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重生撕簽選秀名單宣讀那日,姜梨站在姜家正廳角落,指尖冰涼。廳內(nèi)燭火搖曳,
映得朱砂寫就的名字泛著暗紅光澤,像未干的血。管事捧著紅紙站在堂前,
聲音拖得又長又慢,一個個念下去。姜家女眷跪了一地,頭垂得低低的,連呼吸都小心翼翼。
直到那個名字響起——“姜梨”。她瞳孔驟縮,眼前一黑,仿佛被抽入一場熟悉的風(fēng)雪。
枯枝斷裂聲在耳邊炸開,冷宮屋檐塌陷,她蜷在草席上,指甲發(fā)黑,唇齒結(jié)霜,
最后一口熱氣消散在臘月十四的凌晨。她死了。三年冷宮,無人問津,凍斃如棄狗。
可她又活了。此刻站在廳中,心跳如鼓,掌心滲出冷汗。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十指尚溫,
可那張紅紙上的名字,卻像燒紅的鐵烙進眼底。她動了。一步上前,從袖中抽出銀簪,
尖刃劃過簽紙,刺啦一聲,撕得干脆利落。紅紙碎成蝶,紛紛揚揚落下。滿堂死寂?!敖?!
”父親猛地站起,臉色鐵青,“你瘋了?抗旨不遵,是要誅九族嗎!”她不答,
只冷冷看著那片殘紙,像看一場早已注定的葬禮。母親突然起身,幾步?jīng)_到她面前,
一把攥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幾乎捏斷骨頭。她壓低聲音,字字如刀:“你若不接,
姜家男丁流放北境,女眷沒入教坊司。你哥哥才十歲,你想讓他去當(dāng)太監(jiān)嗎?
”姜梨終于抬眼。她看著這個前世至死都未曾懷疑過的母親,此刻卻只覺陌生。
那雙溫柔的眼里,藏著不容反抗的威壓,像一張無形的網(wǎng),將她重新拖回那座吃人的宮墻。
她笑了,極輕,極冷?!拔覍幩啦蝗雽m?!薄澳悄闳ニ馈!蹦赣H松開手,轉(zhuǎn)身對管事道,
“重簽。”新簽很快送來,依舊是朱砂寫就,紅得刺目。她盯著那名字,
仿佛能聞到火燎的氣息。她跪了。雙膝觸地,額頭抵上冰冷青磚。一聲悶響,
像是靈魂叩問宿命。“女兒……接旨?!彼舆^簽子,指尖用力掐入掌心,血珠滲出,一滴,
兩滴,落在“姜梨”二字上,暈開如霧。她不動聲色,將血契藏進袖中,心中默念:這一世,
我不爭寵,只查火。她不信命,卻信火里的真相。2 香灰回魂——夜深,子時將盡。
姜梨獨自立于祠堂門前,手中攥著那張生辰八字的紅紙。紙是今晨從貼身小袋里取出的,
原本該由族老焚于祖前,祈求選秀順?biāo)?。但她沒交。她要燒的,不是祈福,是斷命。
祠堂陰冷,燭火被夜風(fēng)扯得忽明忽暗,祖先牌位列成森然長陣,每一尊都像在注視她。
她緩步走入,將紅紙投入銅爐?;鹕嗵蛏霞埥?,瞬間卷起。她閉眼,低語:“我已死過一次,
此身不歸天命?!被鹧嫣鴦?,忽而一暗,像是被什么壓住了光。爐中香灰無風(fēng)自動,
紛紛揚揚飛出,落地蜿蜒,竟拼成一個字——“回”。她猛地睜眼?;仡^,祠門輕晃,
