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的蟬鳴又一次刺破盛夏,陳南枝站在梧桐樹下,看著十七歲的陸離揮著籃球笑罵。
這是第幾次了?她數(shù)不清。
每一次穿越都帶著滾燙的記憶:他為救她被貨車撞飛時染血的白襯衫,
地震廢墟里逐漸冷透的指尖,最后望著她時那句“別再來了”。而她像個執(zhí)迷不悟的賭徒,
揣著預(yù)知的死亡,一次次撲向這場注定潰爛的愛。他是渾身帶刺的野草,
卻會把工地掙的錢偷偷塞給她買書;她是溫室里養(yǎng)出的花朵,卻甘愿摔進泥沼,
只為替他擋一寸風霜。原來,
那錐心刺骨的靠近、那短暫偷來的甜蜜、那撕心裂肺的永別……所有愛意與絕望交織的血淚,
都只是一場循環(huán)往復(fù)的夢魘。她永遠被困在失去他的夏天。一遍遍愛上,一遍遍靠近,
一遍遍……看著他以不同的方式,死在自己面前。下一次循環(huán)開啟,她站在埋葬他的廢墟前,
空洞低問:“陸離……我還能……找到你嗎?”這是一場耗盡所有夏天,
也走不出的血色輪回。(一)舊夢歸墟:北川的未亡人候機廳的玻璃幕墻泛著冷光,
陳南枝坐在C12號登機口,指腹反復(fù)摩挲無名指上的銀戒。戒圈內(nèi)側(cè)刻著歪扭的“離”字,
是少年18歲生日那天,塞到她手心時鄭重承諾:“陳南枝,這個你先收著,
等老子混出個人樣,拿更好的來娶你。”電子屏閃爍,
“飛往北川的KN5203次航班即將登機”的提示音刺得她耳膜發(fā)疼。
五年前的畫面突然撕裂記憶——北川一中的梧桐樹下,陸離揮著籃球袋笑罵:“陳南枝,
我去外婆家,明天回來!”陽光穿過他發(fā)梢,在眼瞼投下碎金。她那時還不知道,
那是最后一面。地震來襲時,她在外地參加數(shù)學競賽,看著新聞里北川的斷壁殘垣,
手機信號徹底中斷。無數(shù)個深夜,她夢見陸離被廢墟掩埋,伸出的手逐漸冰冷,
而她永遠夠不到。大學四年,陳南枝活成了眾人眼里溫柔沉靜的學霸,可沒人知道,
她在鎖骨處紋了個“離”字,用真絲圍巾死死遮住。更沒人知道,每個周末深夜,
她會混進酒吧,就著威士忌喃喃:“陸離,我好想你?!编徸娜送秮懋悩幽抗?,
她無所謂——反正心早就隨著北川的廢墟爛透了。登機廣播第三次響起,陳南枝起身時,
銀戒刮過登機牌邊緣,劃出道白痕。機艙里,空調(diào)溫度極低,她抱著臂蜷縮在座位。
飛機引擎發(fā)出持續(xù)而低沉的轟鳴,像一首永無止境的哀樂。舷窗外,云海翻涌,蒼白而厚重,
無邊無際,將下方的大地徹底隔絕。她抬頭指尖無意識地、一遍遍摩挲著手機殼背面。那里,
藏著一張照片——一個穿著校服、身形挺拔的少年背影,在模糊的光影里奔跑,
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自由,仿佛下一秒就要融進盛夏刺目的陽光里,再也抓不住。那個少年,
連同那個十八歲的夏天,早已被五年前那場撕裂大地的巨震,
永久地埋葬在北川冰冷的廢墟之下。時間并沒有撫平什么,
它只是將尖銳的痛楚研磨成一種更為深沉的、無處不在的鈍痛,沉甸甸地壓在她的五臟六腑,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銹般的腥甜。她像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空殼,
按照既定的軌跡畢業(yè)、生活,唯有每年飛往北川的這一天,
