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唐芋，芋頭的芋。我爸說，這名字好，像紅薯一樣，隨便扔在哪都能活，
還能養(yǎng)活一大家子。我活成了他們想要的樣子，在寸土寸金的申城，做最頂級的私人廚師，
給最挑剔的客人做最昂貴的菜。然后，我用掙來的每一分錢，去填補(bǔ)老家那個叫「親情」
的無底洞。直到我的手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一張「局部性肌張力障礙」的診斷書，
輕飄飄地宣告了我職業(yè)生涯的死刑。我打電話給我媽，聲音都在抖，我說我需要錢，很多錢，
來保住我的手。電話那頭是漫長的沉默，久到我以為信號斷了?！赣蟀。?/p>
你弟阿偉談了個對象，彩禮、三金、婚房……我們剛找親戚湊齊……」
「你……能不能先挺一挺？」那一夜，我的世界坍塌了。第二天，我準(zhǔn)備用來救命的銀行卡，
被我媽用親情密碼，轉(zhuǎn)走了最后一分錢。隨之而來的，是全家人的拉黑。他們用我十年血汗，
給我換了一張通往地獄的單程票。1.我的手抖得越來越厲害。名貴的松露在我指尖，
像是沾了泥的土豆，連最基本的切片都做不到。經(jīng)紀(jì)人周姐看著我，眉頭擰成了死結(jié)。
「唐芋，你知道傅先生的晚宴有多重要?！埂冈俳o你三天，調(diào)整不好，
你就自己跟傅先生交代?！刮尹c(diǎn)點(diǎn)頭，沒說話。交代？怎么交代？告訴那位身價百億，
一頓飯能花掉普通人一年工資的傅先生，我這雙為他服務(wù)了三年的手，廢了？三天后，
我被毫不留情地趕出了傅先生的別墅。周姐連一個電話都懶得再打給我。
這個圈子就是這么現(xiàn)實(shí)，你有用時是神，沒用時，連垃圾都不如。我拖著行李箱，
站在申城車水馬龍的街頭，第一次感到茫然。手機(jī)振動了一下，是我媽發(fā)來的微信。
一張我弟唐偉和他女朋友的親密合照。「芋啊，你看莉莉這孩子多好，阿偉喜歡得緊。
你那邊再緊巴緊巴，給弟弟湊個首付？」我看著照片上唐偉意氣風(fēng)發(fā)的臉，
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抖如篩糠的手。心里的某個地方，像是被白蟻蛀空了。我回?fù)苓^去，
電話很快被接起?！笅專疑×??！刮冶M量讓我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但那控制不住的顫抖，
出賣了我?！肝业氖殖隽藛栴}，以后可能……做不了菜了。」「醫(yī)生說要盡快治療，
不然就全廢了，費(fèi)用很高?！闺娫捘穷^，我媽的聲音瞬間冷了下來：「什么??？
不就是手抖一下，能有多大事？你就是不想給你弟出錢，找的借口！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大城市那些病，都是哄人錢的！唐芋我告訴你，
你弟的婚事是咱們家頭等大事！你要是敢耽誤，我就沒你這個女兒！」啪。電話被掛斷了。
我握著手機(jī)，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頭，感覺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了。
2.我住進(jìn)了最便宜的膠囊旅館。空氣里彌漫著潮濕和腳臭味，但我已經(jīng)不在乎了。
我查遍了資料，國內(nèi)能做這種神經(jīng)修復(fù)手術(shù)的專家，只有一位，在京城。手術(shù)費(fèi)，
加上后期的康復(fù)治療，至少要八十萬。我打開手機(jī)銀行，看著那個我存了整整十年的數(shù)字，