風(fēng)穿堂而過,吹熄了兩盞燈??諢o一人。她蹲下身,指尖輕觸灰字,冰涼入骨。
“回……回哪?”她不信神鬼,可此刻,背脊發(fā)寒。那字不是偶然,是回應(yīng),是警告,
是某種她尚未理解的牽引。她盯著灰跡,忽然想起什么——祖母的牌位,正對著銅爐,
裂了一道細(xì)紋,從底座直貫頂端,像是被無形之手劈開。她緩緩起身,退后兩步。就在這時,
門外傳來極輕的腳步聲,像是赤足踩在青石上,又像風(fēng)吹落葉。她猛地回頭,門已半開,
一道佝僂身影立于門外,手持一盞殘破燈籠,燈焰幽綠,照不見臉。是守魂嬤嬤。姜家舊人,
十二年前長樂宮大火中為護主而死,據(jù)說魂魄不散,夜夜巡祠。她自小聽乳母講過,
只道是嚇小孩的鬼話??纱丝蹋巧碛罢鎸嵉昧钊诵募?。嬤嬤沒說話,只緩緩抬起燈籠,
照向祖母牌位的裂痕,又指向地面的“回”字。然后,她轉(zhuǎn)身,無聲離去,像一縷煙,
融進夜色。姜梨站在原地,心跳如雷。她知道,這不是巧合。祠堂不會自己裂,
香灰不會自己走,嬤嬤更不會無故現(xiàn)身。她們都在說同一件事——回來的人,不該回來。
可她偏要回來。她低頭看著掌心尚未干涸的血痕,忽然笑了?!拔也皇腔貋淼??!彼p聲說,
“我是爬回來的?!? 朱砂痣謎——姜梨,十八歲,姜家嫡女,
選秀入宮的“死而復(fù)生”之人。膚色冷白,眉眼清冽如霜雪,眸光沉靜卻藏鋒。
常著素色衣裙,發(fā)間只一支銀簪,唯耳垂一滴朱砂痣,艷如血淚。她不信命,
卻信火里的真相。十二年前,長樂宮大火,燒盡一切。她母親死于那場火,她也被送入宮中,
三年冷宮,凍斃于臘月十四??伤厣?,回到選秀當(dāng)日,記憶未失,魂魄未散。
她記得自己死時,手里攥著一塊焦木,上面刻著半個“梨”字。
她記得火中有人低語:“別信送你進宮的人?!彼浀茫詈罂匆姷?,
是一雙穿青衫的女人的手,溫柔地?fù)徇^她的臉,說:“乖,別怕,娘在?!笨伤赣H,
早已死在火里?!钊涨宄浚疑舷旅β祩浼?。姜梨坐在銅鏡前,任侍女梳發(fā)。
鏡中人眉目如畫,卻無半分喜色。她看著自己的倒影,忽然問:“你說,人死了,
還能回來嗎?”侍女手一抖:“小姐……這話可不能亂說?!彼淮穑?/p>
只抬手撫過耳垂那粒朱砂痣,指尖微顫。昨夜祠堂之事,無人提起。族老照常祭祖,
牌位裂痕被漆工悄悄修補,香灰被人掃凈。仿佛一切從未發(fā)生??伤?,有些東西,
已經(jīng)變了。比如,她不再怕火。比如,她開始期待入宮?!情T外,宮轎已候。紅綢高掛,
鼓樂喧天,選秀女子一一登轎。姜梨最后一步踏上轎階,忽覺一陣陰風(fēng)撲面,轎簾無風(fēng)自動,
露出一角暗青色衣角。她瞳孔一縮。那衣料,是宮中舊制,十二年前便已禁用。
她猛地掀簾——空無一人。轎夫低著頭,腳步未停。她緩緩放下簾子,攥緊袖中銀簪。
“快逃。”她忽然想起守魂嬤嬤昨夜未出口的話??伤龥]逃。她要進去。
她要找到那場火的源頭,找到母親真正的死因,找到那個借母之名、藏于宮墻深處的“人”。