才允許那早已腐爛的傷口重新被撕開,露出里面從未愈合的血肉。她去看他。
去看那片吞噬了他的、沉默的土地。像一個固執(zhí)的未亡人,悼念一場無人知曉的葬禮。
機艙廣播傳來即將穿越不穩(wěn)定氣流的提示,聲音平穩(wěn)得近乎冷漠。
陳南枝連睫毛都未曾顫動一下,她甚至希望這架飛機能一頭扎進這無邊的云海,
就此終結(jié)這無望的循環(huán)。死亡對她而言,或許是一種仁慈的解脫,
是能再次靠近他的唯一途徑。她閉上眼,等待著,心中一片死寂的荒原。
預(yù)想中的劇烈震蕩并未如期而至,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異的、令人心悸的靜謐。緊接著,
是失重感——并非急速下墜,而是一種詭異的、漂浮般的輕盈。舷窗外,
刺目的、不祥的幽藍色光芒驟然爆發(fā),瞬間吞噬了云層,也吞噬了她的意識。沒有恐懼,
只有一種塵埃落定的疲憊感:終于……結(jié)束了嗎?意識如同石子沉入深海,
在漫長的黑暗中墜落,直到一股帶著燥熱和喧囂的聲浪,蠻橫地撞入她的耳膜。蟬鳴。
尖銳、執(zhí)著、永不停歇的蟬鳴,像無數(shù)根細針,扎著她麻木的神經(jīng)。陳南枝猛地睜眼,
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北川一中的走廊,盛夏的陽光透過斑駁的樹葉,在地上碎成金箔。
不遠處的梧桐樹下,一群男生正圍成圈哄鬧,中間那個少年額角滲血,
卻笑得猖獗:“就你這熊樣,也配跟老子搶籃球場?”是陸離。她渾身發(fā)抖,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留下一道紅痕,可她感覺不到痛。眼前的少年鮮活得過分,
喉結(jié)隨著笑動上下滾動,校服領(lǐng)口還沾著打架時蹭的灰。想觸碰他的沖動幾乎沖破胸膛,
陳南枝向前踉蹌半步,卻猛地僵住——她怕一切又是一場夢,夢醒之后她什么都抓不住。
她從來都沒抓住過什么。少年似有所感,突然回頭。四目相對的剎那,
陳南枝看見他瞳孔里的自己:頭發(fā)整齊地束在耳后,
妝容精致得像個易碎的瓷人——那是她花了四年時間,打磨出的“正?!蓖鈿?。可此刻,
所有偽裝都在少年的目光里龜裂?!翱词裁纯??”陸離皺起眉,習慣性地露出兇相,
卻在看清她泛紅的眼眶時,突然別開臉,“來兄弟們繼續(xù)。”有人打趣:“哎,我說陸離,
你看人姑娘哭的傷心欲絕的,你該不會做了什么對不起人家的事兒吧!”“少他媽的扯犢子!
”“哎喲陸哥急眼了?!薄翱磥戆顺墒钦娴?,哈哈哈哈……”“滾開!
”陸離煩躁的將籃球砸向地面,轉(zhuǎn)身撞開人群,留下滿場的哄笑和呆立的陳南枝。
走廊的風卷著盛夏的熱氣,陳南枝卻覺得渾身發(fā)冷。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銀戒還在無名指上泛著冷光——原來命運真的給了重來的機會。上課鈴響起,
她鬼使神差地往教室走。路過洗手臺時,鏡子里的倒影讓她窒息:齊整的發(fā)髻、素凈的妝容,
連淚痕都被抿干凈——和四年前,那個看著陸離離開,卻連挽留都不敢的怯懦少女一樣。
教室門推開的瞬間,陸離的視線掃過來,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陳南枝深吸一口氣,
走到他后排的空位坐下,聲音輕得像羽毛:“你好,我是陳南枝?!标戨x嗤笑:“關(guān)我屁事!
