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他謀劃十年，從籍籍無名的落魄皇子，到權(quán)傾朝野的東宮太子。助他掃清所有障礙，
為他鋪就一條通往至尊之位的血路。在他登基的前一夜，大局已定。他卻在我們的寢殿設宴，
親手為我斟滿一杯酒。殿中沒有旁人，燭火搖曳，映著他俊美卻陌生的臉。他凝視著我，
眼中是我看不懂的掙扎與決絕，輕聲說：“清辭，你太聰明了。有你在，朕……睡不著。
”十年情愛，十年扶持，原來終究抵不過帝王家的猜忌。我笑了，接過那杯剔透的毒酒，
在他緊繃的注視下，一飲而盡。辛辣的液體劃過喉嚨，像是要把我的五臟六腑都燒成灰燼。
我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蕭玄，你會后悔的?！?劇痛襲來時，
我的意識反而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明。我看見蕭玄在我倒下后，僵在原地，許久都沒有動。
他眼中的情緒太過復雜，有解脫，有恐懼，還有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茫然。最終，
他深吸一口氣，恢復了未來帝王的冷漠與威儀。他沒有叫人來收斂我的尸身，
而是親手將我抱起，安置在我們的床榻上，為我整理好凌亂的發(fā)絲和衣襟。他做得那樣仔細，
仿佛我只是睡著了?！扒遛o，”他低聲呢喃，像是在對我說話，又像是在說服自己，
“別怪我。這龍椅太冷，我不能允許任何人威脅到它，哪怕是你?！薄澳惴判模?/p>
朕會給你天下女子最尊崇的哀榮，追封你為元后。你的家族，朕也會善待。江山穩(wěn)固后，
朕會日日為你誦經(jīng)，為你祈福?！蔽绎h在半空中，冷眼看著這場可笑的獨角戲。元后？
我的家族？他忘了，我的家族早就為了他的大業(yè)，死得一干二凈了。而我，沈清辭，
也從不稀罕什么死后的哀榮。我想要的，他給過，又親手收回了。天色將明，
內(nèi)侍總管李德安在殿外小心翼翼地催促：“殿下，吉時快到了，該更衣準備登基大典了。
”蕭玄的身子一顫，他最后看了我一眼，眼神晦暗不明，然后毅然轉(zhuǎn)身，拉開了沉重的殿門。
“傳令下去，太子妃沈氏，昨夜……暴病薨逝。喪儀從簡，三日后下葬。
”他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仿佛只是在陳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門外的宮人們跪了一地，
齊聲應“是”，沒有人敢抬頭，更沒有人敢質(zhì)疑。我看著他穿上繁復的十二章袞服，
戴上沉重的通天冠，一步步走上太和殿的丹陛。文武百官，三跪九叩，山呼萬歲。那一刻，
日光刺眼，普天同慶。蕭玄站在權(quán)力的頂峰，接受著萬民的朝拜。他實現(xiàn)了我們共同的夢想，
坐上了那個他夢寐以求的位置。他看起來意氣風發(fā)，志得意滿?？晌覅s分明看到，
在他垂下的眼眸深處，掠過一絲無法掩飾的空洞。蕭玄，這沒有我的江山，你真的坐得穩(wěn)嗎？
我笑了，無聲地。好戲，才剛剛開始。2蕭玄登基的第一個月，過得順風順水。這并不奇怪。
因為未來三個月內(nèi)所有可能發(fā)生的朝政大事，從官員任免到錢糧調(diào)配，
我都已在生前為他寫好了詳盡的對策，鎖在書房的暗格里。他只需要按部就班，
