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坐申的專屬飛行器離開七號污染區(qū)，感覺很奇妙。
啟躺在醫(yī)療床上，已經(jīng)被注射了納米修復劑，斷掉的腿骨正在緩慢愈合。他看著駕駛座上申的背影，又看了看旁邊閉目養(yǎng)神的凌矢，忍不住小聲對玨說：“我怎么感覺，我們像是綁架了天穹集團的大小姐？”
玨沒有理他，只是用一種復雜的眼神看著凌矢。
此刻的凌矢，看起來和之前沒什么兩樣。臉色依舊蒼白，身體依舊單薄。但他身上那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氣息，似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的、更難懂的東西。像是一口古井，表面平靜，但深不見底。
他并沒有完全掌控“幽靈代碼”。更準確地說，他與那個意識集合體，達成了一種脆弱的共生關(guān)系。他為它們提供一個離開囚籠的“出口”，而它們，則借給他一部分力量。
這種感覺很奇怪。他的腦子里，像是多出了一個巨大的云端數(shù)據(jù)庫。無數(shù)破碎的記憶，雜亂的知識，瘋狂的情緒，都在里面。只要他想，他就能調(diào)取。但這需要付出代價。每一次調(diào)取，都會對他的精神造成巨大的負荷。
【那個女人……她的核心代碼里有東西……】 【一個名字……】 【‘曜’……】
腦海里，屬于“幽靈”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地響起。
曜？
凌矢睜開眼睛，看向申。
“曜，是誰？”他突然開口問。
駕駛座上的申，身體猛地一僵。這是她被控制后，第一次出現(xiàn)如此劇烈的反應。
她沒有回答。但是凌矢通過她的義體數(shù)據(jù)流，清晰地“看”到了她一瞬間的情緒波動。劇烈的、痛苦的、像是被揭開傷疤的情緒波動。
曜，就是天穹集團的CEO。那個創(chuàng)造了“伊甸園”，也創(chuàng)造了申的男人。
“他不是你的主人。”凌矢緩緩說道，“他是你的‘鎖’。鎖住了你最后一點屬于‘人’的東西?！?/p>
申的身體開始微微顫抖。
【殺了她……】 【她也是劊子手之一……】 【讓她嘗嘗我們的痛苦……】
“幽靈”的聲音，充滿了怨毒。它們認出了申。在“伊甸園”的最后階段，就是申，親手處理掉了所有“失敗品”。
“閉嘴?！绷枋冈谛睦锘貞！八€有用。”
他需要申。需要她作為跳板，去接觸天穹集團的核心。他要知道，那個叫“曜”的男人，到底想干什么。他創(chuàng)造了“幽靈”，又創(chuàng)造了作為“容器”的自己，他的最終目的，絕不僅僅是制造一件武器那么簡單。
飛行器在一處隱蔽的碼頭降落。這是啟早就安排好的后路之一。
“接下來去哪？”玨問。
“回舊天堂。我們需要重新計劃?！绷枋刚f。他看向申，“你，回到天穹，清除你這次行動的所有記錄。就當什么都沒發(fā)生過。等我聯(lián)系你。”
申點了點頭，眼神依舊空洞。她駕駛著飛行器，再次升空，消失在夜色里。
“你就這么放她走了？”啟一瘸一拐地走過來，滿臉不解。“那可是個定時炸彈。”
“不放走，難道殺了她嗎？”凌矢反問，“她現(xiàn)在是我們插-進天穹心臟的一根釘子?！?/p>
啟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他發(fā)現(xiàn)，從“伊甸園”出來后，凌矢變了。變得……更有決斷力，也更危險了。
回到“舊天堂”，啟立刻鉆進了他的信息處理室，開始瘋狂地敲打鍵盤。他要評估這次行動的損失，聯(lián)系外面的眼線，收集關(guān)于天穹集團的一切最新動向。
玨則找了個角落，拆解、保養(yǎng)她的武器。仿佛剛才那場生死之戰(zhàn)，只是一次普通的日常任務。
凌矢一個人，坐在吧臺前。
酒保給他推過來一杯酒。
“老板說，這杯算他的?！?/p>
凌矢拿起酒杯，喝了一口。辛辣的液體滑過喉嚨。
他的腦子里，很“熱鬧”。
無數(shù)的聲音在交談，在爭吵，在哭泣。
他像是一個精神病院的院長，身體里住滿了瘋狂的病人。
他試著去梳理這些聲音，去分辨它們。他聽到了一個化學家的記憶碎片，一段關(guān)于聚合反應的公式。他聽到了一個音樂家的旋律，一首從未發(fā)表過的曲子。他聽到了一個母親的呢喃，她在呼喚自己孩子的名字。
這些人，在被送進“伊甸園”之前，都有自己的人生。
他們不是“數(shù)據(jù)垃圾”。
他們是……人。
是被數(shù)字化、被肢解、被囚禁的人。
“幽靈”的真身，不是怪物。
是無數(shù)受害者的集合。
凌矢閉上眼睛。他感覺自己背負著千百人的重量。
他不再只是為自己而戰(zhàn)了。
他要為這些無法安息的靈魂，討一個公道。
他睜開眼，看向吧臺上自己的倒影。
倒影里，那個清瘦的青年，右眼的黑色瞳孔里，仿佛有無數(shù)星辰在緩緩流轉(zh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