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鋼鐵在腳下呻吟，每一次浪頭砸來，
這艘巨大的工程船就像一片被頑童惡意蹂躪的樹葉，在墨汁般的海面上劇烈地顛簸、搖晃。
濕透的工裝緊貼在皮膚上，吸飽了咸澀的海水和刺骨的寒意，沉甸甸地往下墜。
我死死抓住冰冷的船舷欄桿，手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指甲幾乎要嵌進銹蝕的油漆里。
探照燈刺眼的光柱徒勞地撕開厚重的雨幕，
僅僅照亮前方一小片翻涌著的、泛著詭異白沫的海水，隨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噬。
巨浪拍打船體發(fā)出的沉悶巨響——所有聲音混合成一種令人窒息的、永無休止的噪音背景墻，
擠壓著每一寸神經(jīng)?！傲止?！林工！3號橋墩澆灌口壓力異常！流速在下降！
”對講機里傳來前方操作手嘶啞變調(diào)的吼叫，每一個字都像裹著冰碴，砸在我的耳膜上。
我抹了一把臉上冰冷的海水和雨水混合物，視線模糊地投向船頭方向。那里，
巨大的混凝土輸送管道如同一條僵硬的鋼鐵巨蟒，從船體延伸出去，
它的“口”正對著下方深不可測的海水——我們正在澆筑的、支撐未來奇跡的3號橋墩基礎(chǔ)。
本該洶涌澎湃的混凝土漿液，此刻卻像被無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流動變得艱澀、粘滯。
這不對勁，非常不對勁。冰冷的預(yù)感像一條毒蛇，悄無聲息地纏繞上我的心臟。
這已經(jīng)是第三處關(guān)鍵澆筑點出問題了，毫無征兆，毫無規(guī)律可循，
仿佛這座橋本身在拒絕被建造。“穩(wěn)住泵壓！檢查管路！是不是堵管了？
”我對著對講機吼回去，聲音被風(fēng)聲扯得七零八落。“查了！管路是通的！見鬼了！
壓力就是上不去！”操作手的回應(yīng)充滿了絕望的惶恐，“就像…就像下面有什么東西在吸，
在拽…”就在這時，一個巨大的浪頭猛地撞在船體側(cè)面，船身發(fā)出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聲，
劇烈地向左傾斜。我腳下猛地一滑，身體失去平衡，整個人狠狠撞在冰冷的鐵壁上。
肩膀傳來一陣劇痛，但更冷的寒意卻來自心底。在船體傾斜的瞬間，
探照燈的光柱短暫地掃過下方翻滾的海面。就在那渾濁的、泛著白沫的水面之下，
靠近巨大橋墩基礎(chǔ)的陰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扭曲了一下。不是魚，也不是漂浮的雜物。
那形狀，隱約帶著一種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屬于人類肢體的輪廓感。極其模糊，一閃即逝，
快得像是我在重壓和恐懼下產(chǎn)生的幻覺。冷汗瞬間浸透了我貼身的衣物，
比冰冷的海水更加刺骨。我用力甩了甩頭，試圖驅(qū)散那驚鴻一瞥帶來的徹骨寒意?；糜X，
一定是幻覺。是疲勞和壓力在作祟?！傲止?！你沒事吧？”安全員老趙頂著風(fēng)雨沖過來，
布滿皺紋的臉上滿是擔(dān)憂和水漬。“沒事！”我強撐著站穩(wěn)，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老趙，今天點名……人齊嗎？”老趙的臉色瞬間變得更加灰暗，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
湊近了些，壓低的聲音幾乎被風(fēng)浪撕碎：“…又少了一個。劉家那小子，劉小海，
晚飯后就沒見著人。宿舍、廁所、甲板…都找遍了?；畈灰娙?，
死不見尸…”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劉小海。那個才十九歲，剛從技校出來，
臉上還帶著點未脫稚氣，總愛纏著我問東問西的小伙子。這已經(jīng)是開工以來的第四個了。
第一個失蹤的工人，大家私下嘀咕是失足落海，
