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暮色像潑翻的墨，一點點浸透人間的小院。璃月端著藥碗，輕輕推開廂房的門。
濃重的血腥氣混著草藥味撲面而來，但她早已習慣。床榻上，墨衍閉目調息，
蒼白的臉在燭火下像一尊冷硬的玉雕。他是人間最強的除魔師之一。而她，
是魔界最小的公主。這個秘密，像一根刺，日夜扎在她心口?！鞍阉幒攘?。
”她的聲音柔得像羽毛，落在寂靜里。墨衍緩緩睜開眼，眸光銳利如刃，掃過她手中的藥碗，
又落在她臉上。那目光總是帶著審視，讓她下意識想躲避。他接過碗，
指尖卻無意的擦過她的手腕。璃月微微一顫，迅速收回手，仿佛被灼傷了一樣。
他仰頭將漆黑的藥汁一飲而盡，眉頭都未皺一下?！跋麓尾槐氐任?，涼了藥性會減。
”他語氣平淡，聽不出情緒。璃月低頭，接過空碗：“看著你喝下，我才安心。
”這話里藏著她無法言說的心意。她用魔界最珍稀的月魄草入藥，
調和以自身溫養(yǎng)的精純魔元。這能壓制他體內頑固的舊魔氣，但每為他療傷一次，
她的本源便會暗損一分。他只覺得這次受傷后恢復得奇快，卻并未深究。
“今日城外有魔物作祟，氣息隱匿，手法刁鉆?！彼蝗婚_口，聲音冷肅，“這些骯臟東西，
總會尋隙滋擾人間，死不足惜?！绷г碌男拿偷匾豢s，指尖深深掐進掌心。
“或許……并非所有魔物都天性嗜殺?！彼曇艉茌p，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希冀。
墨衍冷笑一聲，眼底是刻骨的厭惡：“魔便是魔，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遇見，斬除便是。
”每一個字，都像冰錐，扎進她的心里。她垂下眼睫，掩住眸底翻涌的苦澀。是啊，
非我族類。在他眼里，她若暴露身份，大概也是那句“斬除便是”。她默默收拾了藥碗，
轉身欲走?！暗鹊?。”他忽然叫住她。璃月回頭。墨衍從枕邊摸出一枚小小的護身符，
遞過來：“今日剿魔時順手從廟里求的，戴著，避邪?！蹦欠瞎嘧⒘思儍舻某煼Γ?/p>
對低等魔物有驅散之效。于她而言，戴著它雖不致命，卻也會如細針不斷刺撓肌膚。
她看著他難得柔和幾分的眼神，心臟酸脹得厲害。這微不足道的關心，竟是她偷來的。
她接過那枚滾燙的護身符，緊緊攥在手心，刺痛感清晰傳來。“謝謝。”她擠出兩個字，
喉嚨發(fā)緊?；氐阶约汉喡男∥?，璃月才松開手。掌心已被符力灼出一道淺淺的紅痕。
她靠在門板上，緩緩吐出一口氣。隨著窗外的月光清冷地灑進來。
她頸間一枚隱藏魔氣的墨玉吊墜，忽明忽暗地閃爍了一下，似乎有些不穩(wěn)。她連忙握住吊墜，
注入微弱的魔力將其平息。心頭卻莫名掠過一絲不安。這時，院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是墨衍的屬下?！按笕?！發(fā)現(xiàn)那狡猾魔物的蹤跡了，就在城西亂葬崗！
”墨衍的聲音瞬間裹上凜冽寒意：“召集人手，即刻出發(fā)！這次定要將其誅滅！
”等到腳步聲遠去，小院重歸寂靜。璃月望著窗外濃重的夜色，那不安感越來越濃。
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在悄然的脫離自己的掌控。2夜色如墨，
城西亂葬崗彌漫著腐朽與陰冷的氣息。墨衍手持符文長劍，身影如電，
緊追著一縷飄忽的魔氣。那魔物狡猾異常，總在即將被擒住的瞬間化作黑霧遁走。
璃月隱在不遠處的枯樹后，心跳如擂鼓。她頸間的墨玉吊墜震顫得越來越厲害。
方才墨衍追擊時，一道凌厲的劍氣幾乎是擦著她的藏身之處掠過。
吊墜為了徹底掩蓋她的氣息，瞬間抽取了大量魔元，此刻已瀕臨極限。她必須立刻離開。
就在她悄然后退的瞬間，那被追得窮途末路的魔物竟狗急跳墻，猛地朝她所在的方向撲來！
一道污穢的魔爪直刺她的面門！生死關頭，本能超越了理智。
璃月周身下意識騰起一層清冷的月華光暈，輕紗般拂過——那魔物慘叫一聲，如同被灼燒，
瞬間彈開。這力量純凈而古老，絕非尋常人類所有。雖然只有一剎那，但足夠了。