她不信命。她只信,火里有真相。4 銅錢引路——轎子起行,碾過青石長街。姜梨閉目,
腦海中浮現(xiàn)出昨夜香灰拼成的“回”字。她終于明白——不是她回來了。是有人,
一直在等她回來。轎簾垂落,青石街的震動順著轎底傳入掌心。姜梨指尖抵著銀簪,
不再閉目。她知道,從踏出姜家大門那一刻起,這條路就不是凡人走的道。轎子行至城郊,
日頭正高,影子該斜鋪在黃土道上??汕胺剿拿Ч兹思缈负谄峁撞模椒ヅc她轎夫一致,
影子卻像被刀削去,地面干干凈凈。她掀簾半寸,目光掃過那棺——漆面未裂,
卻泛著尸斑似的暗綠光澤。轎子每前行三步,棺身便晃一次,不多不少,整整三下。
第三次晃動時,她猛然探身。棺蓋縫隙間,內(nèi)側(cè)布滿深痕,指甲翻卷,皮肉撕裂,
像是有人曾用盡力氣往外抓。一道刻痕尤其深,橫貫中央,末尾帶鉤,
像極了她幼時在母親舊書上見過的“梨”字筆意。她縮手,不動聲色將銀簪尖抵入掌心,
刺痛傳來,血珠滲出,滴在袖中暗袋一角——那里藏著一塊焦黑銅錢,
邊緣刻著“長樂”二字。她記起來了。那年她六歲,母親抱著她從長樂宮舊址路過,
火場殘垣里,她撿到這枚銅錢。母親奪過去,燒了??伤低挡亓艘粔K碎片,縫進貼身香囊,
藏了十二年。轎子繼續(xù)前行,棺材不再晃。---天將暮,暴雨驟至。豆大雨點砸在轎頂,
噼啪作響。隊伍被迫停駐在路邊破廟,檐角塌了半邊,香案傾倒,泥塑神像斷臂露芯。
姜梨未下轎,只將銅錢取出,置于掌心。雨水從轎縫滲入,順著指縫流過銅錢表面,
焦黑銹跡被浸濕,忽然浮現(xiàn)細(xì)密陰文:**“癸未年造,長樂宮南廡”**。她瞳孔微縮。
癸未年,正是十二年前長樂宮大火前一年。南廡是宮人起居處,母親曾在那里當(dāng)差。
這塊銅錢,不是普通宮錢,是修繕銘牌上的構(gòu)件。她記得火后清點遺物時,
族老提過一句:“長樂宮建材盡數(shù)焚毀,片瓦不留。”可這枚銅錢,明明是從火場帶出的。
她將銅錢貼回胸口,藏入衣襟最里層。就在這時,外頭兩名轎夫避雨靠在廟檐下,低聲交談。
“她不該燒那八字?!币蝗苏f,聲音沙啞?!盁司突夭蝗チ??!绷硪蝗私釉?,
脖頸處一道焦痕隨說話起伏,形如火舌舔過,邊緣卷曲發(fā)黑。姜梨指尖一緊。
燒八字——昨夜祠堂,她親手將生辰紅紙投入銅爐,香灰成“回”字。原來不是警告她回來,
而是告訴她:**燒了,就回不了頭**。她忽然明白,那場火,不是終結(jié),是開始。
她不是重生,是被“召”回來的。---雨停得突然,像被人一刀斬斷。天光微亮,
送親隊伍重整前行。次日清晨,一名老嬤嬤捧梳走近轎邊,動作輕緩,為她解開發(fā)帶,
重新梳髻。姜梨未動。梳子從發(fā)間滑過,力道熟悉得令人心悸。她記得母親梳頭時,
總在發(fā)尾繞三圈,再用簪固定。這嬤嬤,也這樣?!澳螘r入宮的?”她開口,聲音平靜。
嬤嬤手一頓,繼續(xù)梳:“昨夜調(diào)來的,專為您梳頭。”姜梨垂眸,
看見對方手腕內(nèi)側(cè)一道月牙形疤痕——和昨夜祠堂現(xiàn)身的守魂嬤嬤一模一樣。