七十六萬。這是我的全部家當(dāng)，我救命的錢。我深吸一口氣，撥通了我媽的電話。這一次，
我沒有提我的病，只是用一種近乎哀求的語氣?！笅?，我之前給你的那張副卡，
你能不能先還給我？里面的錢我有急用?！鼓菑埧?，是我辦給我媽的，方便她隨時取用。
密碼是唐偉的生日。我總天真地以為，親情之間，不需要設(shè)防。電話那頭，我媽沉默了。
許久，她才用一種小心翼翼的聲音問：「芋啊，你是不是手頭緊了？是不是工作不順心？」
我說是。她又沉默了。這一次，沉默里帶著算計。「這樣吧，你把主卡也給我寄回來。
我聽人說，這卡放在身上不安全，萬一丟了呢？媽先替你保管著。」「等你什么時候需要了，
媽再給你?！鼓且豢蹋胰鐗嫳?。她知道了。她什么都知道了。她知道我病了，
知道我走投無路了，所以她要拿走我最后一點(diǎn)倚仗。我沒再說話，掛了電話。
我怕我再說一個字，就會吐出來。我立刻登錄手機(jī)銀行，想把錢轉(zhuǎn)到另一張卡上。
可是一切都晚了。頁面上彈出的紅色提示，像是一把尖刀，狠狠扎進(jìn)我的眼睛。
「您的賬戶余額為：0.00元?！挂还P七十六萬的轉(zhuǎn)賬記錄，就發(fā)生在五分鐘前。收款方，
是我爸的賬戶。我瘋了一樣給我媽打電話，關(guān)機(jī)。我爸，關(guān)機(jī)。我弟唐偉，關(guān)機(jī)。我發(fā)微信，
發(fā)短信，石沉大海。然后，我發(fā)現(xiàn)，我被他們所有人，拉黑了。我躺在膠囊旅館的床上，
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胸口像壓著一塊巨石，惡心感陣陣襲來。我感到全身發(fā)冷，
意識模糊，甚至出現(xiàn)幻覺，仿佛看到那些被我喂飽的親人，正張著血盆大口向我撲來。
我開始懷疑，是不是我真的太傻，活該落得如此下場？
我曾嘗試聯(lián)系幾個平時還算親近的遠(yuǎn)房親戚，結(jié)果不是無人接聽，
就是被各種“不方便”的理由搪塞過去，甚至聽到對方掛電話前的冷笑。我這才意識到，
在利益面前，所謂的親情是多么脆弱。這讓我心底的恨意更深了一層。
3.我在膠囊旅館的床上，躺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像個活死人。手抖得連水杯都拿不穩(wěn)，
熱水灑了一床。旅館老板大概是怕我死在這里，報了警。警察來了，問我話，我張了張嘴，
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最后，他們從我的手機(jī)里，找到了一個備注為「言先生」的號碼。
半小時后，一個穿著剪裁得體的灰色羊絨大衣的男人，出現(xiàn)在了這間狹窄又骯臟的房間里。
是言宿。他是我曾經(jīng)的客戶之一，一個挑剔又神秘的男人。我只知道他姓言，非常有錢。
他看著我狼狽的樣子，眉頭微皺，但什么也沒說。他只是脫下大衣，蓋在我身上，
然后對警察說：「我是她朋友，接下來的事，我來處理?！顾麕胰チ酸t(yī)院，
安排了最好的病房。醫(yī)生重新為我做了檢查，得出的結(jié)論和之前一樣。必須盡快手術(shù)，
拖得越久，康復(fù)的希望越渺小。病房里，言宿坐在我對面，姿態(tài)優(yōu)雅地為我削了一個蘋果。
他的手指修長而穩(wěn)定，和我這雙廢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稿X的事，你不用擔(dān)心?！?/p>
他把切好的蘋果遞給我，聲音平靜，「就當(dāng)是我提前預(yù)支給你的薪水?！刮毅蹲×耍粗?。
「我的手……」「能治好?！顾驍辔?，語氣堅(jiān)定，不容置喙，「京城那位專家，