就能維持一個“英明神武”的開國君主形象。他大概以為，治國理政，就是這么簡單。
他開始享受權(quán)力帶來的快感。他提拔了許多從前圍繞在他身邊的“親信”，其中最受寵的，
便是那個靠著一張巧嘴上位的兵部郎中，魏忠。我曾不止一次提醒過蕭玄，此人華而不實，
諂媚逢迎，難當大任?？墒捫s覺得，魏忠對他“忠心耿耿”，
比我這個總是直言進諫的“聰明女人”要貼心得多?，F(xiàn)在，我死了。
魏忠自然成了他身邊最得意的紅人，短短一月，便被破格提拔為兵部侍郎。
朝中那些我曾為他精心挑選的肱股之臣，如戶部尚書張敬之、吏部尚書李朝年等人，
見狀紛紛上書，言辭懇切地勸誡新帝，要親賢臣，遠小人。蕭玄看著那些奏折，龍顏大怒。
“放肆！”他將奏折狠狠摔在地上，“朕用什么人，還需要他們來教？我看他們不是忠心，
是想結(jié)黨營私，把持朝政！”“他們都是沈清辭的人！如今沈清辭死了，他們就想架空朕！
”我飄在龍書房的房梁上，聽著他的怒吼，只覺得諷刺。張敬之清廉耿介，李朝年愛才如命，
他們忠的是大夏的江山，忠的是他這個皇帝，何時成了我沈清辭的人？
只因為他們是我舉薦的，所以在他眼里，便都成了我的“黨羽”。他那可悲又可笑的疑心病，
又犯了。李德安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跪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蕭玄發(fā)泄完后，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聲音沙啞地問：“李德安，你說，他們是不是覺得朕離了沈清辭，就什么都不是了？
”李德安哪敢回答這種誅心的問題，只是一個勁兒地磕頭：“陛下天縱神武，乃萬古圣君，
那些大臣不過是杞人憂天罷了?！薄叭f古圣君……”蕭玄咀嚼著這四個字，
臉上露出一絲自嘲的笑意。他揮了揮手，讓李德安退下。偌大的龍書房里，只剩下他一個人。
他走到窗邊，看著宮墻外的漫天飛雪，忽然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清辭，若你還在，
會如何處理此事？”回答他的，只有呼嘯的北風。他站了很久，
久到我以為他會變成一座望妻石。最終，他還是轉(zhuǎn)身回到了龍椅上，提筆寫下了一道旨意。
“張敬之、李朝年等人，無端攻訐同僚，結(jié)黨營私，各罰俸一年，閉門思過一月。
”而那個被彈劾的魏忠，不僅毫發(fā)無傷，反而得了他幾句口頭安慰。
我看著那道旨意被送出宮，心中一片冰涼。蕭玄，你親手斬斷了自己的左膀右臂，
卻把一柄喂毒的刀，當作了護身的寶貝。你離我為你規(guī)劃好的路，已經(jīng)越走越偏了。3很快，
蕭玄就為他的剛愎自用，付出了代價。我死后的第二個月，北境傳來急報。
盤踞在草原的瓦剌部落，趁著大夏新君登基，國喪未穩(wěn)之際，集結(jié)了五萬鐵騎，
突襲了邊關重鎮(zhèn)云州城。云州守將連發(fā)了三道八百里加急，請求朝廷速速發(fā)兵增援。
這本在我的預料之中。我留下的對策里，清清楚楚地寫著：瓦剌素來桀驁，
必會趁新帝登基試探。云州城守將趙毅雖勇，但兵力不足，需立刻派遣京畿大營的林牧將軍，
率三萬精兵，攜新式火器前往馳援。同時，命戶部緊急調(diào)撥三十萬石糧草，確保后勤無憂。
如此，半月之內(nèi)，瓦剌必退。這道對策，就鎖在蕭玄書房的暗格里。