那人說她十二年前火起時殉職,可眼前這位,自稱昨夜才來。她沒拆穿,只任其梳理,
指尖悄然將那枚銅錢塞進發(fā)髻夾層,壓在銀簪下方?!皠谀M心?!彼f。嬤嬤笑了一下,
眼角皺紋堆疊,像枯井裂紋:“小姐命硬,該有人伺候?!痹捯袈洌h(yuǎn)處傳來鼓樂,
宮門將至。---5 繡鞋驚魂進宮前最后一程,隊伍經(jīng)過一道荒橋。橋下無水,
只有一口干涸的古井,井口堆著幾塊碎磚。轎子經(jīng)過時,
姜梨忽然聞到一股氣味——不是雨后泥腥,是焦木混著香灰的味道,
和她昨夜在祠堂聞到的一模一樣。她掀簾望去。井沿上,放著一只褪色的繡鞋,鞋尖朝內(nèi),
像是有人剛脫下。她心跳一滯——那鞋式,是宮婢舊制,十二年前便已停用。更像的是,
那鞋底磨損的位置,和母親生前常穿的那雙,分毫不差。她正要細(xì)看,轎子已過橋。
身后傳來一聲悶響。她回頭,只見那口古井邊,黑漆棺材靜靜立著,
棺蓋不知何時打開了一線。一只蒼白的手從縫中伸出,指尖焦黑,指甲殘缺,正緩緩指向她。
轎夫腳步未停。姜梨收回視線,將銀簪往發(fā)髻里壓了壓,觸到銅錢的棱角。她沒再看第二眼。
---宮門在望,朱紅高聳,門釘如釘入天際的星陣。隊伍緩緩?fù)O?,?nèi)侍上前接引。
姜梨正要下轎,那老嬤嬤忽然靠近,低聲說:“小姐耳垂那粒朱砂痣,像極了一個人。
”姜梨抬眼?!罢l?”“長樂宮大火那晚,”嬤嬤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有個女人,
抱著燒焦的孩子,從火里走出來。她臉上全是灰,可耳垂那點紅,亮得嚇人。
”姜梨手指微顫?!昂髞砟??”“沒人記得她去了哪?!眿邒咧逼鹕恚撕髢刹?,“只說,
那孩子本該死在火里?!苯婢従徧郑瑩徇^耳垂。那粒朱砂痣,從小就有。母親說,
是胎里帶來的。她忽然想起銅錢上的銘文——癸未年造,長樂宮南廡。她六歲那年,
從火場撿到它??伤髅饔浀?,自己從未去過長樂宮廢墟。她最后一次去,是三歲。那時,
她還被母親抱在懷里。宮門在望時,姜梨指尖還抵著發(fā)髻里的銅錢。她沒再回頭,
轎夫抬步跨過荒橋,古井邊那只褪色繡鞋已看不見了。可她知道,那不是幻覺——三歲那年,
母親抱著她從長樂宮廢墟路過,鞋尖朝內(nèi)的舊宮婢繡鞋,就擺在井沿上,和剛才一模一樣。
6 鏡中血字她六歲才第一次去火場撿銅錢??捎洃浝?,三歲的事,竟比昨日還清晰。
轎簾掀開,內(nèi)侍引她步入宮門。朱紅高墻夾道,腳步聲被石磚吸盡,連呼吸都像擾了規(guī)矩。
她被送往棲梧閣,說是新秀女的居所,實則偏僻得近乎冷宮。院中枯樹斜伸,瓦檐殘破,
唯有主屋還算齊整。進殿時天光尚亮,姜梨掃了一眼四壁。陳設(shè)簡樸,床榻靠墻,帷帳微垂。
她不動聲色將銅錢從發(fā)間取出,塞進袖袋,銀簪仍貼掌心。剛放下包袱,
一股氣味便鉆入鼻腔——霉味底下壓著一絲胭脂香,甜膩中帶陳腐,不像新居該有的氣息。
她緩步走近床榻,假意整理被褥,指尖順勢探向床底。觸到布料的一瞬,她動作微頓。
