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灰敗，吝嗇地灑在黑石村的廢墟上。
那道能吞噬一切的雷光消失了，可那股抽走天地色彩的威壓，卻像是凝固在了空氣里。
“玄子——！”
阿虎的悲嚎撕裂了死寂。
他跪在巨坑的邊緣，雙手瘋狂地刨著光滑如鏡的坑壁，指甲翻卷，血肉模糊，卻連一道劃痕都留不下。
坑里什么都沒有。
沒有尸骨，沒有血跡，沒有衣物的殘片。
姬玄，就這么從這個世界上被抹掉了。
李叔抱著姬瑤，站在不遠處。
老獵人一輩子沉穩(wěn)的手，此刻抖得不成樣子。
姬瑤已經(jīng)哭不出聲了，小小的身體在他懷里不住地抽搐，眼睛死死盯著那個空洞的巨坑，瞳孔里映不出任何光彩。
幸存的村民們從倒塌的房屋和籬笆里爬出來。
他們看著村子中央那個恐怖的深坑，看著阿虎瘋了一樣的舉動，看著失魂落魄的李叔和姬瑤，臉上的怨毒、恐懼、慶幸，全都褪得一干二凈。
只剩下一種源于骨髓的茫然和顫栗。
他們終于懂了。
他們想趕走的，到底是什么。
他們親眼見證的，又是什么。
張伯癱坐在自己家的門檻上，那門已經(jīng)塌了半邊。
他望著那個坑，渾濁的眼珠一動不動，嘴巴無意識地開合著，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他想起了姬玄最后的那個問題。
“你，也配？”
是啊。
螻蟻，也配去揣度神魔的爭斗？
……
這里沒有光。
也沒有黑暗。
沒有上下，沒有左右。
姬玄的意識像一根在風暴中隨時會熄滅的燭火，漂浮在一片混沌的虛無里。
痛。
靈魂被撕碎的痛楚，是他唯一能感知到的東西。
那枚銀色的“殺”字，在他被拖入這片虛空夾縫的瞬間，就在他的神魂中爆開。
天道之力，不容竊取。
此刻，無數(shù)道細碎的銀色電光，正在他的魂體里橫沖直撞，每一次閃爍，都像是在將他的存在，從根本上磨滅。
胸口的位置，盤古印黯淡無光，上面布滿了裂紋，幾乎耗盡了所有力量。
正是它在最后關(guān)頭，以自毀般的代價，撕開了一道空間的裂縫，將他瀕臨潰散的魂魄，連同那致命的天道之力，一起拽進了這片放逐之地。
可這只是茍延殘喘。
在這片什么都沒有的虛空里，他的魂體會慢慢被天道之力磨碎，最終徹底消散，連輪回的機會都不會有。
時間在這里失去了意義。
他不知道自己漂流了多久。
意識在劇痛中反復變得模糊，又被更劇烈的痛楚喚醒。
他看到了很多東西。
父母模糊的笑臉，妹妹抓著他衣角的哭聲，李叔遞過來的煙鍋，阿虎咧開的傻笑……
還有那白袍青年冰冷的面容。
不甘心。
強烈的執(zhí)念，像一根鋼針，死死釘住了他即將潰散的魂魄。
我不能死。
瑤瑤還在等我。
這份執(zhí)念，讓原本只是被動防御的盤古印，發(fā)出了一聲幾不可聞的嗡鳴。
印記中央，那道被他強行煉化的幽藍電弧，亮了起來。
它源于天道，又被盤古印改造。
它是鑰匙，也是毒藥。
此刻，在這片混沌的虛空里，它成了唯一的坐標。
吞噬！
盤古印的本能被激發(fā)到了極致。
它無法直接對抗那狂暴的銀色雷霆，但它可以吞噬別的東西！
這片虛空不是真的“空”，而是充滿了最原始、最混亂的能量，它們沒有屬性，沒有形態(tài)，只有純粹的毀滅和死寂。
對于任何魂體來說，這些能量都是比天道之力更恐怖的劇毒。
但盤古印，它不講道理。
它本就是從混沌中誕生的第一印！
嗡——
一道無形的旋渦，以姬玄的魂體為中心，悍然張開。
四周那些死寂的、灰色的混沌能量，像是找到了宣泄口的洪水，瘋狂地涌入他的身體。
“啊——！”
無法出聲的咆哮，在他的靈魂深處炸開。
如果說天道之力是千刀萬剮，那涌入的混沌能量，就是將他的靈魂扔進了石磨，要碾成最原始的粉末。
兩種毀滅性的力量，在他的魂體里，展開了一場更為慘烈的廝殺。
那狂暴的銀色雷霆，像是領(lǐng)地被侵犯的兇獸，開始瘋狂攻擊那些涌入的混沌能量。
而盤古印，就在這兩種力量的對撞中，像一個貪婪的竊賊，瘋狂地竊取著它們碰撞后散逸出的、最精純的本源。
以毒攻毒。
以死求生！
姬玄的魂體，在這場煉獄般的重塑中，被一次次撕碎，又一次次被強行黏合。
他感覺自己不再是姬玄。
他是一塊頑鐵，被投入熔爐，用天雷當錘，用混沌做火，反復鍛打，淬煉。
魂體里屬于“人”的部分，在逐漸剝離。
一些更古老，更蠻荒的東西，正在蘇醒。
不知道過了多久。
當最后一絲銀色的天道雷光，與最后一縷涌入的混沌能量相互湮滅后，那撕心裂肺的痛苦，終于緩緩平息。
姬玄的意識，從無邊的煉獄中浮出水面。
他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看到了一條河。
一條由無數(shù)哀嚎、扭曲的魂魄匯聚成的灰色長河，無聲地流淌。
河岸上，是黑色的沙土，一望無際。
天空是永恒的灰蒙蒙，沒有日月星辰。
一股極致的陰冷和死寂，籠罩著這片天地。
這是……什么地方？
他低下頭，看到了自己的“身體”。
不再是血肉之軀，而是一具由深沉的黑暗能量構(gòu)成的形體，半透明的軀體里，有無數(shù)道細密的金色紋路在緩緩流轉(zhuǎn)，那是盤古印的力量。
而在那些金色紋路之間，還夾雜著一絲絲桀驁不馴的銀色電弧。
他不但活了下來，還用天道和混沌，為自己鑄就了一具全新的身體。
他試著握了握拳。
一股前所未有的、充滿了毀滅與新生氣息的力量，在他掌心凝聚。
他活下來了。
但這里，不是人間。
是幽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