只要他愿意拉開那個抽屜，就能看到?？伤麤]有?；蛟S在他看來，打開那個抽屜，
就意味著承認他不如我，承認他需要我。他那可憐的自尊心，不允許他這樣做。于是，
他召集了滿朝文武，商議對策。被他罰俸思過的張敬之和李朝年，因為還在“閉門思過”，
沒能參加這次朝會。朝堂之上，成了以魏忠為首的一群溜須拍馬之徒的表演場?！氨菹拢?/p>
區(qū)區(qū)瓦剌小丑，何足掛齒！臣以為，不必大動干戈，只需派遣一名使者，
攜帶金銀財寶前去安撫，曉以利害，他們自然會退兵的！”一個言官率先開口。
魏忠立刻附和：“王大人所言極是！我大夏乃天朝上國，當有天朝的氣度。兵者，兇器也，
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如今我朝剛剛經(jīng)歷先帝大喪，陛下新登大寶，不易妄動刀兵。依臣之見，
安撫為主，方顯我朝仁德。”一群文官紛紛點頭稱是，把“仁德”、“氣度”掛在嘴邊，
仿佛只要動動嘴皮子，瓦剌的五萬鐵騎就會自己消失。蕭玄坐在龍椅上，眉頭緊鎖。
他的直覺告訴他，事情沒那么簡單。他和我一起在刀光劍影里闖了十年，
深知那些草原民族的貪婪與兇狠?？伤h(huán)顧四周，那些他新提拔的“心腹”，
沒有一個提出有力的主戰(zhàn)方案。而唯一懂軍事的兵部尚書，因為年事已高，
又不想得罪新貴魏忠，便選擇了沉默。就在蕭玄猶豫不決時，魏忠又開口了。“陛下，
臣愿親往云州，擔任安撫使！臣必不辱使命，定能說服瓦剌退兵，為陛下分憂！
”他一副忠心耿耿、舍我其誰的模樣。蕭玄看著他“真誠”的眼神，心中的天平終于傾斜了。
“好！既然魏愛卿有此決心，朕就給你這個機會！”他一錘定音，“命你為安撫使，
攜黃金萬兩，綢緞千匹，即刻趕赴云州。告訴瓦剌可汗，只要他們退兵，
朕還可以將一位宗室之女，嫁與他為妻，永結(jié)秦晉之好！”旨意一下，滿朝嘩然。
幾個尚有骨氣的老臣當場跪下，痛心疾首地哭喊：“陛下，不可??！此乃割地賠款，
喪權(quán)辱國之舉！我大夏立國百年，何曾用女人和金錢去換取和平？傳出去，
豈不讓天下人恥笑??！”“住口！”蕭玄被戳到了痛處，勃然大怒，
“朕這是為了免于生靈涂炭！是為萬民計！誰再敢多言，以惑亂軍心論處，斬！
”森然的殺氣彌漫在金鑾殿上。老臣們噤若寒蟬，不敢再言。我飄在殿中，
看著蕭玄那張因憤怒而扭曲的臉，心中只剩一片悲哀。他忘了。十年前，
他還是個備受欺凌的落魄皇子時，曾拉著我的手，在漫天風雪里發(fā)誓。他說：“清辭，
你等著?？傆幸惶?，我會成為這天下的主人。到那時，我絕不會像父皇一樣軟弱，
用和親的方式來茍安。我大夏的兒女，當頂天立地，我大夏的江山，當寸土不讓！
”十年過去了，他終于成了天下的主人。卻也變成了他自己最討厭的模樣。
4魏忠?guī)е疸y財寶和和親的承諾，喜氣洋洋地出發(fā)了。他以為自己立下不世之功，
指日可待。然而，他前腳剛走，后腳北境的軍情就如同雪片般飛來，一道比一道緊急。
“急報！瓦剌拒絕和談，斬殺我朝使者，已攻破云州外城！”“急報！
云州守將趙毅死戰(zhàn)不退，身負重傷，全城軍民危在旦夕！”“急報！瓦剌可汗揚言，
要我朝割讓云州、朔州、并州三州之地，否則便要揮師南下，直取京城！”每一封急報，
都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蕭玄的臉上。他寄予厚望的安撫使魏忠，
連瓦剌可汗的面都沒見到，就被當成了一只待宰的肥羊，金銀被搶，人也被扣下了。和談，