一雙褪色的舊繡鞋,靜靜躺在塵灰之中。她蹲下身,將鞋輕輕拖出。宮婢制式,
鞋面洗得發(fā)白,針腳細(xì)密。她翻過鞋底,目光凝住——右腳內(nèi)側(cè)磨損最重,左腳前掌微塌,
和母親生前常穿的那雙,分毫不差。她記得母親的鞋。每晚脫下,總放在床邊小凳上,
鞋尖對齊,從不歪斜。后來火起,那雙鞋燒沒了,只剩半塊焦底。她沒碰鞋墊,
只用裙擺蓋住,退后兩步,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夜幕降得極快。燭火燃了半截,
銅鏡忽然蒙上一層薄霧,像是有人呵過一口氣。她正要吹熄燈盞,
霧面竟緩緩浮出三行字——**別信送你進宮的人**血痕般的字跡,邊緣濕潤,像剛寫就。
她沒動,也沒叫人。反而吹滅燭火,整個人伏在床沿暗處,借月光映窗紙。窗外有動靜。
一道人影停在窗下,佝僂著背,手里提著一盞殘破燈籠,光暈昏黃,照不見臉。片刻后,
人影退走,腳步輕得像踩在棉花上。她起身,取銀簪劃破指尖,將血滴在鏡面“信”字上。
血珠滾落,并未滲入,也未蒸發(fā)。她又用袖角擦拭,字跡不褪,像刻進銅層。不是毒霧,
也不是幻覺。她盯著那行字,腦中閃過廟檐下轎夫的低語:“她不該燒那八字。
”“燒了就回不去了?!闭l不該燒?誰回不去?她忽然想起梳頭的老嬤嬤。那日為她綰發(fā),
手法熟悉得令人心驚。母親梳頭時,總在發(fā)尾繞三圈,再用簪固定。那嬤嬤,也這樣。
她手腕內(nèi)側(cè)還有道月牙形疤痕——和昨夜祠堂現(xiàn)身的守魂嬤嬤一模一樣??墒鼗陭邒撸?/p>
十一年前就在長樂宮火中死了。次日清晨,她喚來值房宮婢,
裝作閑聊:“昨兒給我梳頭那位嬤嬤,姓什么?”宮婢搖頭:“沒聽說有這位嬤嬤。
長樂宮舊人名冊早清了,殉職的都除籍了?!薄澳恰L什么樣?”“您見的那位?
穿青布衫,左手提燈,走路沒聲兒??稍蹅儗m里,沒人敢提燈走夜路,更沒人敢用舊制宮燈。
”姜梨垂眸:“她手上有道疤,月牙形的,在手腕內(nèi)側(cè)。
”宮婢臉色一白:“那是……守魂嬤嬤的記認(rèn)。可她早該……”話沒說完,匆匆退下。
7 傀儡皇帝姜梨靜坐片刻,取出名帖,寫上“新秀女姜氏,恭請圣安”,
交予內(nèi)侍遞往御前。她知道皇帝這幾日稱病未朝,可越是如此,越要親眼看看。半個時辰后,
她被引至御花園偏道。說是“偶遇謝恩”,
實則她早已打聽清楚——皇帝每日辰時會獨自走這一段,哪怕稱病,影子也從不錯亂。
她剛轉(zhuǎn)過假山,便見前方一人緩步而行。明黃袍角拂地,背影挺拔。日光從左側(cè)照來,
影子卻偏在右邊,像被什么拉扯著。她屏息,緩步上前,低頭行禮。那人停下。
她聽見一聲輕笑。抬頭時,皇帝已轉(zhuǎn)身。面容俊朗,可嘴角上揚的弧度不對,左半邊臉微僵,
右唇翹得太高,像被人用線扯上去的。他看著她,眼神清明又空洞,忽然開口:“你回來了。
”聲音平直,無起伏。她垂首:“臣女初入宮闈,特來請安?!薄皸嚅w……住得可好?
