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徹底暗了。
阿虎站了起來，膝蓋發(fā)出僵硬的脆響。
他沒看李叔，也沒看姬瑤。
他的視線越過一片狼藉的廢墟，落在了遠(yuǎn)處癱坐在自家門檻上的張伯身上。
那目光里沒有恨，只有一片死寂的空洞，比巨坑更深。
“走。
”李叔的聲音沙啞。
他一手抱著姬瑤，另一只手撿起一根還算結(jié)實(shí)的燒火棍當(dāng)拐杖。
阿虎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從廢墟里撿回了自己的刀。
刀鞘裂了，他便用布條將刀身一圈圈纏起來，背在身后。
三人一言不發(fā)，離開了這個曾經(jīng)叫做家的地方。
他們走過村口，張伯渾濁的眼珠動了動，想站起來，卻又頹然坐下。
他看著三人遠(yuǎn)去的背影，看著那個抱著布娃娃、眼神空洞的小女孩，嘴唇翕動，最終化作一聲長長的、滿是悔恨的嘆息。
……
黃泉路沒有路。
姬玄腳下是黑色的沙礫，每一步踩下去，都有無數(shù)細(xì)碎的怨念順著腳底鉆上來，要凍結(jié)他的魂魄。
他那具由黑暗能量構(gòu)成的身體里，金色的盤古印紋路自行流轉(zhuǎn)，輕易就將這些侵入的怨念碾成了虛無。
他沿著魂河行走。
這條河是這里唯一的地標(biāo)。
河里翻涌的殘魂，對他這具新身體散發(fā)出的氣息，充滿了本能的畏懼，紛紛避讓。
這里沒有時間流逝的感覺。
姬玄只是走著，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
輪回井。
他吞噬李云鶴魂魄得來的記憶碎片，為他指明了方向。
就在這條路的盡頭。
忽然，他停下腳步。
前方的黑沙之上，立著一道身影。
那不是魂河里那些渾渾噩噩的殘魂。
它有完整的形態(tài)，穿著一身破爛的古代鎧甲，手里提著一柄生銹的長戈。
它的身體也是半透明的，但比姬玄的更加稀薄，體內(nèi)沒有光，只有一團(tuán)濃郁的、化不開的黑氣。
那是個鬼卒。
是黃泉路上依靠吞噬弱小魂魄而存在的惡鬼。
鬼卒也發(fā)現(xiàn)了他。
它空洞的眼眶里，兩點(diǎn)猩紅的火光跳動了一下。
它感受到了姬玄體內(nèi)那股精純的、龐大的能量。
那是大補(bǔ)之物。
“嗬……”
鬼卒的喉嚨里發(fā)出破風(fēng)箱般的聲音。
它舉起長戈，一步步走來，帶著一股腥臭和冰冷的殺意。
姬玄沒有動。
他只是抬起右手，對著那走來的鬼卒，五指張開。
鬼卒的動作一頓。
它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脅，猩紅的火光劇烈閃爍，轉(zhuǎn)身就想逃。
晚了。
吞噬！
一股無形的吸力從姬玄掌心爆發(fā)。
那鬼卒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尖嘯，龐大的身軀不受控制地被拉扯過來。
它身上的黑氣被一片片剝離，鎧甲和長戈寸寸碎裂，化作最精純的陰煞能量，瘋狂涌入姬玄的掌心。
不過幾個呼吸的功夫，那不可一世的鬼卒，就徹底消失了。
姬玄的身體，似乎又凝實(shí)了一分。
一股新的記憶碎片沖入他的意識。
沒有關(guān)于輪回井的信息，只有這鬼卒生前的一些執(zhí)念，和它在這黃泉路上捕獵的本能。
他繼續(xù)往前走。
沒走多遠(yuǎn)，又有兩只同樣的鬼卒從沙地里冒了出來。
它們比剛才那只更強(qiáng)大，配合也更默契，一左一右，揮舞著長戈封死了姬玄所有的退路。
姬玄這次連手都懶得抬。
他心念一動。
一絲桀驁的銀色電弧，從他黑暗的身體表面一閃而過。
噼啪！
兩只鬼卒的動作瞬間僵住。
它們的魂體上，出現(xiàn)了一道道細(xì)密的銀色電網(wǎng)。
那是天道雷霆的氣息。
是幽冥里所有陰邪之物的天敵。
沒有慘叫，沒有掙扎。
兩只強(qiáng)大的鬼卒，就在這銀色電光中，無聲無息地化為了青煙，魂飛魄散。
姬玄皺了皺眉。
他發(fā)現(xiàn)，用天道之力直接抹殺，他得不到任何補(bǔ)充。
而用盤古印的吞噬之力，雖然能壯大自身，但過程卻要慢上一些。
兩種力量，一為毀滅，一為掠奪。
在他這具新身體里，達(dá)成了詭異的共存。
他不再停留，加快了腳步。
前方的路，還很長。
他不知道走了多久。
一天，或是一個月。
這條路上，他遇到了更多的鬼物。
有成群結(jié)隊(duì)的游魂，有盤踞一方的鬼王。
每一次戰(zhàn)斗，都是一次對新力量的熟悉和掌控。
他體內(nèi)的金色紋路越來越亮，黑暗的軀體也越來越凝實(shí)。
他變得越來越不像人。
他會下意識地吞噬一切能被吞噬的能量，也會在煩躁時，用一道天道雷霆將面前的阻礙清理干凈。
殺戮和吞噬，成了本能。
只有在夜深人靜——如果這里有黑夜的話——他才會停下來，看著自己那雙由黑暗能量構(gòu)成的雙手，想起那只抓住他衣角的小手。
瑤瑤。
這個名字，是他魂魄里最后的錨。
這一天，他走到了一處斷崖邊。
魂河在這里，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瀑布，朝著深不見底的深淵傾瀉而下。
無數(shù)魂魄在瀑布中尖叫著墜落，被深淵里的某種力量徹底撕碎。
而就在斷崖的對面，隔著萬丈深淵，有一座巨大的石質(zhì)井口。
井口古樸，上面刻滿了看不懂的符文。
一股輪回、往生的氣息，從井口散發(fā)出來，讓整個幽冥的死寂，都有了一絲生氣。
輪回井。
終于到了。
可姬玄的臉上，卻沒有絲毫喜悅。
因?yàn)樵诰谶叄局粋€人。
一個穿著白袍的青年。
他背對著姬玄，正抬頭看著井口上方那片永恒灰暗的天幕，似乎在等待著什么。
那身影，那氣息……
姬玄渾身的能量瞬間暴動。
金色的盤古神曦和銀色的天道雷光在他體內(nèi)瘋狂沖撞，幾乎要將他這具好不容易重塑的身體再次撕裂。
是那個天道巡查使！
他怎么會在這里！
白袍青年似乎察覺到了身后的動靜，他緩緩轉(zhuǎn)過身。
那張俊美而沒有感情的臉上，在看到姬玄的瞬間，第一次，露出了一抹清晰的、名為“詫異”的表情。
“你……還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