”全班哄笑,她垂眸盯著課桌上的劃痕,喉間泛起苦澀——原來年少的他,
連善意都要碾成刺??伤溃矍斑@個渾身是刺的少年,會在雨夜把流浪貓抱回倉庫,
會把工地掙的錢全給外婆買藥,會在生日那天,把攢了半年的錢買成銀戒,
紅著臉塞給她……也會在地震來臨時,永遠停留在18歲的盛夏。放學鈴響,人群涌出教室。
陳南枝沒有動。她看著陸離懶散地起身,單手插兜,頭也不回地融入喧鬧的人流,
那背影透著拒人千里的冷漠。陳南枝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口的酸澀,跟了上去。
盡管知道這樣的跟隨很蠢,可腳步像被釘在他影子里。北川夏日中午陽光毒辣,
曬得地面蒸騰起扭曲的熱浪。陸離走路很快,帶著一種不耐煩的勁頭,
似乎想甩掉身后黏著的尾巴。陳南枝不遠不近地綴著,汗水很快浸濕了她額前的碎發(fā),
黏在皮膚上,很不舒服。她的目光緊緊鎖住前方那個挺拔又透著孤絕的身影,
每一步都踩在滾燙的地面,也踩在自己搖搖欲墜的自尊上。第二天課間操,混亂的操場上,
陳南枝眼尖地瞥見陸離校服袖子下露出一截紅腫破皮的胳膊,顯然是剛打過架留下的痕跡。
趁著人群散開,陸離被老師叫走的空隙,她像做賊一樣溜回教室,
飛快地將一盒創(chuàng)可貼和一小瓶碘伏塞進他堆滿雜物的課桌抽屜深處。
指尖觸到他抽屜里冰冷的金屬打火機和揉皺的煙盒,她頓了頓,
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楚涌上心頭。第三天,陸離因為頂撞老師被罰站在走廊。烈日當空,
他靠著墻,微垂著頭,額發(fā)遮住了眼睛,下頜線繃得很緊,像一頭被困住卻依舊桀驁的獸。
陳南枝看著他被汗水浸濕的后頸和緊抿的唇,默默走到他身邊,
遞過去一瓶剛從冰柜里拿出的礦泉水。瓶子外凝結(jié)的水珠滴落在她手指上,冰涼刺骨。
陸離眼皮都沒抬一下,仿佛她只是一團空氣。陳南枝固執(zhí)地舉著,手臂開始發(fā)酸。
就在她以為他又會無視時,他突然動了。不是接水,而是猛地一揮手!“砰!
”礦泉水瓶被狠狠打飛,撞在對面的墻上,瓶蓋崩開,冰涼的水液瞬間四濺開來,
像一場突如其來的、無聲的暴雨,打濕了墻壁,也濺濕了陳南枝的褲腳和鞋子。
冰涼的觸感讓她渾身一顫?!吧偎麐尲傩市剩 彼曇羲粏?,帶著濃重的戾氣,
終于抬眼看向她。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冰刃,直直刺過來,“滾!”陳南枝沒說話,
只是慢慢蹲下身,將空癟的瓶子撿了起來,
塑料瓶身在她手里發(fā)出輕微的、不堪重負的咯吱聲。陸離的耐心,
終于在第四天的傍晚徹底告罄。放學的人流高峰,校門口熙熙攘攘。陳南枝照例隔著人群,
目光追隨著那個即將消失在拐角的身影。突然,前方的陸離猛地停下腳步,轉(zhuǎn)身,逆著人流,
大步流星地朝她走來。他身上那股無形的壓迫感瞬間排開周圍的學生,
人群下意識地為他讓開一條路。陳南枝想后退,已經(jīng)來不及。他幾步就跨到她面前,
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陰影將她完全籠罩。周圍的目光瞬間聚焦,竊竊私語聲如同潮水般涌起。
“喂,書呆子?!标戨x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蓋過了所有雜音,
帶著一種刻意拉長的、充滿惡意的玩味。他微微俯身,冰冷的臉上掛著毫不掩飾的嘲諷,
那雙深潭般的眼睛死死鎖住她,“你他媽跟屁蟲似的黏了老子好幾天了,”他故意頓了頓,
目光像毒蛇一樣在她臉上逡巡,“怎么?看上老子這張臉了?”他嗤笑一聲,
那笑聲冰冷刺骨,“還是覺得……老子這種爛人,特別好追?”最后幾個字,
他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的,帶著一種自毀般的鋒利。陳南枝的臉瞬間褪盡血色,變得慘白,
眼眶發(fā)熱,酸澀洶涌,但她死死咬著下唇內(nèi)側(cè),嘗到血腥味,硬生生將淚水逼了回去。
陸離似乎很滿意她的反應(yīng),眼底的惡意更深。他忽然伸出手,帶著薄繭的指腹,
以一種近乎輕佻卻極具壓迫感的力道,捏住了她的下巴,