畢竟這鬼天氣和大海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絞肉機。第二個，
開始有人議論是不是欠了賭債跑路了。到了第三個，恐慌像墨汁滴入清水，
迅速在工人們中間蔓延開來。一種壓抑的、帶著死亡氣息的沉默籠罩了整個項目。而現(xiàn)在，
是第四個。劉小海?！皥缶藛?？”我的聲音干澀?！皥罅?，昨晚就報了。
”老趙的聲音里充滿了無力感，“海警來轉(zhuǎn)了一圈，風(fēng)浪太大，什么也搜不到，
記錄了一下就走了。
說是…大概率意外落水…讓咱們加強安全管理…”他后面的話被一陣猛烈的風(fēng)噎了回去，
只剩下空洞的眼神和無盡的擔(dān)憂。我靠在冰冷的船舷上，
手指無意識地?fù)钢鴻跅U上粗糙的銹跡。意外？連續(xù)四個？在這片被詛咒的海域？
恐懼如同冰冷的海水，一點一點，從腳底漫上來，浸透骨髓。我抬起頭，
目光越過狂亂的風(fēng)雨和起伏的船身，望向遠處那座燈火通明的指揮船。在最高層的舷窗后，
一個模糊的身影靜靜地佇立著。那是總監(jiān)，馮天祿。他像一尊冰冷的石像，
沉默地俯視著這片混亂與苦難的海洋。燈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側(cè)臉輪廓，看不清表情，
只有一種深不可測的、令人不安的平靜。他一定知道些什么。這個念頭像毒藤一樣纏繞上來，
勒得我喘不過氣。他那種超乎尋常的鎮(zhèn)定，在接二連三的失蹤面前，顯得格外刺眼，
格外可疑。工程船的會議室里彌漫著一股混雜著機油、汗水和劣質(zhì)煙草的沉悶氣味，
像一塊浸透了污水的破布，堵在人的胸口。窗外，風(fēng)浪似乎小了一些，
但依舊有節(jié)奏地拍打著船體，發(fā)出單調(diào)而壓抑的聲響。長條桌邊擠滿了人，
各施工隊的班組長、技術(shù)骨干、安全負(fù)責(zé)人，一張張疲憊、焦慮、甚至帶著幾分麻木的臉龐。
失蹤工人的名字被反復(fù)提起，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圈微弱的、絕望的漣漪，
然后迅速沉沒。“活要見人，死要見尸！這都第四個了！”一個滿臉絡(luò)腮胡的工頭拍著桌子，
聲音嘶啞，“底下兄弟們都慌了！再這樣下去，這活兒沒法干了！”“是啊，馮總監(jiān)，
總得有個說法吧？”另一個年長的安全員附和著，眼神里滿是懇求和恐懼，“這地方…邪性！
”“邪性？”坐在主位的馮天祿終于抬起了眼皮。他的聲音不高，卻像帶著冰渣，
瞬間壓下了所有的嘈雜。會議室里陡然安靜下來，
只剩下窗外海浪單調(diào)的拍打聲和壓抑的呼吸聲。他那雙深陷在眼窩里的眼睛，銳利得像鷹隼，
緩緩掃過全場，最后，落在我身上。那目光里沒有溫度，只有一種審視，一種評估，
一種…看透了什么的了然?！拔覀兪枪こ處煟墙ㄔO(shè)者，不是神婆神漢。
”馮天祿的聲音平緩，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意外？操作失誤？心理壓力導(dǎo)致的離崗？
都有可能。大海無情，這道理還要我教你們嗎？”他頓了頓，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著，
發(fā)出篤篤的輕響，如同某種倒計時的鼓點?！肮て冢≠|(zhì)量！安全！
這些才是我們要考慮的頭等大事！集團總部在看著我們，市里省里都在看著我們！這座橋，
不能停！散會！”“散會”兩個字像冰冷的鐵錘砸下。眾人面面相覷，
臉上交織著不甘、恐懼和一種被強力壓制的屈辱，最終還是在總監(jiān)無形的威壓下，
默默地站起身，魚貫而出。會議室里很快只剩下我和馮天祿兩個人?？諝夥路鹉塘?，
沉重的壓力幾乎讓人無法呼吸。我站在原地，沒有動。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擂鼓，
手心全是冷汗。他剛才的目光，那句“邪性”，像一根淬毒的針，扎在我緊繃的神經(jīng)上。
“林工，留一下。”馮天祿的聲音再次響起，比剛才更低沉，更近，仿佛貼著我的耳廓。
我僵硬地轉(zhuǎn)過身。他不知何時已經(jīng)離開主位，無聲無息地走到了我面前，
