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中貧女,云外仙
上一秒我還在私人飛機里喝著香檳,下一秒就在破屋里咳出血。
鏡中少女枯黃頭發(fā)蓋著血痂,唯有一雙眼睛亮得驚人。
“五十兩銀子?”屋外傳來父親的聲音,“賣去當丫鬟能值這個數?這個丫頭片子這么值錢”
新進門的嫂子嗤笑:“怎么不值 這丫頭片子這張臉還算能看,誰知道陸員外是買她過去做丫鬟還是做通房,反正總歸是去過好日子了 ”
——那個敗家子哥哥之前借錢在花樓聽曲打賞 欠了快活林的錢還不上 新進門的嫂子又嫌家里窮買不起像樣的吃食和衣服 在動不動就打砸哭鬧。
上一秒,我還陷在私人飛機那寬大得能打滾的意大利真皮座椅里,指尖懶洋洋勾著細長的香檳杯腳。冰涼的氣泡在舌尖爆開,帶著昂貴葡萄園陽光的味道,窗外是翻滾的云海,純凈得刺眼。
下一秒,飛機失事 世界猛地塌陷、扭曲,一股無法抗拒的黑暗力量狠狠攫住了我,粗暴地將我從云端拽落。
再睜眼,就變成了這戶人家的女兒,還是即將像貨物一樣被賣掉的女兒。
頭部像被重物砸了一般 ,聽見他們的對話,憤怒涌上心頭,我的胸膛因為壓抑情緒導致呼吸變快,每一次呼吸頭部都伴隨著劇痛。
徹骨的寒意像無數細針,穿透身上單薄粗糙的布料,扎進骨頭縫里。身下是硬邦邦的、散發(fā)著霉味的草墊,硌得我生疼。空氣里彌漫著劣質油脂燃燒后的嗆人煙味、食物餿掉的酸腐氣,還有一種……屬于貧窮和絕望的、沉甸甸的壓抑,真是天崩開局。
我掙扎著,試圖撐起身體,手肘卻軟得不像話。目光下意識地掃過這狹小的空間。土坯墻被經年的油煙熏得發(fā)黑,糊著幾張字跡模糊的黃色油紙。頭頂是裸露的、黑黢黢的房梁。唯一的光源來自一扇小小的、糊著厚厚麻紙的窗戶,吝嗇地透進幾縷灰蒙蒙的光。墻角堆著些看不清形狀的雜物,上面覆著厚厚的灰塵。
這是什么鬼地方?我的私人飛機?。∥业南銠墸?!我穿越了!
一個不屬于我的念頭,帶著冰冷的絕望和深入骨髓的疲憊,猛地在我腦海里炸開——跑不掉了……爹娘要把我賣了……給哥哥還賭債……
緊接著,無數破碎的畫面、陌生的情緒、不屬于我的記憶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瘋狂地涌入我的意識。一個名字,伴隨著強烈的悲苦和認命,清晰地烙印下來——李湫潯。另一個李湫潯。
“吱呀——”
破舊的木門軸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被粗暴地推開。光線涌入,勾勒出一個高挑卻帶著刻薄氣的身影。是“嫂子”陳氏。她身上穿著一件還算鮮亮的桃紅色細布襖子,在這灰暗的環(huán)境里顯得格外扎眼,只是領口袖口已經磨得有些毛邊。她手里端著一個豁了口的粗陶碗,碗沿油膩膩的。
“喲,命還真大,這都沒死?”她尖利的聲音像刀片刮過耳膜,帶著毫不掩飾的嫌惡,目光刀子似的剮過我蜷縮在草席上的身體,“挺尸挺夠沒有?夠了就起來干活!躺那兒裝什么千金小姐?真當自己是金枝玉葉,等著人伺候呢?”她把手里的碗往旁邊一個同樣搖搖欲墜的小木墩上一頓,幾滴渾濁的湯水晃了出來,“喏,你的‘仙湯’!喝了趕緊滾起來!”
那碗里飄著幾片枯黃的菜葉,湯水稀得能照見人影。
陳氏說完,也不看我,扭著腰轉身就走,嘴里還喋喋不休地抱怨著:“晦氣!進門就沒一天安生!破屋子爛草席,一家子窮酸摳搜,連點像樣的胭脂水粉都舍不得買……呸!當初真是瞎了眼,信了那殺千刀的鬼話!”
門被她重重地甩上,震得土墻簌簌落下些灰土。
胸腔里的血氣翻涌得更厲害了,我捂住嘴,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嗆咳。喉嚨火燒火燎,每一次震動都牽扯著頭上某個地方,突突地跳著疼。我下意識地抬手摸去。
指尖觸到一片黏膩結痂的粗糙感。
血痂?傷口?
記憶的碎片再次翻涌?;靵y的推搡,尖銳的咒罵聲,一股巨大的力量從側面撞來,我的頭狠狠磕在某個堅硬冰冷的棱角上……是陳氏!是她推的我!那個原主李湫潯,就是被這個刻薄的新嫂子一把推倒,撞破了頭,才……才讓我這個倒霉的現代靈魂鉆了空子?
一股無名火猛地竄起,混雜著原主殘留的恐懼和我的驚怒。
不行,我得看看自己現在到底是個什么鬼樣子!