迫使她抬頭對上他那雙深不見底、毫無溫度的眼睛。他湊近了些,
呼吸帶著煙草和少年特有的氣息,噴在她的臉上,聲音壓低,卻更加危險:“說,
到底什么目的?”陳南枝仰頭望著他,喉間發(fā)緊:“我不想你死?!边@是她藏了五年的真話,
此刻說出口,卻猶如利刃捅進自己心臟,疼的她呼吸都是破碎的。陸離瞳孔驟縮,
死死盯著她,似乎想從她眼中找出戲謔或謊言的痕跡。下一秒,凝固的冰層驟然碎裂,
被更洶涌的、被冒犯的暴怒取代!“少他媽咒老子!”他幾乎是低吼出來,
捏著她下巴的手指驟然收緊,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她的骨頭,眼中燃起冰冷的火焰,
“老子命硬得很!用不著你在這兒假好心裝神弄鬼!”他猛地松開她的下巴,
力道之大讓她踉蹌后退一步。不等她站穩(wěn),他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兇狠,
不由分說地拽著她,粗暴地撥開圍觀的人群,將她狠狠拖向教學樓側(cè)面那條僻靜無人的窄巷。
巷子里光線昏暗,彌漫著潮濕的霉味和灰塵的氣息。陸離將她重重地甩向冰冷的磚墻,
脊背撞上堅硬的墻面,一陣悶痛傳來。他高大的身影再次逼近,
將她完全禁錮在墻壁和他身體之間狹小的空間里,陰影徹底將她吞噬。
巷口透進來的光線在他輪廓分明的側(cè)臉上投下深刻的陰影,顯得他此刻的表情更加陰沉可怖。
“說!”他雙手撐在她耳側(cè)的墻壁上,將她困住,低頭逼近,鼻尖幾乎要碰到她的額頭,
灼熱而危險的氣息再次籠罩下來,聲音壓抑著風暴,“給老子說清楚!你到底想干什么?嗯?
什么‘不想你死’?你他媽是誰?誰派你來的?”逼仄的空間,
他周身散發(fā)出的戾氣和壓迫感幾乎令人窒息。陳南枝背靠著冰冷粗糙的墻壁,
手腕被他攥過的地方還殘留著火辣辣的疼。
她看著他近在咫尺的、因暴怒而顯得有些扭曲的俊臉,
看著他眼底那片被激怒后更深沉的黑暗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茫然。
所有的恐懼、委屈、解釋的沖動,在這一刻奇異地沉淀下去。她仰著頭,
迎著他能殺人的目光,眼神異常平靜,平靜得近乎悲涼。她一字一頓,聲音不大,
卻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清晰和篤定:“陸離,我會讓你活下來的。”這句話,像一句預(yù)言,
更像一句絕望的咒語。陸離愣住了。隨即,他像是聽到了世界上最荒謬、最可笑的笑話,
猛地爆發(fā)出一陣大笑。笑聲在狹窄的巷子里回蕩,帶著一種歇斯底里的、沒心沒肺的狂放,
震得陳南枝耳膜嗡嗡作響。他笑得前仰后合,甚至夸張地用手背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淚。
笑夠了,他猛地止住笑聲,臉上所有的表情瞬間消失,只剩下一種冰封般的死寂。他俯下身,
湊得極近,近得陳南枝能看清他長而密的睫毛,
和他眼底那片深不見底的、帶著玩味和某種更復(fù)雜探究的幽光?!芭??”他拖長了尾音,
氣息拂過她的臉頰,帶著一絲惡劣的曖昧,“這么拼命……”他故意停頓,
目光在她蒼白卻異常堅定的臉上逡巡,然后,清晰地吐出幾個字:“喜歡老子?”沒有猶豫,
沒有羞澀,甚至沒有一絲波瀾。在陸離話音落下的瞬間,
陳南枝毫不猶豫地、重重地點了一下頭。動作干脆利落,眼神坦蕩得近乎悲壯?!笆?。
”陸離臉上那點玩味的表情僵住了,他直勾勾地盯著她,那雙總是盛滿冷漠和戾氣的眼睛里,
第一次清晰地掠過一絲驚愕,隨即被更深的、濃得化不開的晦暗所取代。許久,
久到陳南枝幾乎以為時間已經(jīng)停止。陸離的唇角極其緩慢地、極其僵硬地向上扯了一下,
那弧度里沒有半分笑意,只有一種濃烈的、深入骨髓的自嘲。他喉結(jié)艱難地滾動了一下,
聲音沙啞得厲害,像砂紙磨過生銹的鐵片,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疲憊和蒼涼。
“呵……”他低低地笑了一聲,那笑聲空洞得像是從胸腔深處擠出來的,
“我有什么可喜歡的?”他移開視線,不再看她,目光投向巷口那一線慘淡的天光,
