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舉倒計時五日,汴京城的風裹著料峭寒意,刮得人心頭發(fā)緊。
盛墨蘭坐在鏡前,指尖反復摩挲著一支銀步搖——梁晗送的,樣式不算頂好,卻曾被她視若珍寶。
鏡中的自己,眉尖鎖著愁緒,眼底藏著連自己都不愿承認的惶惑。
林小娘的聲音帶著哭腔在門外打轉(zhuǎn):“墨兒,明蘭那丫頭定是故意的!她就是想看你嫁不進梁家,想看我被大娘子磋磨……”
她閉上眼,將步搖插回妝奩深處。明蘭的心思,她不是不懂。
可除了梁家,她還有別的選嗎?那個總愛說玩笑話的賈銘?
腦海里忽然閃過他灰布短衫上的軟褶,想起他遞糖糕時指尖的薄繭,心尖竟莫名一顫。
“小姐,梁公子的人又來了,說在玉清觀后院等您,就這最后一次。”
露種的聲音發(fā)顫,“要不……咱們別去了?”
盛墨蘭猛地站起身,青綠色的裙擺在地上掃過一道弧。
去,還是不去?腳像灌了鉛,每動一步都透著掙扎。
她怕梁晗的敷衍,更怕……怕自己心里那點不該有的念頭,會借著這猶豫瘋長。
“去?!?/p>
她聽見自己說,聲音卻輕得像嘆息。不能輸,更不能讓林小娘被人踩在腳下??蔀槭裁矗崞鹑箶[時,指尖會抖?
金熙正在街角的面攤啃饅頭,財寶喘著氣跑過來,手里的糖畫都捏變形了。
“少爺!四姑娘往玉清觀去了!說是……是特意去跟梁公子見面的!”
“噗——”
金熙一口饅頭噴在桌上,粗布短衫的袖口沾了點面渣。
他丟下兩個銅板,抓起靠在墻角的扁擔就走,腳步快得帶起風。
“備馬!”
財寶追上他,急道:“少爺,您拿扁擔干啥?”
“打狼。”
金熙頭也不回,鬢角的碎發(fā)被風吹得亂舞,灰布短衫的下擺掀起,露出里面洗得發(fā)白的中衣。
他太清楚這“見面”背后藏著什么——以她的性子,怕是要孤注一擲,用身子去綁住那根本靠不住的梁晗。
這念頭像根刺,扎得他心頭發(fā)緊。
玉清觀后院的角門隱在竹林后,青篷馬車的輪子碾過落葉,發(fā)出沙沙聲。
盛墨蘭扶著露種的手剛要下車,手腕突然被攥住。
力道不算重,卻帶著不容掙脫的執(zhí)拗,像藤蔓纏上來,勒得她心頭發(fā)緊。
“往哪去?”
她回頭,撞進一雙含笑的眼睛里。金熙額角沁著薄汗,鬢角的碎發(fā)沾在臉上,手里還拎著根扁擔,活像個剛從田里回來的農(nóng)戶。
可那雙眼睛太亮,映著竹林的青影,也映著她的慌亂,看得她心跳漏了一拍。
“賈公子?”
盛墨蘭想甩開他的手,指尖卻觸到他掌心的薄繭,粗糙,卻帶著點溫熱,燙得她縮回了半分。
“你怎么在這?放開我,我有正事?!?/p>
“正事?”
金熙低笑一聲,俯身湊近。兩人的距離驟然縮成寸許,他的氣息拂過她的耳廓,帶著戶外的風意,混著點麥餅的淡香。
“是給梁晗送上門的正事?”
盛墨蘭的臉“騰”地紅了,從耳根一直蔓延到頸項。
又羞又氣:“你胡說什么!”
“我胡說?”
金熙從袖中摸出塊素色手絹,正是燈會上她遺落的那方,半朵纏枝蓮繡得歪歪扭扭。
他將手絹在指尖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神促狹,像只偷了腥的貓。
“四姑娘的定情信物,還在我這呢,就想跟別的男人私會?”
“那是不小心落下的!”