整個亂葬崗的空氣驟然凝固。
所有追蹤魔氣的除魔師都感受到了這股截然不同、卻更令人心悸的波動。
墨衍的身影猛地頓住。他緩緩轉過頭，目光如最冷的冰，穿透夜色，
精準地釘在枯樹后那抹纖細熟悉的身影上。
他眼中的難以置信迅速被滔天的怒火和一種被徹底愚弄的屈辱所取代?！笆悄悖俊边@兩個字，
淬著駭人的寒意，從他齒縫間擠出來。璃月臉色煞白，
下意識地按住頸間徹底黯淡碎裂的吊墜。她想解釋，喉嚨卻像被死死扼住，發(fā)不出一個字音。
這時，那被擊傷的魔物桀桀怪笑起來：“沒想到啊墨衍大人，日夜守護你的，
竟是……”話未說完，墨衍反手一劍，凌厲的金光瞬間將那魔物絞得粉碎！
但他看都未看那消散的魔氣，一步步走向璃月。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心臟上。
他停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沉重的陰影，完全籠罩了她。曾經(jīng)她覺得安心的氣息，
此刻只剩下冰冷的壓迫感?！澳??！彼⒅?，聲音低啞得可怕，
每個字都帶著毀滅性的重量，“你潛伏在我身邊，多久了？”“我……”璃月唇瓣顫抖，
試圖在那雙盛怒的眼睛里找到一絲過往的痕跡?！笆菫榱颂铰牫煹拿孛?？
還是想找機會……殺了我？”他的劍尖抬起，雖未指向她，但那森然劍氣已割得她皮膚生疼。
“不是的！墨衍，我從未想過傷害你！”她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帶著哭腔，
“我留在你身邊，只是因為……”“因為什么？”他猛地打斷她，眼底是全然的憎惡和嘲諷，
“因為你這卑劣的魔物，也學會了人類那可笑的感情游戲？”這句話像一把燒紅的刀，
狠狠捅進璃月心口，絞得她血肉模糊。她所有的付出，所有隱忍的愛意，
在他眼里只是一場游戲？是卑劣？淚水終于失控地涌出，模糊了她的視線。
“收起你那套虛偽的眼淚。”他的聲音冷硬如鐵，“我只覺得惡心。
”遠處傳來其他除魔師趕來的腳步聲。墨衍眼神一厲，忽然出手如電，
一道金色的縛魔索精準地纏上璃月的手腕！繩索觸及皮膚，立刻發(fā)出“滋啦”的灼燒聲，
劇烈的疼痛讓她悶哼一聲。“鎖起來，帶回刑堂細細審問！”他冰冷地命令道，
仿佛在處置一件物品。就在這時，另一個方向突然傳來驚呼：“大人！
有百姓被殘余魔氣所傷，快不行了！”墨衍臉色一變，沒有絲毫猶豫。他猛地拽動縛魔索，
將踉蹌的璃月粗暴地扯到身前。不是為了保護她。
而是將她狠狠推向那翻滾著殘余魔氣的潰散中心！“啊——”璃月猝不及防，
眼看就要被那污穢的魔氣吞噬。她下意識調動力量想要抵御，
可是卻對上了墨衍冰冷絕情的眼睛?！坝媚愕哪恚瑩踝∷?。”他的話，
比魔氣的侵蝕更讓她痛徹心扉。原來在他心里，她的命，連為陌生人擋災的價值都不如，
只是可以隨意利用的工具。甚至不如工具。污穢的魔氣撞在她身上，
雖被她的本源力量抵消大半，但仍有一部分侵入了體內，帶來撕裂般的痛苦。身體上的痛，
卻遠不及心口萬分之一。她踉蹌著跌倒在地，手腕被縛魔索灼燒得一片焦黑。她抬起頭，
看到墨衍正小心翼翼地將那個受傷的百姓扶起，輸入純凈的靈力救治。
他那公平時冷硬的側臉，此刻竟流露出她從未得到過的、一絲堪稱溫柔的關切。
巨大的荒謬和絕望如同冰水，瞬間淹沒了她。所有掙扎、所有解釋的欲望，在這一刻，
徹底死亡了。徹徹底底的，死亡了。腳步聲靠近，其他的除魔師圍了上來，
看著她的目光充滿了警惕、厭惡和殺意。“大人，如何處置這魔物？
”墨衍將救回的百姓交給手下，這才重新看向她。目光相接的瞬間，
璃月眼中所有的光都已熄滅，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燼。她慢慢地，極其艱難地站起身。
縛魔索在她腕間發(fā)出微弱的光，依舊很灼痛。她忽然低低地笑了一聲，輕得風一吹就散。
“墨衍?！彼兴拿郑曇羝届o得可怕。“你說得對。