距離近得能聞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昂貴的須后水味道，混合著一絲海風(fēng)的咸腥。
他的影子投下來，將我完全籠罩其中，帶來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靶×?，
”他的語氣忽然變得異?！皽睾汀?，甚至帶著一絲長輩般的嘆息，但那雙眼睛深處，
卻是一片冰冷的、毫無波動的深潭，“我知道你責(zé)任心強。那幾個工人的事…大家都不好受。
”他向前逼近一步，我下意識地后退，脊背抵住了冰冷的艙壁。他的氣息噴在我的臉上。
“但有些事…不是靠圖紙和規(guī)范能解釋清楚的?！彼穆曇魤旱酶?，幾乎成了耳語，
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蠕蟲鉆進我的耳朵里，“這座橋，跨的不是普通的海。下面…有東西。
古老的東西。它在憤怒，它在索要…它需要安撫?！薄鞍矒幔俊蔽业穆曇舾蓾脜柡?，
喉嚨像是被砂紙磨過?！按蛏鷺??！瘪T天祿的嘴唇幾乎沒動，
這三個字卻像驚雷在我腦中炸響，震得我四肢發(fā)麻?！白怨旁鞓蛐蘼?，過山跨水，
遇到這種‘地脈不通’、‘水神作祟’的絕地…都需要獻祭。用活人的生氣，
去填那深不見底的怨，去‘定’住那不安分的‘靈’?！彼恼Z調(diào)平板，沒有任何情緒起伏，
仿佛在陳述一個再平常不過的技術(shù)參數(shù)，“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規(guī)矩。用活人…打下去，
成為橋基的一部分，用他們的魂，鎮(zhèn)住這片邪性的海，橋…才能立得住，立得穩(wěn)。
”他微微俯身，那張保養(yǎng)得宜、此刻卻顯得異常冷酷的臉龐湊近我的眼睛，
聲音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誘導(dǎo)：“想想看，為什么之前的橋墩總是出問題？
為什么混凝土澆下去會‘漏氣’？為什么好端端的人會憑空消失？不是意外，小林，
是下面的‘那位’…沒吃飽啊。”一股強烈的惡心感直沖我的喉嚨，我猛地捂住嘴，
才抑制住嘔吐的沖動。胃里翻江倒海，冰冷的恐懼像無數(shù)只細(xì)小的毒蟲，
瞬間爬滿了我的四肢百骸，啃噬著我的理智。
打生樁…用活人獻祭…他竟然如此平靜地說出這種滅絕人性的話！
那些失蹤的工人…劉小?！麄儭八浴瓌⑿『Ｋ麄儭恰榔贰?？
”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難以置信的驚駭。馮天祿直起身，
臉上那種偽裝的“溫和”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一種居高臨下的、洞悉一切的冷漠。
“為了大局，必要的犧牲在所難免?！彼砹艘幌乱唤z不茍的袖口，
語氣平淡得像在談?wù)撎鞖?，“這座橋，關(guān)系到多少人的前程？關(guān)系到多少億的投資？
關(guān)系到整個地區(qū)的未來！幾個工人的命…算得了什么？”他的目光銳利如刀，直直刺向我，
“林晚，你是聰明人，也是項目核心。該怎么做，你應(yīng)該清楚。把嘴閉緊，把活兒干好。
讓橋…如期通車。這才是對所有人負(fù)責(zé)?！闭f完，他甚至沒有再看我一眼，
仿佛剛才那番足以擊碎人倫底線的話語只是微不足道的日常交代，便轉(zhuǎn)身，
邁著沉穩(wěn)而冷酷的步伐，走出了會議室。厚重的艙門在他身后無聲地關(guān)上，
隔絕了外面隱約傳來的機器轟鳴和人聲，也仿佛隔絕了我與世界最后的聯(lián)系。
我靠著冰冷的艙壁，渾身抖得像風(fēng)中的落葉，一點點滑坐在地板上。
冰冷的金屬地面透過薄薄的工褲傳來刺骨的寒意。胃里的翻騰終于抑制不住，
我俯下身劇烈地干嘔起來，卻什么也吐不出來，只有苦澀的膽汁灼燒著喉嚨。
打生樁…活人獻祭…劉小海他們…是被“獻祭”了？這個認(rèn)知帶來的巨大恐懼和惡心，
幾乎將我撕裂。馮天祿那張冷酷的臉，他平靜的話語，如同最惡毒的詛咒，