盛墨蘭伸手去搶,卻被他反手按住手腕。他的掌心很熱,燙得她心跳漏了一拍,連呼吸都亂了。
“你還給我!”
“不小心?”
金熙的拇指輕輕蹭過她的腕骨,動作帶著點無意識的親昵,像在撫摸什么稀世珍寶。
他低頭,鼻尖幾乎碰到她的臉頰,聲音壓得低低的,像情人間的呢喃。
“我救你兩次,你留塊手絹謝我,倒也不算虧。還是說……”
他故意頓住,看著她睫毛慌亂地顫動,像受驚的蝶。
“……你心里其實有我,故意留下的?”
“你……”
盛墨蘭被他看得心慌,偏過頭去,卻撞上他頸間的皂角香,簡單,干凈,像他的人。
這味道不知怎的,竟讓她想起馬車上的溫度,想起糖糕的甜,臉更燙了。
“無賴!”
“我無賴?”
金熙忽然低笑,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轉(zhuǎn)過頭來。
指腹的溫度透過薄薄的肌膚傳過來,酥麻的癢意順著血管竄遍全身。
“那我就無賴到底。”
他的眼神從玩笑變得認真,像藏著星子,“盛墨蘭,跟我走,我?guī)闳タ礃訓|西?!?/p>
不等她反應,他已經(jīng)打橫將她抱起。盛墨蘭驚呼一聲,下意識摟住他的脖子,鼻尖蹭到他的下巴,胡茬有點扎人,卻奇異地讓人安心。
他身上的麥香混著陽光的味道,像春日的田野,讓她忽然忘了掙扎。
“放下我!男女授受不親!”嘴上喊著,手臂卻不自覺收得更緊。
“再鬧,就讓梁晗的人瞧見你在我懷里?!苯鹞鯇⑺M一輛破舊的馬車,車板吱呀作響。
“坐穩(wěn)了。”
他的聲音里帶著笑意,低頭時,呼吸拂過她的發(fā)頂,留下一點癢。
馬車里暗沉沉的,只有車簾縫隙透進點光。
盛墨蘭縮在角落,看著金熙坐在對面,長腿屈起,膝蓋幾乎碰到她的裙角。
距離太近了,近得能聞到他身上的皂角香,近得能看清他睫毛的影子。
心像揣了只兔子,砰砰直跳。她想罵他孟浪,想質(zhì)問他憑什么管她的事,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小聲的嘟囔。
“你到底要帶我去哪?”
金熙沒說話,只是從懷里摸出個油紙包,打開,是兩塊干硬的麥餅。他遞過來一塊,指尖沾了點面屑,“墊墊?!?/p>
盛墨蘭別過臉:“不吃。”
肚子卻不爭氣地叫了一聲,在這安靜的車廂里格外清晰。
金熙低笑出聲,笑聲震得她耳膜發(fā)癢。
“餓壞了怎么看戲?!?/p>
他沒再勸,自己拿起一塊啃得很香,碎屑落在衣襟上,渾然不覺。
“你以為梁晗真盼著娶你?”
盛墨蘭沒說話,指尖卻死死攥住了裙角。是啊,她知道的。
可除了他,還有誰呢?賈銘嗎?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她狠狠摁下去——他連件新衣裳都沒有,怎么護著她和小娘?
金熙看著她緊繃的側臉,忽然笑了,湊過來擦掉她鬢邊的一縷碎發(fā)。
指尖不經(jīng)意劃過她的臉頰,軟乎乎的,像碰了團棉花。
“別緊張,”
他的聲音放柔了些,帶著點哄人的意味,“我不會害你。”
盛墨蘭猛地轉(zhuǎn)頭,撞進他的眼睛里。那里面沒有嘲諷,只有點認真,還有點她看不懂的溫柔。
心跳漏了一拍,慌忙低下頭,耳尖卻紅透了。
車廂里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她能感覺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發(fā)頂,帶著點灼熱,燒得她頭皮發(fā)麻。
這個人,明明是個窮書生,明明滿嘴跑火車,怎么偏就能讓她心慌意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