目光在昏暗的角落里搜尋。終于,在另一面土墻的角落,一個歪斜的、布滿污漬的木架子上,我看到了它——一面小小的、蒙著厚厚灰塵的銅鏡。鏡面模糊不清,邊緣甚至有些銹蝕的綠斑。
我?guī)缀跏沁B滾帶爬地撲了過去,也顧不上臟,抓起那面冰涼的銅鏡,用袖子胡亂擦了幾下鏡面。
昏黃、扭曲的影像在鏡中晃動,漸漸清晰。
一張少女的臉 略帶英氣,能看出來長的很不錯。但是枯黃、干澀、毫無光澤的頭發(fā),像一把亂草,勉強用一根磨得發(fā)亮的木簪挽著,幾縷發(fā)絲散亂地黏在汗?jié)竦念i側和額頭上。額角,發(fā)絲間隱約可見的一道寸許長的暗紅色血痂猙獰地盤踞著,邊緣還凝著些黑紫色的淤血,臉頰深深地凹陷下去,顴骨顯得異常突出,嘴唇干裂發(fā)白,沒有一絲血色。
這是一張被饑餓、勞碌和病痛反復磋磨的臉,底色是灰敗的貧瘠。
然而……
鏡中的少女緩緩抬起眼。
就在那枯槁的底色之上,一雙眼睛卻亮得驚人。瞳孔是極深的墨色,像沉在古井寒潭底的黑色琉璃,此刻因為驚愕、憤怒和一種陌生的求生欲而灼灼燃燒著,銳利得仿佛能穿透這模糊的銅鏡,穿透這破敗的屋頂,直刺向那遙不可及的天空。這光芒如此陌生,如此強烈,與這張臉的憔悴形成了令人心驚的對比。
這雙眼睛……是我自己的!除了這雙眼睛,和名字 別的和現代的我沒有半點相似之處。
我猛地放下銅鏡,胸腔里像堵了一團浸透了冰水的棉花,又冷又悶。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扶著鏡框的手上。
手。
這雙手……手指細長,骨節(jié)的輪廓依稀可見,本應是好看的。可現在,指甲縫里嵌著洗不凈的黑泥,指關節(jié)粗大變形,掌心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發(fā)黃的硬繭,摸上去像粗糲的砂紙。虎口和食指指腹有幾道皸裂的口子,邊緣翻著白皮,微微滲著血絲。手背上還有幾道新鮮的、紅紅的刮痕。一看就是一雙經年累月操持粗活的手。
胃里空得發(fā)慌,一陣陣抽搐。我瞥向木墩上那碗渾濁的菜葉湯。強烈的生理性厭惡涌上來,喉嚨發(fā)緊??赡丘囸I的絞痛如此真實,像有只手在里面狠狠攥著、擰著。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所有不適。
我?guī)缀跏菗溥^去,端起碗,閉著眼,大口灌了下去。溫吞、寡淡,帶著一股難以形容的土腥味和菜葉腐敗邊緣的氣息。幾片粗糙的葉子卡在喉嚨口,我強忍著嘔吐的欲望,用力咽了下去。
碗底空了。胃里的灼燒感稍微平息了一點點,但身體深處那種被掏空的虛弱感依舊沉沉地壓著。
就在這時,門外刻意壓低的交談聲,斷斷續(xù)續(xù)地飄了進來。
“……這丫頭片子,病懨懨的,真能值五十兩?”是父親李茂才的聲音,帶著計較和冷漠。仿佛在說一件商品,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薄薄的、滿是縫隙的門板。
“怎么不值?”另一個聲音響起,是母親王氏,帶著她一貫的、對兒子無底線的維護和對女兒習慣性的貶低,“瘦是瘦了點,可底子在!那張臉,隨我年輕時候,盤正條順的!你瞧瞧她那眉眼……好好養(yǎng)幾天,拾掇拾掇,五十兩?城南陸員外家要買個模樣周正的通房,這個數,他們未必嫌貴!”
陸員外?通房?五十兩銀子?
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板直沖頭頂,血液都仿佛凝固了。原主記憶里那些模糊的恐懼、父母偶爾掃過她時那種打量貨物般的眼神,此刻全部清晰、冰冷地串聯(lián)起來。他們要賣了我!像賣一頭牲口一樣!為了給原主不成器的哥哥填那無底洞般的賭債!
我死死咬住下唇,牙齒陷進干裂的皮肉里,嘗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手指無意識地摳進身下草席的縫隙,粗糙的草莖刺進指甲縫,帶來尖銳的痛感,卻奇異地讓我狂跳的心臟稍稍沉靜了一絲。
門外的“商議”還在繼續(xù),像鈍刀子割肉。
“五十兩……倒也能解燃眉急?!备赣H李茂才的聲音沉了沉,帶著一種認命般的權衡,“老大欠‘快活林’那邊,連本帶利,滾到快四十兩了……再不還上,那些人找上門來,可不是好相與的。剩下的十兩……給他媳婦兒置辦身像樣的衣裳頭面,堵堵她的嘴?省得整日在家摔摔打打,鬧得雞犬不寧?!?/p>
快活林?賭坊!四十兩!利滾利!給陳氏置辦衣裳頭面?我的價值,就是用來填補這個爛攤子,還要討好那個推倒“我”的潑婦?!
“哎,也只能這樣了?!蹦赣H王氏長長嘆了口氣,那嘆息里沒有對女兒的半分憐惜,只有無盡的愁苦和對兒子的憂慮,“這殺千刀的孽障!書念不好,倒學會充大爺擺闊了!
她后面的話被父親一聲嚴厲的“噤聲!”打斷。
我看著鏡中那張枯槁灰敗、帶著血痂的臉,一種不甘和憤怒涌上心頭 ,憑什么那個李承宗可以在花樓揮霍家財,而我,每天做不完的家事 還要在這破草席上,像案板上的魚一樣被自己的親生父母論斤議價,賣身為奴?
不知道是我本身的情緒還是原主殘存的意識影響到了我。一股憤怒的感情,猛地從胸腔深處炸開,燒灼著四肢百骸。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那點微不足道的刺痛成了此刻唯一的支點。
不能認命!李湫潯,無論是現代的,還是古代的,都不能認這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