鍵盤敲到第十三個小時,姜小軍覺得眼珠子都快黏在屏幕上了。凌晨三點的辦公室靜得嚇人,只有中央空調(diào)呼呼吹著冷風,把他后頸的汗吹得冰涼。
'操......'他癱在工學椅上揉眼眶,文檔里的字開始跳扭臀舞。白天被蘇總罵過的文件還攤在桌上,紅筆批注像血道道似的扎眼——'土地性質(zhì)都能搞錯?''小數(shù)點喂狗了?''重做!'每個字都帶著她特有的冷香,往他腦仁里鉆。
胃突然抽抽著疼。他齜牙咧嘴去摸抽屜里的餅干盒,卻摸到個硬邦邦的玩意兒——是上周蘇總?cè)咏o他的喉糖。'吵死了,咳得客戶直看我。'當時她這么說著,鋁盒砸在他額角,現(xiàn)在好像還發(fā)燙。
糖盒咔嗒響的時候,他聽見極輕的吸鼻子聲。
像小貓叫似的,從辦公室最里間飄出來。姜小軍渾身毛都炸了——這層樓今晚該只剩他一個???保安查過三回了!
他抄起桌上的鎮(zhèn)紙(印著'優(yōu)秀員工'的那種),踮腳往聲源摸。蘇總辦公室門縫漏著光,那聲音又來了,啜泣似的,還混著紙張摩擦的沙沙響。
'......真遭不住了......'女聲啞得劈叉,'媽,再緩兩天......藥不能停啊......'
是蘇總!姜小軍手一抖,鎮(zhèn)紙哐當砸自己腳背上。他疼得倒抽氣,門唰地被拉開。
蘇總杵在光影里,眼皮腫得像桃,口紅糊到下巴頦。見他傻站著,她猛擦一把臉:'沒下班?正好,把華東數(shù)據(jù)核了。'聲音繃得死緊,可眼淚珠子還掛睫毛上晃悠。
'您、您沒事吧?'姜小軍舌頭打結(jié),'我聽見......'
'聽見屁!'她突然炸毛,抓起文件夾就往他身上掄,'滾去干活!'紙頁飛得到處都是,有張病歷單飄到他鞋面上——'抑郁狀態(tài)'四個字墨跡未干。
姜小軍腦漿嗡地沸騰了。他猛地抓住她揮文件夾的手腕:'誰欺負您了?李禿子還是張麻臉?!我弄死他!'
蘇總僵住了。腕骨在他掌心突突地跳,細得像一掐就斷。她突然嗤笑:'弄死?你工資夠買人家車轱轆嗎?'眼淚卻吧嗒砸在他手背上,燙得他哆嗦。
'那、那也不能......'他慌里慌張?zhí)投担霭氚櫚桶偷募埥恚?您擦擦,妝都......'話出口就想抽自己——哪壺不開提哪壺!
蘇總果然眼神一厲。她甩開手冷笑:'姜小軍,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可憐?四十歲老女人,被甲方灌酒,被大佬騷擾,還得養(yǎng)團隊裝堅強?'她突然扯開襯衫領口,鎖骨下青紫的掐痕猙獰露出來,'瞧見沒?上周李國強掐的。我當晚還跟他老婆打麻將,夸她新拉的雙眼皮真自然。'
姜小軍喉嚨像塞了滾刀片。窗外突然扯過閃電,照亮她慘白的臉,那些細紋里全塞著倦。
'職場就這么臟。'她彎腰撿病歷單,聲音悶在胸腔里,'要么舔傷口接著爬,要么滾回家嫁人——你以為姐姐是那么好叫的?'
雷聲轟隆隆壓過來。姜小軍盯著她發(fā)頂?shù)陌装l(fā)茬,突然憋出句:'您睫毛膏暈了......右邊更多點。'
死寂。蘇總撿紙的手停在半空。三秒后她突然爆笑,笑得蹲下去捶地:'傻逼......你真是......'笑到最后變成嗚咽,'我當年......可是畫睫毛膏都能拿獎的......'
雨點子噼里啪啦砸窗。姜小軍手足無措地看她哭得發(fā)抖,鬼使神差蹲下去拍她背,像給老家咳嗽的奶奶順氣那樣。掌心下的脊梁骨硌得慌,一顫一顫的。
'別碰我。'她悶聲說,卻沒推開??諝饫锘熘南闼丁⒀蹨I的咸腥,還有打印機墨水的苦。
'那您碰我也行。'他梗脖子,'我腹肌硬,捶著不手疼。'
蘇總抬頭瞪他,紅腫的眼睛在燈光下像淬毒的琉璃。看著看著突然伸手,冰涼的指尖戳他眉心:'小狼崽子......毛沒長齊就會叼人。'
指尖往下滑,停在他破皮的嘴角——白天啃文件啃的。姜小軍呼吸驟停,聞見她指間殘留的煙味和血銹氣。
'知道張明遠為什么搞物流嗎?'她突然問。'洗錢。'指甲掐進他嘴角破口,'每輛貨車都是移動金庫,輪胎里塞美金,集裝箱夾層運金條。'
姜小軍疼得嘶氣,腦子卻豁然開朗。他猛地抓住她手腕:'賬目!所以賬目特別干凈是因為——'
'因為假流水做得比真的還像。'她抽回手,把病歷單團成球投進垃圾桶,'但貨車總有損耗。'
又一道閃電劈過。姜小軍突然蹦起來撲向電腦:'輪胎!采購清單!'鍵盤被敲得噼啪亂響,屏幕藍光映得他眼球凸出,'您看——遠航物流去年報廢三百條輪胎,比同行高四倍!但新胎采購價壓得奇低,供應商還是張明遠小舅子開的!'