我替你約好了。下周就手術(shù)?！刮也恢浪麨槭裁磶臀?。我們之間，不過是幾頓飯的交情。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嘴角勾起一抹淺淡的笑?！柑菩〗悖愕氖?，是一件藝術(shù)品?！?/p>
「我不希望它就這么毀了?！埂傅饶憧祻?fù)，我需要你為我工作三年。我的要求，你知道的，
很高?！刮铱粗畈灰姷椎难劬?，忽然明白了。這不是同情，這是一場交易。
一場用我的未來，換我新生的交易。我接過那塊蘋果，狠狠咬了一口。
冰涼的汁水在口腔里炸開，澀得我眼淚都快掉下來。我用力點(diǎn)頭：「好?！谷ゾ┏堑那耙煌?，
我用還能勉強(qiáng)打字的左手，在網(wǎng)上掛出了老家房子的信息。那是我用第一筆積蓄，
為我爸媽買的養(yǎng)老房。房本上，是我的名字。4.手術(shù)很成功。康復(fù)的過程漫長而痛苦。
從最簡單的握拳，到拿起一根繡花針，我用了整整半年。這半年里，言宿從未來過，
只是每個月準(zhǔn)時將一筆高昂的康復(fù)費(fèi)用打入我的賬戶。陪著我的，只有一個沉默寡言的護(hù)工。
我斷絕了和外界的一切聯(lián)系，像一個孤魂野鬼，在京城這座陌生的城市里，
為自己重新筑骨塑肌。當(dāng)我的右手終于能穩(wěn)穩(wěn)地拿起一把沉重的菜刀，
在案板上切出薄如蟬翼的土豆絲時，我哭了?？薜盟盒牧逊巍Ｎ医o言宿打了電話，
只說了兩個字：「好了?！闺娫捘穷^，他輕笑了一聲：「回來吧?！够氐缴瓿?，
言宿在郊區(qū)給了我一棟帶院子的房子。他說，這里以后就是我的工作室，也是我的家。
我站在嶄新的廚房里，看著一整套頂級的廚具，恍如隔世。言宿靠在門邊，遞給我一份資料。
「這是你家里的近況?！刮医舆^來，手指微微收緊。資料上說，我掛出去的房子，
很快就被我爸媽發(fā)現(xiàn)。他們想鬧，想把房子占為己有。可房本是我的名字，
他們沒有任何辦法。最后，他們只能眼睜睜看著房子被賣掉。賣房的錢，
被我用來支付了康復(fù)費(fèi)用。而我弟唐偉的婚事，因?yàn)槟貌怀錾潭ǖ幕榉?，吹了?/p>
那個叫莉莉的女朋友，把他甩了。為此，唐偉消沉了很久，最近才在鎮(zhèn)上的工廠找了個活干。
我媽氣得大病一場，我爸到處借錢給她看病，家里被掏空了，還欠了一屁股債?？祻?fù)期間，
母親曾發(fā)來幾條微信，字里行間不是關(guān)心我的身體，
是旁敲側(cè)擊地問她“有沒有找到新工作”、“申城工資高不高”、“家里最近手頭有點(diǎn)緊”。
我看著這些信息，只覺得一陣惡心，更加確定了這些人的貪婪是永無止境的。
「他們現(xiàn)在應(yīng)該很想你?！寡运薜穆曇魩е唤z玩味。我想起那筆被轉(zhuǎn)走的七十六萬，
想起那個冰冷的拉黑。想？他們想的，大概是我的錢吧。「過幾天，是你弟弟的生日。」
言宿又說。我翻著資料的手一頓。「回去看看吧?！顾粗遥凵褚馕渡铋L，
「畢竟是一家人?！刮姨ь^看他，從他眼里，我看到了和我一樣的，冰冷的、看戲般的神情。
我忽然懂了。言宿救我，或許不全是因?yàn)槲夷请p手。他更想看的，或許是一場精彩的復(fù)仇。
而我，就是他選中的，最鋒利的那把刀。我笑了，點(diǎn)點(diǎn)頭。「好啊，我是該回去看看了?！?/p>
「弟弟過生日，我這個做姐姐的，怎么能不送上一份大禮呢？」我走進(jìn)廚房，
打開了那個特制的、恒溫恒濕的柜子。里面，是我在康復(fù)期間，用言宿提供的珍稀渠道，
收集來的各種食材。有能讓人安神靜氣的，自然也有能讓人心浮氣躁的。有能強(qiáng)身健體的，
自然也有能讓人在不知不覺中，掏空身體的。我學(xué)廚十年，拜訪過無數(shù)名師。
