉舟,放我......"
"閉嘴。"他跑得肺都要炸了,"您教我的'鼠道'還沒忘,出了西墻就是亂葬崗,那里地道多。"
兩人跌跌撞撞轉(zhuǎn)過影壁,顧沉舟眼角瞥見獄卒們驚惶的臉——但此刻誰也不敢攔他們。
他踹開側(cè)門,帶著李老四鉆進(jìn)窄巷,青石板縫里的青苔滑得他差點(diǎn)摔倒。
"左......左邊第三個磚。"李老四突然扯他衣袖。
顧沉舟依言推開塊松動的青磚,墻后露出個僅容一人的黑洞。
他先把李老四塞進(jìn)去,自己剛要縮身,就聽見巷口傳來破風(fēng)之聲。
"走!"他推著李老四往地道里爬,玄黃珠在胸口燙得幾乎要燒穿皮肉。
身后傳來男人的冷笑:"以為鉆地洞就能躲?"
顧沉舟的指尖擦過地道里的霉土,突然聽見玄黃珠內(nèi)殘魂的嘆息:"他們追的不是珠子,是你。"
地道深處傳來滴水聲,混著遠(yuǎn)處男人的腳步聲,像催命的鼓點(diǎn)。
顧沉舟抱著李老四,在黑暗中一點(diǎn)點(diǎn)往前挪,直到身后的光亮徹底被青磚蓋住。
他摸出火折子點(diǎn)燃,昏黃的光映著李老四慘白的臉。
老獄卒抓住他手腕,顫抖的手指指向地道深處:"沉舟,再往前......有口枯井,能通到城外......"
顧沉舟望著地道盡頭的黑暗,玄黃珠的熱度漸漸平息。
他能聽見自己急促的呼吸,還有遠(yuǎn)處越來越近的砸墻聲。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但這一次,他不會再任人拿捏。
顧沉舟的指甲幾乎要掐進(jìn)掌心。
地道里霉味嗆得他喉嚨發(fā)緊,李老四的血正順著他手臂往下淌,溫?zé)岬脿C手——方才那男人的烏木杖掃過巷口時,老獄卒硬替他擋了一記,肩頭綻開的傷口還在滲血。
"師父?"他壓低聲音喚了句,火折子的光映著李老四灰白的鬢角。
老獄卒閉著眼,喉結(jié)動了動,像條離水的魚:"沉舟...你...你記不記得張鐵頭?"
張鐵頭。
顧沉舟的太陽穴突突跳起來。
三天前那個暴雨夜,死囚張鐵頭被押往刑場時,突然攥住他手腕,指甲幾乎要摳進(jìn)他骨頭里:"牢頭!
你身上有奪舍者的氣!
他們...他們要找的不是命,是殼子!"
當(dāng)時他只當(dāng)是將死之人的瘋話,此刻地道外傳來"轟"的一聲悶響——那男人怕是已經(jīng)砸穿了第三面墻。
顧沉舟突然想起張鐵頭臨刑前笑出的血沫:"鎮(zhèn)北鎮(zhèn)西頭的陳老道,他懂...他懂奪舍的門道..."
"師傅,我們?nèi)リ惱系滥恰?他把李老四往背上又托了托,霉土混著血腥氣往鼻腔里鉆,"張鐵頭說那老道知道奪舍的事。"
李老四的手指在他后頸輕輕叩了兩下,算是應(yīng)了。
出地道時已近子時。
鎮(zhèn)北鎮(zhèn)的青石板路泛著冷光,顧沉舟貼著墻根走,玄黃珠在胸口發(fā)燙,像塊燒紅的炭。
他能聽見自己的心跳撞在肋骨上,一下比一下急——那男人的追殺太蹊蹺了。
尋常修者搶法寶,該盯著珠子才是,可方才玄黃珠炸開光霧時,男人眼里的紅芒反而更盛,像要把他生吞了。
陳老道的住處是鎮(zhèn)西頭一座破土地廟。
顧沉舟剛抬手敲了兩下破門,門內(nèi)就傳來拖沓的腳步聲。
門"吱呀"開條縫,昏黃的油燈光里,老道士的白眉毛抖了抖:"顧牢頭?