”他問。“清靜。”“清靜好?!彼c頭,目光落在她耳垂,“那點紅,像極了一個人。
”她指尖微顫。“十二年前,火里出來個女人,抱著孩子。她滿臉是灰,可耳垂那點紅,
亮得扎眼?!苯婢従徧郑瑩徇^耳垂?;实酆鋈煌犷^,笑容更深,
嘴角幾乎咧到耳根:“你說,她是誰?”她沒答,只退后半步,袖中銅錢緊握?;实蹧]追,
只站在原地,影子歪斜如斷線傀儡。片刻后,他轉(zhuǎn)身離去,步伐規(guī)整,卻像被什么牽引著。
她站在原地,直到背影消失?;貤嚅w途中,她路過一處偏殿,門半開,內(nèi)有舊柜。她駐足,
見柜上放著一雙舊鞋——和她床下那雙,款式相同。她沒進去。當(dāng)晚,她再次檢查床底。
繡鞋仍在,鞋墊卻動過。她掀開,里面壓著一張泛黃紙片,字跡娟秀,
寫著一行小字:**“南廡修繕,癸未年三月。”**她認(rèn)得這筆跡。是母親的。
她將紙片貼身藏好,坐在銅鏡前。鏡面干凈,無霧無痕。她盯著自己,
忽然低聲問:“如果送我進宮的人,是早就該死的呢?”話音落,窗外風(fēng)動,簾子輕晃。
她沒回頭。8 永寧之謎而是伸手摸向耳垂,那粒朱砂痣微微發(fā)燙。
她想起銅錢上的銘文——癸未年造,長樂宮南廡。母親在南廡當(dāng)差,死于火中??蛇@張紙,
是火前寫的。她緩緩將銀簪抽出,簪尖抵住鏡面,輕輕劃下一道痕。鏡面未裂。
可在那劃痕盡頭,一滴水珠緩緩滲出,順著鏡面滑落,像淚。姜梨將銀簪從鏡面收回,
那滴水珠已滑落至銅鏡邊緣,墜入袖口,涼得像一根針扎進皮膚。她沒擦,
只把簪子重新別回發(fā)間,動作利落。次日清晨,她向掌籍女官遞了文書,
說是新秀女需知宮制舊例,求閱先帝年間長樂宮婢錄。女官眼皮都沒抬,批了通行木牌,
語氣敷衍:“偏閣自取,酉時前歸還。”她攥著木牌走入檔案庫深處。廊道幽長,
兩側(cè)木架林立,塵灰積在卷宗邊緣,像一層薄霜。她記得母親曾提過,
南廡修繕由工部與內(nèi)務(wù)聯(lián)署備案,若有記錄,必藏于西三架第七層——那是她六歲翻銅錢時,
從母親碎語里聽來的。她踮腳取下一卷,指尖剛觸到封皮,忽覺腳邊有異。
一架傾倒的殘柜旁,半截枯手伸出,五指蜷曲,掌心扣著一塊玉佩。她蹲下,撥開碎木。
玉佩斷裂,半塊嵌在干尸手中,刻著“永寧”二字。字口深峻,刀工凌厲,
與銅錢邊緣的紋路如出一轍。她掏出銅錢,邊緣對上缺口,紋路嚴(yán)絲合縫,
像是從同一塊原玉剖開。她正欲收起,身后傳來腳步。太醫(yī)令站在三步外,官服未整,
臉色灰敗。他盯著玉佩,膝蓋一軟,跪了下去,額頭磕在青磚上,
聲音發(fā)顫:“此物……早該焚了?!薄盀楹??”她問?!坝缹帯羌擅??!彼斫Y(jié)滾動,
“先帝獨女,十年前火中焚身,名籍除盡。此物現(xiàn)世,是逆?!薄翱伤陂L樂宮的尸骨手里。
”太醫(yī)令抬頭,眼白泛黃:“那不是尸骨。那是十年前,
從火場抬出的‘她’——抱著孩子的女人,耳垂有朱砂痣。你說,她是誰?”姜梨沒答。
太醫(yī)令忽然壓低聲音:“她不該回來。名字燒了,魂就散了。你若查她……她會知道。
”話音未落,他起身疾步退出,木門合攏,再無聲息。她將玉佩殘片裹入素箋,貼身收好。
回程路上,她路過膳房外廊,見御膳單正由小太監(jiān)送往內(nèi)殿。她停下,從袖中取出炭筆,
旁極小角落寫下兩行字:**南廡修繕癸未年三月****永寧玉佩半塊**字跡細(xì)如蚊足,
偽裝成廚役備注。9 火中真相當(dāng)晚,內(nèi)侍來傳:“陛下召新秀女姜氏,御前謝茶。
”她隨行至偏殿,殿門開啟,燭火搖曳。皇帝獨坐案前,面前擺著那碗清粥,箸未動。
他抬頭,目光落在她臉上,忽然開口:“你見過她了?”聲音低啞,
卻不像白日那般平直無波。她垂首:“臣女不知陛下所指。”“永寧?!彼嗉廨p抵上顎,
像在咀嚼這個名字,“她喜歡穿青衫,梳平髻,走路時燈籠不點火?!苯嬷讣馕?。
“你也見過,是不是?”他問,嘴角緩緩上揚,左半臉仍僵,右唇卻翹得極高,
像被無形之手拽起。她沒應(yīng)?;实酆鋈惶?,指向殿角:“那盞燈——像不像她提的?