從一開始就是個笑話。瓦剌要的不是錢，是土地，是踐踏大夏的尊嚴。龍書房內(nèi)，
蕭玄將龍案上的所有東西都掃落在地，發(fā)出了野獸般的咆哮?！皬U物！通通都是廢物！
”“魏忠誤國！言官誤國！朕……朕……”他氣得說不出話來，一口氣沒上來，
竟噴出一口血來，染紅了明黃的龍袍?！氨菹拢 崩畹掳矅樀没觑w魄散，
連滾帶爬地沖上來扶住他?！皾L開！”蕭玄一把推開他，猩紅著眼睛，像一頭被困住的猛獸。
他終于意識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錯誤。他想起了我。他跌跌撞撞地沖向書房的暗格，
那雙曾經(jīng)執(zhí)掌生殺大權(quán)的手，此刻卻顫抖得連一個簡單的鎖扣都打不開。試了好幾次，
他終于“咔噠”一聲，拉開了那個他一直刻意回避的抽屜。里面靜靜地躺著一疊厚厚的卷宗。
封面上，是我娟秀而有力的字跡——《北境策》。他顫抖著手，翻開了第一頁。
“瓦剌生性如狼，貪得無厭，斷不可撫，唯有痛擊，
方能使其畏服……”“京畿大營林牧將軍，忠勇無雙，謀略過人，堪當此任。
其父曾鎮(zhèn)守北疆十年，對瓦剌戰(zhàn)法了如指掌……”“新式火器‘震天雷’，威力巨大，
當優(yōu)先配給北伐之師……”“戶部尚書張敬之，雖耿直，卻精于算計，調(diào)撥糧草之事，
非他莫屬……”一字一句，都像尖銳的鋼針，狠狠扎進他的心里。我為他想好了一切，
安排好了一切。從主將人選，到兵力配置，再到后勤保障，甚至連瓦剌可能采取的幾種戰(zhàn)術，
以及相應的應對之法，都推演得清清楚楚。只要他照著做，這場仗，穩(wěn)贏。
可他偏偏選擇了最愚蠢的一條路。他信任小人，疏遠忠良，將我為他鋪好的康莊大道，
硬生生走成了一條絕路。“噗——”蕭玄再次噴出一口血，整個人都軟了下去，癱倒在地上。
他手中緊緊攥著那份《北境策》，紙張被他捏得變了形。他的眼中，
第一次流露出真正的恐慌和悔恨?！扒遛o……清辭……”他一遍又一遍地呼喚著我的名字，
聲音嘶啞，充滿了無助。
“是我錯了……我錯了……”“你回來……你回來好不好……”我飄在他的面前，
看著他痛苦的模樣，心中卻沒有一絲快意，只有無盡的悲涼。蕭玄，現(xiàn)在知道錯了？晚了。
云州城的十萬軍民，還在等著你去救。你親手殺死的，不只是你的愛人，更是你唯一的救贖。
5蕭玄的悔恨，并不能讓時光倒流，也不能讓云州城的危局有絲毫緩解。他病倒了。
在國難當頭的節(jié)骨眼上，這位新登基的皇帝，因為急火攻心，一病不起，高燒不退，
日日說著胡話。太醫(yī)們跪了一地，卻束手無策。心病，還需心藥醫(yī)。朝堂之上，群龍無首，
徹底亂成了一鍋粥。主戰(zhàn)派和主和派吵得不可開交。一些人主張立刻調(diào)集全國兵馬，
與瓦剌決一死戰(zhàn)。另一些人則被瓦剌的兇悍嚇破了膽，甚至提出了遷都的荒唐建議。
就在這人心惶惶之際，被蕭玄“閉門思過”的戶部尚書張敬之和吏部尚書李朝年，不顧禁令，
闖宮求見。他們看著病榻上形容枯槁的蕭玄，和那份被血染紅的《北境策》，一切都明白了。
兩位年過半百的老臣，當場老淚縱橫?！氨菹?！您糊涂??！”張敬之跪在床前，捶胸頓足，
“沈姑娘……哦不，元后娘娘她，是古今未有之奇女子！她為您殫精竭慮，嘔心瀝血，
您怎么能……怎么能聽信讒言，自毀長城??！”李朝年更是直接，他拿起那份《北境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