這時候..."
"道爺,救命。"顧沉舟直接把李老四往懷里帶,"我?guī)煾祩貌惠p,您這有金創(chuàng)藥么?"
陳老道這才注意到他背上的血,瞳孔猛地縮成針尖。
他趕緊側(cè)身讓兩人進(jìn)去,供桌上的土地爺像落了層灰,香案下堆著半袋發(fā)霉的米。
顧沉舟把李老四放在草席上時,老獄卒已經(jīng)疼得暈了過去,血浸透了草席,在地上洇出個暗紅的圓。
"先止血。"陳老道掀開破布包袱,摸出個陶瓶,"這是我自配的金瘡散,摻了半錢靈脂,管些用。"他蹲下來給李老四敷藥,指腹按在傷口周圍試了試,"沒傷到筋骨,算他命大。"
顧沉舟蹲在旁邊,看著藥粉撒在血肉翻卷的傷口上,李老四疼得抽了抽,又昏死過去。
他喉結(jié)動了動,終于把憋了一路的話倒出來:"道爺,張鐵頭臨刑前說我是奪舍者...今天有個拿烏木杖的男人追我,他說'他們追的不是珠子,是你'。"他扯了扯衣領(lǐng),玄黃珠墜子露出來,"這珠子是我十六歲那年在牢里撿的,當(dāng)時它就嵌在死囚心口——道爺,奪舍者到底是啥?"
陳老道的手頓在半空。
他盯著玄黃珠看了片刻,突然伸手按住顧沉舟的手腕。
老人的指尖冰涼,像塊浸在冷水里的玉:"你且說說,這珠子平時有啥異狀?"
"能吸靈氣。"顧沉舟如實(shí)道,"我練氣比旁人穩(wěn)當(dāng),全靠它。
還有...偶爾能聽見珠子里有人嘆氣,像個老神仙。"
陳老道的白眉毛擰成個結(jié)。
他松開手,從香案下摸出三枚銅錢,在掌心搓了搓,突然問:"你可記得你十歲前的事?"
顧沉舟一怔。
他從小在鎮(zhèn)北獄長大,是老獄卒們輪流帶大的——可再往前?
他只記得一場大火,紅得要燒穿天,還有個女人的聲音,在濃煙里喊"阿舟",然后就什么都不記得了。
"奪舍者。"陳老道把銅錢往桌上一撒,三枚"當(dāng)啷"滾成個三角,"修者壽元將盡時,用秘術(shù)占了活人軀體,借殼重生。
被奪舍的主家魂魄要么散了,要么被壓在識海最深處。"他盯著顧沉舟的眼睛,"你若真是,那珠子里的殘魂...怕不是什么老神仙,是你原本的魂魄?"
顧沉舟的后頸刷地起了層雞皮疙瘩。
他下意識去摸胸口的珠子,那溫度突然變得灼人,像要燒穿皮肉。
地道里玄黃珠說"他們追的是你"的聲音突然在耳邊炸響——原來不是珠子在說話,是...是他自己的魂魄?
"道爺,能...能幫我看看么?"他的聲音發(fā)顫,"看看我識海里...到底有沒有別的魂。"
陳老道的臉色變了。
他起身關(guān)緊廟門,又在門檻上畫了道符,這才從包袱里掏出面青銅鏡。
鏡面蒙著層灰,他用袖子擦了擦,鏡面突然泛起幽藍(lán)的光:"這是照魂鏡。
你坐好,我要引你的魂魄出來。"
顧沉舟咽了口唾沫。
他依言盤腿坐下,陳老道掐了個訣,鏡面上的藍(lán)光突然暴漲,像根冰針刺進(jìn)他眉心。
他眼前發(fā)黑,恍惚看見自己站在一片混沌里,前方有團(tuán)金光——是玄黃珠?