”“魔便是魔……”她抬起另一只手，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猩紅，猛地抓住那根縛魔索！
滋——！更刺耳的聲音響起，她手心冒出白煙，竟是以自傷的方式，
硬生生靠精純的魔元將那法器扯斷！斷裂的繩索落在地上，化作飛灰。所有除魔師如臨大敵，
瞬間劍拔弩張！墨衍瞳孔微縮，握緊了手中的劍。璃月卻看也沒看他們，只是望著墨衍，
唇角彎起一個極致嘲諷也極致蒼涼的弧度。“……又怎配妄求除魔師大人，一絲一毫的信任？
”話音未落，她周身爆發(fā)出強烈的月白色光芒，刺得人睜不開眼！
強大的沖擊力以她為中心蕩開！眾人被迫后退。光芒散盡后，原地只留下一灘鮮紅的血，
和半截斷裂的、焦黑的縛魔索。那抹身影，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墨衍站在原地，
手中劍尖低垂。夜風吹過，卷起地上一片枯葉，打著旋落在那攤刺目的血跡上。空氣中，
仿佛還殘留著她最后那句話，冰冷又絕望。他心頭莫名地一空。像是有什么東西，
隨著那陣光，徹底碎裂了。再也拼湊不回來了。3魔界永夜的血月，
將幽暗的宮殿籠罩在一片猩紅的光暈里。璃月跪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咳出一口發(fā)黑的淤血。
亂葬崗強行掙脫縛魔索，又被污穢魔氣侵入，她的經(jīng)脈像被撕裂般劇痛。殿門被猛地推開，
沉重的腳步聲帶著滔天的怒意襲來?！罢l干的？”魔君蒼昊的聲音沉如悶雷，
他俯身查看妹妹的傷勢，指尖觸及那被灼燒得焦黑的手腕時，眼底血色翻涌。璃月只是搖頭，
長發(fā)垂落，遮住了蒼白如紙的臉?！靶珠L，我想回來。”她的聲音沙啞，
帶著劫后余生的疲憊，卻沒有哭。蒼昊沉默片刻，揮手令手下送來魔界最珍稀的療傷圣藥。
幽藍的藥膏敷上傷口，帶來刺骨的寒意，卻也暫時壓下了灼痛?！叭碎g……再無留戀了？
”他沉聲問，目光如炬，似要看透她靈魂深處的傷痕。璃月緩緩抬起頭，
望向窗外那輪亙古不變的血月。曾經(jīng)清澈明亮的眼眸，此刻像蒙上了一層永不消散的霧靄，
沉寂得可怕。她輕輕撫過腕間猙獰的傷疤，那里曾系過一枚可笑的、灼傷她的“護身符”。
“碎了。”她吐出兩個字，再無下文。蒼昊不再多問，只冷聲道：“好好養(yǎng)傷。傷好后，
魔界的‘暗影衛(wèi)’，該由你執(zhí)掌了?！卑涤靶l(wèi)，魔界最鋒利的刀，負責巡查緝捕，權柄極重。
從前她覺得血腥無趣，從未沾染。此刻，她只是輕輕頷首：“好?！薄碎g，
墨衍的居所變得前所未有的空寂。沒有那抹總是悄無聲息忙碌的身影。沒有溫好的藥。
沒有那雙總帶著怯怯關切望過來的眼睛。
空氣里只剩下冷清和……一絲若有若無、即將徹底散盡的藥草幽香。墨衍坐在案前，
指腹無意識地反復摩挲著劍柄。桌上，放著那截徹底斷裂、沾著干涸血漬的縛魔索。
以及……一枚幾乎被捏扁的、黯淡無光的小小護身符。那日亂葬崗她消失后，
他在那攤血旁撿到了它。她竟一直戴著。即使它灼傷她?！按笕?，查清了。
”心腹屬下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帶著遲疑，“那日被救的百姓證實，
襲擊他的魔氣與……與她無關，是先前那魔物瀕死反撲所致?！薄岸?，
屬下等在您舊傷復發(fā)時常熬藥的藥渣里……發(fā)現(xiàn)了這個。
”屬下呈上一小片極不起眼的、已經(jīng)干枯的黑色草葉。
葉片邊緣泛著極細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月白光暈。墨衍的指尖猛地一頓。月魄草。
只生長在魔界至陰之地的圣藥，對人類修士是劇毒，對魔物卻是療傷至寶，更能溫養(yǎng)魔元，
萬金難求。她為何……一個荒謬又可怕的念頭猛地竄入腦海，讓他呼吸驟然一滯。
他想起每次重傷后快得異乎尋常的恢復。想起她每次熬藥后總會蒼白幾分的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