反復(fù)在我腦海中回蕩。他不是人！他是披著人皮的惡魔！為了他的“大局”，
為了他的“前程”，他視人命如草芥！不行！不能這樣下去！必須阻止他！
這個念頭像一道微弱的電流，在無邊的恐懼和絕望中猛地躥起。劉小海他們不能白死！
絕不能有下一個！我必須找到證據(jù)！找到他犯罪的證據(jù)！憤怒，
一種被極致的恐懼催生出來的、近乎瘋狂的憤怒，暫時壓倒了身體的顫抖。
我掙扎著從冰冷的地板上爬起來，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疼痛逼迫自己冷靜。
眼睛死死盯著那扇緊閉的艙門，仿佛要穿透它，看到那個魔鬼下一步的行動。機會，
比我想象中來得更快，也更殘酷。幾天后的一個深夜，或者說凌晨。
海上的風(fēng)浪詭異地平息了，濃得化不開的霧氣不知何時彌漫開來，像巨大的、濕冷的裹尸布，
將龐大的工程船和遠處橋墩的輪廓都吞噬得模糊不清。探照燈的光柱在霧中艱難地穿行，
只能照亮一小團翻滾的、乳白色的混沌?？諝庹吵淼萌缤痰哪z水，
吸進肺里都帶著沉重的濕意。一種死寂般的、令人極度不安的寧靜籠罩著一切，
隱約傳來大型機械低沉的嗡鳴——那是3號主橋墩在進行最后的關(guān)鍵性水下混凝土連續(xù)澆筑。
一種強烈到近乎直覺的不祥預(yù)感攫住了我。馮天祿那張冷酷的臉，他關(guān)于“打生樁”的低語，
像冰錐一樣反復(fù)刺穿著我的神經(jīng)。這個時間，這種天氣，
還有那個正在澆筑的橋墩…一切都太巧合了！太符合那種見不得光的“儀式”所需的氛圍！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我抓起掛在椅背上的厚工裝外套，胡亂套上，
甚至來不及系好扣子，就悄無聲息地溜出了住艙。冰冷的霧氣瞬間包裹上來，
帶著濃重的咸腥味，鉆進鼻腔，粘在皮膚上。船上的通道空無一人，
只有昏黃的應(yīng)急燈在濃霧中投下鬼魅般搖曳的光影，將扭曲變形的影子拉長又縮短。
我像幽靈一樣在濕滑的甲板上穿行，避開偶爾巡邏的保安手電筒微弱的光束，
憑著對工程船的熟悉，朝著靠近3號橋墩施工平臺的船頭方向摸去。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落腳無聲，耳朵卻極力捕捉著濃霧深處傳來的任何一絲異響。越靠近船頭，
那種大型機械的轟鳴聲就越發(fā)清晰，混合著混凝土泵車沉悶的加壓聲，
像一頭巨獸在濃霧中喘息。終于，我摸到了船頭巨大的錨機后面，
這里堆滿了纜繩和備用錨鏈，形成一個絕佳的隱蔽角落。濃霧在這里稍微稀薄了一些。
我屏住呼吸，從冰冷的鋼鐵設(shè)備縫隙中望出去。視線穿過翻滾的霧氣，
勉強捕捉到了前方施工平臺邊緣的景象。巨大的混凝土輸送管道如同怪物的口器，
正對著下方深不見底的海水，發(fā)出貪婪的吞咽聲。
幾個穿著厚重防水服的操作工在霧氣中如同模糊的剪影，操控著機器。而在他們旁邊，
靠近平臺最邊緣、護欄之外就是漆黑深淵的地方，站著兩個人影！其中一個，身形挺拔，
穿著深色的高級防風(fēng)衣，即使在這濃霧彌漫的深夜，
也透著一股不容錯認(rèn)的掌控感——正是馮天祿！他背對著我這邊，像一尊冰冷的礁石。
而另一個人影，則顯得異常單薄、瑟縮。他穿著嶄新的、似乎不太合身的工裝，
戴著嶄新的安全帽，帽檐壓得很低，但僅僅從那瘦削的肩膀和微微佝僂的背脊，
我就認(rèn)出來了！是陳默！那個剛來不到一周的實習(xí)生！
一個才二十歲出頭、戴著眼鏡、說話細(xì)聲細(xì)氣、總是怯生生跟在老技術(shù)員后面記筆記的男孩！
他怎么會在這里？深更半夜，被帶到這個最危險、最核心的澆筑平臺邊緣？馮天祿想干什么？
！我的血液瞬間凍結(jié)了！巨大的恐懼像海嘯般席卷而來，幾乎將我淹沒。打生樁！
下一個祭品！是陳默！時間仿佛凝固了。我看見馮天祿微微側(cè)過頭，似乎在和陳默說著什么。
濃霧扭曲了景象，我看不清陳默的表情，只看到他似乎猛地向后退縮了一步，
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拼命地?fù)u著頭。然后，馮天祿動了。他沒有咆哮，沒有猙獰的表情，
甚至動作都算不上特別粗暴。他只是極其迅速地向前一步，伸出那只戴著黑色皮手套的手，