其中一位隱居在山里的老師傅，教我的，不只是廚藝。更是「食經(jīng)」。以食為藥，以食為刀。
殺人于無形。我那親愛的家人們，你們準(zhǔn)備好，品嘗我為你們精心準(zhǔn)備的，團(tuán)圓大餐了嗎？
【付費(fèi)點(diǎn)】5.我開著言宿借給我的車，回到了那個闊別一年的小鎮(zhèn)。車子停在熟悉的巷口，
我沒有立刻下去。老舊的居民樓，斑駁的墻皮，和我記憶里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
是樓下那幾個聚在一起閑聊的街坊鄰居。她們看到我，先是一愣，隨即交頭接耳，指指點(diǎn)點(diǎn)。
「那不是唐家的大女兒嗎？那個大廚？」「聽說她生了重病，手都廢了，被老板開除了?！?/p>
「她家為了給她治病，把房子都賣了，真是個孝順孩子?！埂感㈨?？我可聽說了，
是她媽把她救命的錢偷了，去給她弟買婚房，結(jié)果人家姑娘沒看上，跑了！」「真的假的？
這么缺德？」我推開車門，走了下去。議論聲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用一種混雜著同情、好奇和幸災(zāi)樂禍的眼神看著我。我沒有理會，徑直走上樓。
家門虛掩著，里面?zhèn)鱽砦覌尲饫谋г孤?。「唐偉！你還要在床上躺到什么時候！
太陽都曬屁股了！廠里不要你了是不是！」一個男人不耐煩的聲音響起：「煩不煩??！
我就是不得勁，渾身沒力氣！你讓我再躺會！沒力氣？我看你就是懶！
跟你那個死在外面都不知道的姐一個德性！都是來討債的！」我推開門?？蛷d里一片狼藉，
沙發(fā)上，一個面色蠟黃、身材浮腫的男人，正是我弟唐偉。他看到我，像是見了鬼，
猛地從沙發(fā)上彈起來?！改恪隳恪刮覌審膹N房里沖出來，手里還拿著鍋鏟。
她看到我，臉上表情比調(diào)色盤還精彩。震驚，恐懼，心虛，最后化為一絲貪婪的微光。
她的視線，貪婪地落在我身上的名貴衣服和樓下嶄新的車上。「芋……芋啊，你回來了……」
她結(jié)結(jié)巴巴地開口，手里的鍋鏟都快拿不穩(wěn)了。我爸也從房間里走出來，看到我，
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復(fù)雜。我笑了笑，像是無視了他們所有的不自在?！赴?，媽，阿偉，
我回來了。」我把手里提著的禮盒放在桌上，那里面，是上好的長白山野山參，
還有一罐頂級的頭期官燕?！肝也『昧耍舱业搅诵鹿ぷ?。這次回來，
是專門給阿偉過生日的?！固苽サ难劬?，直勾勾地盯著那些禮盒。我媽的臉上，
已經(jīng)堆滿了虛偽的笑?！富貋砭秃茫貋砭秃?！我就知道我們家阿芋有本事！」
她上來就要拉我的手，被我不動聲色地避開?！笅?，我來做飯吧?！刮彝炱鹦渥?，走向廚房，
「好久沒給你們做飯了，怪想的?！箯N房里，一股酸腐的味道。水槽里堆著沒洗的碗，
灶臺上滿是油污。我看著這一切，嘴角的笑意更深了。我從帶來的食材箱里，拿出幾樣?xùn)|西。
一小包紅得發(fā)亮的枸杞，幾顆黑乎乎的制何首烏，還有一味磨成粉末，
聞起來有淡淡腥氣的藥材。我媽跟了進(jìn)來，看著我拿出的東西，眼神里有些疑惑?！赣蟀?，
這些都是什么？看起來怪怪的?！埂秆a(bǔ)品。」我頭也不回地答道，「阿偉最近不是身子虛嗎？
我給他好好補(bǔ)補(bǔ)?！埂高€有您，最近是不是總心慌失眠？爸的風(fēng)濕也該調(diào)理一下了。」
「放心吧，以后有我?！埂肝冶ＷC，把你們一個個，都養(yǎng)得白白胖胖的?！?.一頓飯，
吃得各懷心思。我做的菜，色香味俱全，看起來就讓人食指大動。一道「首烏燉烏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