蘇總慢慢踱過來,潮濕的發(fā)梢掃過他耳廓。她俯身看屏幕,胸口輕微壓在他后腦勺,心跳震得他天靈蓋發(fā)麻。
'有點意思。'她突然說,'繼續(xù)。'
姜小軍像打了狗血,手指在鍵盤上飛:'再看維修記錄——報廢輪胎全集中在月末!明顯是湊賬面損耗量!還有這條——'他激動得猛拍桌子,'上個月有輛貨車說爆胎墜崖,但氣象顯示當天根本沒下雨!'
'偽造事故銷贓。'蘇總輕聲接話,呼吸噴在他太陽穴。她突然扯過他手里的鼠標,滾輪飛速下滑:'這里......還有這里......時間全對得上境外資金流動。'
兩人頭挨頭擠在屏幕前,像地下黨破譯密電碼。姜小軍聞到她發(fā)間雨水的腥氣,混著自己三天沒洗頭的油汗味,竟攪得心跳如鼓。
'能干啊小軍。'她突然笑,牙齒白森森地露出來,'明天去財務領獎金——五百。'
'才五百?!'他嚎叫,'這夠買李國強半根雪茄嗎!'
'嫌少?'她挑眉,'那再加條福利——'冰手突然貼住他后頸,激得他嗷一嗓子。'姐姐教你剪雪茄。'
窗外雨聲漸歇,曙光像稀釋的血水滲進百葉窗。蘇總伸懶腰時骨節(jié)咔吧響,駝色大衣從肩頭滑落,露出那道青紫掐痕。姜小軍盯著那痕跡,牙關咬得死緊。
'蘇總......'他嗓子發(fā)啞,'您剛才說有人......'
'監(jiān)視我。'她接得飛快,指尖劃過電腦攝像頭上的貼紙,'從三年前離婚開始。'突然把手機屏懟到他眼前——監(jiān)控截圖里,她公寓床頭柜上的藥瓶被放大到模糊,'每次我快逮著張明遠尾巴,這種玩意就寄到我媽養(yǎng)老院。'
姜小軍血都涼了。他看清截圖角落的時間戳:正是昨晚酒會他給她披外套的時刻。
'所、所以李國強才突然提舊賬......'
'敲打我呢。'她冷笑,指甲摳進攝像頭貼紙邊緣,'嫌我最近查太狠了——多虧某個愣頭青潑他一身酒。'
手機突然震動。陌生號碼發(fā)來新彩信:姜小軍老家大門照片,門檻上坐著逗狗的他老娘。配文:'孝子該回家看看。'
蘇總臉色驟變。她猛地搶過手機砸向墻壁,零件四濺時突然揪住他衣領:'明天就辭職。就說我逼你加班逼出抑郁癥了,鬧越大越好。'
'我不!'他吼得嗓子劈叉,'這幫雜種——'
'你媽七十了吧?'她聲音輕得像煙,'上個月做支架手術的錢,是不是李國強秘書'捐'的?'
姜小軍如遭雷擊。他想起突然結(jié)清的醫(yī)院賬單,想起主治醫(yī)生說的'慈善基金幫扶'——原來每筆饋贈早標好價碼。
晨光刺目地潑進來。蘇總彎腰撿起摔裂的手機屏,玻璃碴割得她指尖滲血:'滾吧小狼崽。這游戲你玩不起。'
指甲忽然刮到他下巴,留下道血痕:'等你能咬穿人喉嚨那天......'血珠抹進他嘴唇,鐵銹味漫開,'姐姐等你回來。'
推車賣早餐的吆喝聲隱約傳來。姜小軍僵立在晨曦里,看她咔噠咔噠踩著玻璃碴走遠,駝色大衣下擺掃過血滴,像雪地里開敗的梅。
打印機突然嗡響,吐出一張紙——是蘇總剛?cè)M去的。上面打印著:'遠航物流月末行車記錄儀采購清單',日期圈的全是爆胎日。
最底下手寫一行字,墨跡被雨漬暈開:'活著才能咬人。'
姜小軍把紙團塞進內(nèi)衣兜,貼肉藏著。手機震動,老媽發(fā)來語音:'兒啊,醫(yī)生突然說能減免費用,怪不好意思的......你好好謝謝領導啊!'
他盯著窗外升起的太陽,眼球被刺得生疼。指腹搓著嘴角的血痂,突然狠狠咬破舌尖。
腥甜溢滿口腔時,他對著蘇總消失的走廊嘶聲笑:'等著......老子回來那天,指定把雪茄塞他們屁眼里點。'
中央空調(diào)還在吹冷風,送風口突然飄下一小片紙——是病歷單的碎片,'抑郁狀態(tài)'那行字被紅筆重重劃掉,改成了'復仇待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