”姜梨順著望去,燈罩裂了一道縫,光暈歪斜,映在墻上,像一只垂死的眼。她回身,
皇帝已低頭吹熄燭火。殿內(nèi)驟暗,只剩窗外月光切過地磚。她退出時,
聽見他在黑暗里說:“別燒名字?!彼龥]回頭。次日清晨,她回棲梧閣,門虛掩。
床鋪被翻動,枕下銅錢不翼而飛。她蹲下檢查床底,繡鞋仍在,但鞋墊被移開,
壓著一張紙條——灰燼拼成的字,邊緣焦黑,
像是從火里撈出又晾干:**別查永寧**她將紙條捏在手中,未毀。午時,
她取炭筆重抄一遍,字跡工整,貼于宮道東墻,題頭添三字:**已查**紙條在風(fēng)中輕顫,
宮人來往,無人敢看。入夜,她于院中設(shè)香案,焚紙祭母?;鹈绺Z起,映得墻面通亮。
她正欲叩首,余光忽見回廊盡頭有人立著?;实邸K驹跓粲爸?,明黃袍角垂地,
嘴角歪斜,右唇高翹,左臉凝滯如蠟。他望著墻上的紙條,目光釘死在“已查”二字上。
火光躍動,他忽然抬手,指尖撫過自己嘴角,像是在調(diào)整什么。然后,他笑了。笑得極慢,
極深。姜梨沒動。火堆噼啪一聲,濺出火星,落在她袖口,燒出一個小洞。她抬手捻滅火星,
火光映在眼中,像一粒未熄的星。遠(yuǎn)處,皇帝仍站著,手緩緩從嘴角放下,
掌心似乎握著什么。他沒走,也沒出聲,只盯著她,盯著那張紙,
盯著火堆里未燃盡的紙灰——灰燼邊緣,隱約顯出一個“回”字。
她忽然想起太醫(yī)令的話:“名字燒了,魂就散了?!笨伤拿?,還沒燒。火堆漸弱,
最后一縷光映在皇帝臉上。他右唇忽然抽動,像是被什么扯了一下,隨即恢復(fù)正常。
姜梨站起身,將手中香插入土中。香火未熄。她轉(zhuǎn)身回屋,關(guān)門之前,最后望了一眼。
皇帝已不見。10 牽魂線斷但墻上的紙條,被風(fēng)掀了一角,露出背面——背面無字。
只有一道濕痕,從上往下,筆直垂落,像一道剛流過的淚。香爐倒扣在案上,
灰燼邊緣的“回”字已被抹平。姜梨用指尖蘸了點茶水,在桌角重新描了一遍,
指腹摩挲著最后一筆的頓鉤——那夜皇帝站在火光里,影子偏了半寸,
像是被什么硬生生掰過去。她將茶漬擦凈,袖中銅粉滑入掌心。南廡偏殿三日后重開修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