仿佛那里有什么東西吸走了他所有的力氣?!盃€人一個?!弊詈笏膫€字,輕飄飄的,
卻像沉重的鉛塊,狠狠砸在陳南枝的心上。那不是刻意的嘲諷,
而是一種發(fā)自肺腑的、帶著血腥味的自我否定,一種早已根植于骨血的絕望認知。
陳南枝看著眼前這個在昏暗中側(cè)過臉去的少年,看著他緊繃的下頜線和微微顫抖的指尖,
看著他周身彌漫開來的、濃重得幾乎要將他自己也溺斃的孤獨和自我厭棄。
所有的堅持、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恐懼,在這一刻都化作了洶涌的心疼,
沖垮了她最后的防線。她伸出手,指尖帶著微不可察的顫抖,輕輕地、小心翼翼地,
碰了碰他撐在墻壁上的、緊握成拳的手背。那觸感冰冷而堅硬?!安皇堑?,陸離。。
”她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什么易碎的夢境,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撫慰人心的力量,
穿透了他周身的寒冰,“人人心里都有一桿秤?!标戨x的身體猛地一僵,卻沒有收回手。
陳南枝仰望著他,目光清澈而堅定,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在我這里,
你從來都不是爛人。”她頓了頓,聲音更輕,
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悲憫:“你只是一個……迷了路的少年。
”“迷路的少年……”這五個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
在陸離死寂的心湖里激起了他從未預(yù)料過的漣漪。他猛地轉(zhuǎn)過頭,目光如同實質(zhì)般攫住她。
那雙深潭般的眼睛里,冰層碎裂,第一次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影,
里面翻涌著驚濤駭浪般的震動、難以置信、以及一種被徹底看穿后的狼狽和……脆弱。
他像被燙到一般,猛地抽回撐在墻上的手,后退了一大步,瞬間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昏暗的光線里,陳南枝清晰地看到他眼底一閃而過的慌亂和狼狽。他死死地盯著她,
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卻在看見她鎖骨處若隱若現(xiàn)的紅痕時,什么也沒說。
只是用一種近乎兇狠的目光最后剜了她一眼,那眼神復(fù)雜得讓陳南枝心悸。然后,
他猛地轉(zhuǎn)身,幾乎是逃也似的,大步?jīng)_出了昏暗的窄巷,背影倉惶而決絕,
很快消失在巷口刺目的陽光里。(二)荊棘叢:靠近與灼傷那天之后陸離依舊冷冷淡淡,
只是眼里少了份厭惡。早讀課的陽光斜切進教室,陳南枝盯著陸離后背的肩胛骨發(fā)怔。
昨夜酒吧的威士忌還在胃里灼燒——她披散長發(fā)跳上吧臺,露肩裙掃過鄰座男人的酒杯,
惹來一陣口哨??山裨?,她又把頭發(fā)束成規(guī)規(guī)矩矩的馬尾,用遮瑕膏蓋掉眼底的紅血絲,
把叛逆鎖進校服的褶皺里?!瓣惸现Γ 闭Z文老師拍桌的聲響驚得她一抖,
“《赤壁賦》背到‘浩浩乎如馮虛御風’,怎么突然卡殼?”全班目光如芒刺來,
陸離的肩膀輕輕顫動。陳南枝垂眸:“對不起……老師?!彼究傻贡橙缌?,
卻故意在最熟稔的段落出錯——只為離他近一點,哪怕是以被罰站的狼狽姿態(tài)?!俺鋈フ局?!
”她攥著書本站到走廊,陸離的座位恰在窗邊。他側(cè)頭時,耳后淡紅的疤晃進她的視野,
那是他為保護流浪貓,被野狗抓傷的。陳南枝突然笑了,惹得陸離狠狠瞪來:“笑什么?
神經(jīng)病?!笨伤D(zhuǎn)身時,修長手指將筆記本推到她夠得著的地方,
牛皮紙封面還帶著他的體溫。午休鈴響,陳南枝把止痛膏塞進陸離抽屜。
她親眼看見他打球時手腕腫成透亮的紅葡萄,每記投籃都像砸在自己心口。下午第一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