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透過香樟樹的縫隙,在樓道里投下斑駁的光影。
我剛拉開房門,正要出門上班,房東太太扯著嗓子的打招呼聲就傳了上來,尾音刻意上揚,帶著一種不自然的熱情:
“……先生,您早啊!今天天氣真好,您要出門了?”
我的心猛地一跳,好奇心像藤蔓一樣瞬間纏住了心臟。
幾乎是本能地,我 “砰” 地拉開房門,三步并作兩步?jīng)_了出去。
樓梯扶手被我攥得發(fā)白,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
房東太太站在一樓樓梯拐角,左手緊緊攥著一串翡翠珠子,指腹反復(fù)摩挲著,那串珠子被她捏得幾乎變形。
右手則無意識地勾著鑰匙鏈,金屬環(huán)在她指間發(fā)出細碎的碰撞聲。
我注意到她今早特意燙了卷發(fā),發(fā)膠把碎發(fā)固定得一絲不茍,連耳垂上的珍珠耳釘都和身上的真絲襯衫嚴(yán)絲合縫,這與她平日穿家居服的模樣判若兩人。
那份刻意的精致像一層緊繃的面具,讓她眼角的皺紋都顯得僵硬。
我的目光越過她的肩膀,死死鎖住那個即將走出樓道的背影。
男人看上去非常年輕,個子很高,脊背挺得筆直,即使穿著簡單的休閑裝,也透著一股久居上位的矜貴。
他邁步時腳跟先著地,步伐沉穩(wěn),皮鞋底蹭過地面時發(fā)出輕微的 “沙沙” 聲。
然而,令人感到奇怪的是,他只是和房東太太點了點頭示意,并未說話。
他獨自一人,手上沒拿公文包,也沒有攜帶任何工作相關(guān)的物品,袖口平整得沒有一絲褶皺,仿佛剛從熨燙機里取出來。讓人難以判斷他具體從事什么職業(yè)。
“哦,看來是不認識的人?!?/p>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發(fā)飄,像是踩在棉花上。
失望像潮水般涌上來,心臟被攥得發(fā)疼,指尖因為用力而深深嵌進掌心的薄繭里。
昨晚那些關(guān)于 “龔祐正” 的猜想此刻都成了笑話,我甚至能感覺到臉頰在發(fā)燙,那是被自己不切實際的幻想羞紅的。
“看來最近小說寫得太投入了?!?/p>
我低下頭,假裝整理袖口,借此掩飾眼底的失落。
余光里,房東太太正盯著我,她嘴角的笑容有些掛不住,眼神閃爍著,像藏著什么秘密。
樓道里的聲控?zé)敉蝗幌?,陰影瞬間吞噬了男人的背影,只留下一股若有似無的雪松香 —— 和那晚他袖口的味道一模一樣。
我的呼吸猛地一滯,指甲幾乎要掐進肉里,可等我再抬頭時,樓道里早已空無一人。
然而,盡管如此,那位租客的行為卻依然讓我感到困惑。
即使今天早晨的這次碰面,似乎也有些過于刻意了,仿佛他是故意出現(xiàn)在我的視線中。
我的心中依然充滿了不甘。
也許,在我內(nèi)心深處,那個僅有一面之緣的男人已經(jīng)悄然占據(jù)了我的內(nèi)心,無論我怎么努力,都無法將他驅(qū)趕出去。
或許,真的是我想得太多了。
畢竟,我們屬于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怎么可能會有什么交集呢?
更何況,對方給我的還是一個假名字、假身份,一切都是虛假的,有什么值得我如此留戀的呢?
盡管理智如此告訴我,但情感上我卻依然難以割舍。
當(dāng)我緩步下到一樓樓梯的時候,房東太太正好從她的房間里走了出來,她面帶微笑地向我打招呼:
“你早??!雨燕小姐。你這要上班去?。 ?/p>
我停下腳步,禮貌地朝她點了點頭,微笑著回應(yīng)了她的問候。
“你們這些年輕人啊,真的是很拼呢!”
房東太太繼續(xù)說道,語氣中帶著幾分感慨。
“你這么早出門,那個小林先生還更早一些出門上班了呢?!?/p>
她接著補充道。
“年輕人嘛,就是要努力奮斗,一定要加油??!”
房東太太一邊說著,一邊對我露出了一個鼓勵的笑容。
她的言語間似乎充滿了對我的憐惜和心疼。
“小林先生?”
聽到這個名字,我不禁好奇地脫口而出,心中涌起了一絲疑惑。
“是的呢!就是租住在二樓的小林先生,他剛才已經(jīng)急匆匆地出門去上班了?!狈繓|太太耐心地解釋道。
“給大公司的老板當(dāng)司機,可不早上要更早一些出門呢?!?/p>
她繼續(xù)說道,語氣中帶著一絲無奈。
房東太太似乎是在和我閑聊,但同時又似乎在故意透露那個租客的身份信息。
“哦,原來是這樣啊?!?/p>
我恍然大悟,心中的疑惑終于得到了解答。
難怪每次見到“小林先生”,他總是穿著那么體面,卻從不攜帶公文包,而且他的作息時間也總是那么不合常理。原來是公司老板的私人司機啊。
想到這里,我不禁感慨道:
“看來大家真的都不容易呢?!?/p>
然而,隨即我又對自己對這位租客的各種猜測感到非常懊悔。
我不該這樣隨意地窺探他人的隱私,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和難處。
大家都是出來奮斗的,誰都不容易啊。
我暗暗告誡自己,以后要更加尊重他人,不再輕易去揣測別人的生活。
晚上大約十點鐘的光景,樓下的動靜逐漸清晰起來,先是傳來鑰匙在鎖孔中轉(zhuǎn)動的聲音,緊接著是一陣壓抑的咳嗽聲.
那聲音與龔祐正那晚強忍著痛意所發(fā)出的悶哼聲幾乎一模一樣,令人不禁心頭一緊。
我緊緊攥著手中的鋼筆,指腹不自覺地磨過掌心那層薄薄的繭,耳邊清晰地捕捉到男人走進房間前,腳步輕輕一頓,仿佛是在有意蹭掉鞋底沾染的泥土,動作細微卻透露出一絲謹慎。
“小林先生?”
我突然打破了沉默,聲音在空曠的樓道里蕩漾開來,回音在墻壁間久久不散。
腳步聲驟然停止,門縫中透出的光線瞬間被一道陰影切斷,整個空間陷入短暫的寂靜。
大約三秒鐘后,一個沙啞而低沉的聲音緩緩響起:
“嗯?”
“電費單我已經(jīng)幫您放在您房間外的窗臺上了,記得抽空拿一下?!?/p>
我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靜自然。
門內(nèi)沉默了片刻,隱約傳來布料摩擦的窸窣聲,仿佛是對方在調(diào)整姿勢或是整理衣物。
再開口時,聲音明顯壓低了八度,顯得更加低沉而含糊:
“好的,謝謝!”
話音剛落,緊接著便是門鎖“咔噠”一聲輕響,房門被緩緩關(guān)上,一切再次歸于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