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外的晨霧尚未散盡,空氣里還混著硫磺和冷露的味道。
李昭站在臺階上,晨光為他月白色的衣衫鑲上了一道淡金的邊。
“虎子?!?/p>
李虎兒背著腰刀,領(lǐng)著十個精壯的族人站在院中,聞聲抬頭。
“莊子里的糧食,是三房的救命糧,一粒都不能少?!崩钫训穆曇羝椒€(wěn),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至于金子,是李德昌通外害族的罪證,一文錢都不能丟。”
“昭哥兒放心!”李虎兒拍著胸脯,前夜的屈辱已經(jīng)變成了滿腔的干勁。
“小翠?!崩钫训囊暰€轉(zhuǎn)向那個抱著刀的姑娘。
李小翠下巴一揚,嘴角勾起:“誰敢攔,我就讓他躺下說話?!?/p>
李文遠站在一旁,看著這番景象,心里一陣恍惚。他這個三房主事,似乎一夜之間就成了看客。可他非但不覺得失落,反而有種塵埃落定的踏實。
“昭哥兒,凡事小心。”李文遠終究還是忍不住叮囑了一句,“長房的人,心黑手也黑?!?/p>
李昭點點頭,目送李虎兒和小翠帶著人快步離去。
他轉(zhuǎn)身走回偏殿,沒理會被捆在地上的李德昌和李四海,而是徑直走向了角落里那間積滿灰塵的賬房。
議事廳的燭火換成了更亮的牛油燈。
李昭面前攤著三本發(fā)黃的賬冊,是三房過去一年的田產(chǎn)租稅記錄。
他一頁一頁地翻著,指尖劃過那些密密麻麻的數(shù)字,神情專注。李文遠搬了張凳子坐在他對面,看著賬冊上那些被朱筆圈出的條目,心驚肉跳。
“文遠叔,你看這里。”李昭的手指點在一處,“去年冬日,族里采買過冬木炭,賬上支了十五兩銀子,可采買的商家,是城西的‘恒通炭行’?!?/p>
“恒通炭行……那不是長房李茂才小舅子開的鋪子嗎?”李文遠湊過去,臉色愈發(fā)難看。
“市價一石上等木炭不過三百文,他這賬上記的是五百文?!崩钫训恼Z氣沒有起伏,“多出來的二兩銀子,進了誰的口袋?”
李文遠額角滲出冷汗。他只覺得這薄薄的賬冊,此刻重如千斤。這些年他雖是主事,但具體事務(wù)多由李德昌這些族老打理,他竟不知底下爛得這么快。
就在這時,李昭懷里的族譜又傳來一陣溫?zé)帷?/p>
他垂眸,能感覺到那股力量正順著血脈流淌。族譜上,“李昭”二字周圍的銀線,似乎又亮了幾分,甚至開始編織成細密的紋路。
而另一邊,“李茂才”那三個暗紅的字,也像被火燎過一般,顏色變得更加刺眼。
城西,李德昌的莊子。
院門虛掩著,里面?zhèn)鱽泶忠暗男αR聲。
李虎兒給身后的人打了個手勢,眾人立刻放輕腳步,貼著墻根摸了過去。
他從門縫里往里瞧,正看見七八個穿著長房家丁服色的人,正圍著一個酒桌吃喝,為首的是個滿臉橫肉的壯漢,正是長房的打手頭子李豹。
“豹哥,茂才老爺也太小心了,就三房那群軟腳蝦,還用得著咱們來守著?”一個家丁灌了口酒。
李豹冷笑一聲,吐掉嘴里的骨頭:“老爺說了,那叫李昭的小子有點邪門。咱們的任務(wù),就是把地窖里的東西挪走,再放把火燒了這莊子,做得干凈點,讓他們死無對證!”
李虎兒的拳頭瞬間捏緊,骨節(jié)咯咯作響。
他正要發(fā)作,肩膀卻被輕輕拍了一下。
是李小翠。
她沖他搖了搖頭,然后指了指院墻,又做了個包抄的手勢。
李虎兒瞬間領(lǐng)會。
一炷香后,李豹正罵罵咧咧地催促家丁去開地窖的門,后頸突然一涼。
“豹哥,這么急著走,是去哪兒啊?”李虎兒的聲音從他身后傳來,刀背已經(jīng)貼上了他的脖子。
李豹渾身一僵,猛地回頭,卻見院子里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滿了三房的族人,個個手持棍棒,怒目而視。
他手下的那幾個家丁,早被李小翠帶人從兩側(cè)廂房悄無聲息地放倒了。
“李虎兒,你……你們想干什么?造反嗎!”李豹色厲內(nèi)荏地吼道。
李小翠沒搭話,手腕一翻,刀鞘就抵在了一個剛想爬起來的家丁的喉嚨上,那家丁立刻又癱了回去。
“我們不造反?!崩罨⑺浪缐褐畋?,“我們只是來拿回自己家的東西。”
地窖的鐵鎖被砸開,一股霉味混著糧食的香氣撲面而來。
火把照亮了整個地窖,碼放得整整齊齊的糧袋堆成了小山。
“二十石……不,看著比二十石還多!”一個族人激動地喊道。
在地窖最里面,還放著一個上了鎖的木箱。
李虎兒一腳踹開,黃澄澄的金條在火光下晃得人眼暈。
“二十兩金子……”李虎兒拿起一根金條,入手沉甸甸的,他翻過來一看,動作卻猛地頓住。
“昭哥兒,你看這金條底下!”
傍晚時分,當(dāng)兩輛裝滿糧食的大車和一箱金子被運回祠堂時,整個三房都轟動了。
族人們圍著糧車,看著那白花花的米,許多人當(dāng)場就紅了眼眶。東莊的李三嬸看到那米,當(dāng)場就哭了,拉著兒子的手不停地念叨“有救了”。
李昭從賬房里走出來,李虎兒立刻捧著金條迎了上去。
“昭哥兒,東西全拿回來了!長房那幾個雜碎也綁了,怎么處置?”
李昭沒說話,只是接過那根金條。
金條的底部,赫然烙著一個清晰的官印——“豐”。
李文遠也湊了過來,只看了一眼,臉色瞬間煞白如紙。
“豐年糧倉……這是清河郡豐年糧倉的戳記!”他聲音都在發(fā)抖,“豐年糧倉,是長房大夫人的娘家產(chǎn)業(yè)!”
這話一出,周圍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這已經(jīng)不是簡單的貪污族產(chǎn)了,這是勾結(jié)官商,挪用官糧!
李昭摩挲著金條上的“豐”字,又低頭看了一眼懷里的族譜。
書頁上,“李茂才”那三個字,暗紅的顏色里,竟開始滲出一絲絲黑氣,與之前李德昌名字上的黑氣如出一轍。
而他自己的名字周圍,那圈銀光已經(jīng)徹底匯聚成型,凝成了一枚小小的、散發(fā)著柔和光芒的銀色印記。
家族氣運,因他的雷霆手段,正在凝結(jié)成權(quán)柄的雛形。
“把李豹他們和李德昌、李四海分開關(guān)押,不準他們見面?!崩钫训穆曇舸蚱屏顺良牛拔倪h叔,這事,不能報官?!?/p>
“不報官?”李文遠一愣。
“報官,就是把三房的把柄送到長房手里。”李昭抬頭,望向長房所在的方向,“他們敢用官糧,就說明郡衙里有他們的人。我們?nèi)?,就是自投羅網(wǎng)。”
他掂了掂手里的金條。
“這東西,是罪證,也是我們的刀?!?/p>
“我們要用這把刀,逼長房自己把吃下去的東西,連本帶利地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