再近些,金光里裹著個模糊的影子,像個穿青衫的男人,背對著他。
"沉舟!"
李老四的聲音突然炸響。
顧沉舟猛地睜眼,額頭全是冷汗。
照魂鏡"當(dāng)啷"掉在地上,陳老道癱坐在草席上,臉色白得像張紙。
"怎...怎么了?"顧沉舟去扶他,卻被老人一把攥住手腕。
陳老道的指甲幾乎要摳進(jìn)他肉里:"你識海里...有兩團(tuán)魂火。
一團(tuán)弱得像將熄的燈,另一團(tuán)...另一團(tuán)亮得能照穿天!"他喉嚨發(fā)緊,"那團(tuán)亮的...是真仙境的!"
顧沉舟的腦子"嗡"地炸開。
真仙境?
那是合道境之上的大修士,能掌一方規(guī)則的存在!
他想起玄黃珠里偶爾響起的嘆息,想起自己練氣時總比旁人**分卻從不暴體——原來不是珠子厲害,是他識海里的那團(tuán)魂火,在幫他壓著靈氣?
"沉舟。"李老四不知何時醒了,他抓著顧沉舟的手,掌心全是汗,"不管你是啥,你都是我?guī)Т蟮耐蕖?/p>
當(dāng)年老周頭快咽氣時把你塞我懷里,說'這娃命硬,得好好養(yǎng)'...我養(yǎng)了你十五年,你是啥我不在乎。"
顧沉舟低頭看他。
老獄卒的臉在油燈光里忽明忽暗,眼角的皺紋里還沾著血漬。
他突然想起七歲那年發(fā)高熱,李老四背他跑了二十里山路找大夫;想起十二歲被獄霸欺負(fù),李老四拿掃帚抽得那人三天沒下床;想起上個月他說想試試煉氣,李老四把攢了十年的靈米全塞給他。
"師父。"他啞著嗓子應(yīng)了聲,反手攥緊李老四的手。
玄黃珠的熱度漸漸平息,像塊暖玉貼在胸口。
外面?zhèn)鱽砣鹱勇暎櫝林弁蝗宦犚娮约盒奶穆曇?,?qiáng)而有力。
"道爺,"他抬頭看向陳老道,眼里的迷茫慢慢凝成銳光,"您說那團(tuán)魂火是真仙境的。
那...奪舍我的人,是不是被這團(tuán)魂火反殺了?"
陳老道盯著他看了片刻,突然笑了:"小友倒是聰明。
奪舍講究個'魂壓主',若主家魂魄太強(qiáng),反會把奪舍者的魂吞了。
你這情況...怕是誰想奪你的殼,反被你原本的魂魄吃了。"他指了指地上的照魂鏡,"那團(tuán)弱的魂火,該是奪舍者的殘魂;亮的...才是你自己。"
顧沉舟摸了摸胸口的玄黃珠。
珠子突然輕輕一顫,像在回應(yīng)他。
他想起地道里那男人的怒吼"你跑不出鎮(zhèn)北獄",想起張鐵頭臨刑前的血沫,想起玄黃珠里偶爾響起的嘆息——原來從他撿起珠子那天起,有些事就注定要揭開了。
"道爺,"他站起身,把李老四扶到草席上躺好,"我想請您教我些護(hù)魂的法子。"他看向窗外的夜色,"那男人還會找來的。
下次...我不會再跑了。"
陳老道盯著他的眼睛看了許久,忽然從包袱里摸出本破書,封皮上寫著"鎮(zhèn)魂訣"三個褪色的字:"這是我?guī)煿珎飨聛淼?,你且看看?他又指了指李老四,"你師傅得養(yǎng)三天,這三天你就在我這練。"
顧沉舟接過書,指尖觸到封皮時,玄黃珠突然發(fā)燙。
他低頭看了眼昏迷的李老四,又抬頭看了眼神像前搖晃的油燈——火光里,他看見自己的影子在墻上拉得老長,像把未出鞘的劍。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但這一次,他不會再任人拿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