精準(zhǔn)地、如同鐵鉗般，一把抓住了陳默胸前的工裝！緊接著，他借著陳默驚慌后退的力道，
猛地向自己身前一拽，同時另一只手閃電般地在陳默后背上一推！“不——！
”一聲凄厲到破音的尖叫撕裂了濃霧的寂靜，帶著無盡的驚恐和絕望，直沖云霄！是陳默！
他的身體瞬間失去了平衡，像一片被狂風(fēng)卷起的落葉，猛地向后倒去！
他瘦弱的身影在空中劃過一道短暫而絕望的弧線，雙手徒勞地向上抓撓著，
似乎想抓住那根本不存在的救命稻草。嶄新的安全帽瞬間脫離了他的頭頂，
翻滾著墜向下方深不可測的黑暗。他最后的目光，隔著翻滾的濃霧，似乎穿透了時空，
帶著極致的恐懼和難以置信，死死地定格在馮天祿那張冷酷如石雕的臉上。“噗通！
”沉悶的落水聲緊接著傳來，并不響亮，卻被這死寂的濃霧放大了無數(shù)倍，
像重錘狠狠砸在我的心臟上！那聲音，宣告了一個年輕生命的瞬間消逝?！鞍 ?！
”一聲飽含著無盡驚駭和憤怒的嘶吼從我喉嚨深處爆發(fā)出來！那不是我的聲音，
那是被極致的恐懼和暴怒點燃的靈魂發(fā)出的尖嘯！所有的理智、所有的權(quán)衡、所有的恐懼，
在這一刻被徹底炸得粉碎！只剩下一個念頭——抓住他！抓住那個魔鬼！
我的身體在意識反應(yīng)過來之前就已經(jīng)沖了出去！像一顆出膛的炮彈，撞開冰冷的霧氣，
不顧一切地沖向平臺邊緣那個剛剛完成謀殺的身影！“馮天祿！你這個畜生?。 蔽宜缓鹬?，
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扭曲變形。馮天祿猛地轉(zhuǎn)過身。濃霧中，他臉上的表情清晰可見。
沒有驚慌，沒有意外，只有一絲被打擾的、極其不耐煩的陰鷙。他看著我像瘋子一樣沖過來，
眼中甚至閃過一絲冰冷的、嘲弄的意味。仿佛在看一只撲向火焰的飛蛾。
就在我距離他只有幾步之遙，雙手幾乎要抓住他衣領(lǐng)的瞬間，他動了。動作快得如同鬼魅。
他沒有躲避，反而迎著我的沖勢，微微側(cè)身。
那只剛剛將陳默推下深淵、戴著黑色皮手套的手，如同毒蛇出洞，
精準(zhǔn)無比地、帶著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猛地印在我的胸口！“呃！
”一股無法形容的劇痛和窒息感瞬間攫住了我！巨大的推力讓我前沖的勢頭戛然而止，
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蹌！腳下猛地一空！
冰冷的、帶著濃重咸腥味和機油味的空氣瞬間包裹了我。我甚至來不及發(fā)出一聲完整的驚呼，
身體已經(jīng)懸空，朝著下方那片翻涌著濃霧、深不見底的黑暗深淵墜落下去！
失重感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了我的內(nèi)臟。耳邊只剩下呼呼的風(fēng)聲和自己心臟即將爆裂的狂跳。
視野在急速下墜中瘋狂旋轉(zhuǎn)。上方，馮天祿那張冷酷的臉在濃霧和船體燈光的映照下，
顯得無比巨大，無比清晰。他微微俯身，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墜落的軌跡，
微、卻又無比清晰的弧度——那是一個混合著殘忍、嘲弄和…一種完成使命般的釋然的笑容。
“正好?！彼穆曇舨淮螅瑓s像淬了冰的針，穿透下墜的風(fēng)聲，清晰地扎進我的耳膜，
“還缺個女的?！北?！刺骨的、帶著海腥氣的冰冷瞬間將我吞噬！
不是柔軟的、有緩沖的水，而是粘稠的、沉重的、帶著巨大沖擊力的泥漿！是混凝土！
我落入了那個巨大的、正在瘋狂“進食”的橋墩澆筑口！
粘稠濕重的混凝土漿液像無數(shù)只冰冷滑膩的手，瞬間裹住了我的雙腿、腰腹、胸口！
巨大的、向下的吸力從深淵底部傳來，如同來自地獄的召喚，拉扯著我不斷下沉！“唔——！
”窒息感瞬間扼住了喉嚨！我拼命掙扎，手腳在粘稠的泥漿中徒勞地劃動，
卻如同陷入最深的流沙，每一次動作都耗盡力氣，反而加速了下沉！
冰冷的、帶著砂石顆粒的漿液瘋狂地涌入我的口鼻！我嘗到了水泥的苦澀、海水的咸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