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靜璇看著這桌上滿滿都是夏興同平日常吃的菜肴，再望了望西洋掛鐘，想到了前幾夜那道只嘗了幾口的糖醋魚。雖說今日，夏興同已經(jīng)說了回來吃飯，她還是撇撇嘴，喚來如霞：“你讓小廚房做一道糖醋魚，我想吃了。”
只是這糖醋魚剛上，夏興同已經(jīng)回來了。那道糖醋魚被如霞一如既往地放在了他手邊。
陳靜璇隨即望向如霞，而如霞此時關(guān)注在夏興同身上，“姑爺，這個可要趁熱吃才脆的?！?/p>
陳靜璇有點(diǎn)想笑了，她擱下筷箸，漫不經(jīng)心說：“如霞，你忘了你家姑爺不喜歡糖醋嗎？”
如霞抬頭，竟沒有閃縮地直視她，“可是姑爺愛吃魚。”
陳靜璇本想呵責(zé)，卻被夏興同打斷，他揮揮手，“如霞先下去吧?！?/p>
一室只余兩人。
夏興同在陳靜璇的目光下，慢條斯理地夾住了如霞給他夾的糖醋魚，吃完，他說，“確實好吃?！?/p>
陳靜璇始終沒有再動筷，只道：“郎君這是什么意思了?！?/p>
夏興同卻對她笑得開懷，“何必介意這些呢?！?/p>
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與她四目相對，語氣興奮：“你夫君我，擢升為大學(xué)士了。你就是大學(xué)士的夫人了，今日如此高興的日子，何必對小事這般介懷了?！?/p>
他如愿擢升為大學(xué)士。她本應(yīng)該跟著高興的，卻在心底悄悄松了口氣，“郎君應(yīng)該早些告訴我的，我定必在望月樓給郎君訂祝賀宴的?！?/p>
他眼睛頗亮，“祝賀宴，已經(jīng)有了，明晚，你便同我一起去就是了?！?/p>
陳靜璇點(diǎn)點(diǎn)頭，“好啊?！?/p>
可，這祝賀宴不若以往，擺到蘇景珩府上了。這是她下馬車看到的‘蘇府’二字才反應(yīng)回來。被夏興同牽著，走到了在偏廳，蘇景珩正在里頭煮茶。
敏銳地發(fā)現(xiàn)有視線落在自己身上，蘇景珩抬眸回望，見到了陳靜璇，輕笑說，“你們可是來了?！?/p>
夏興同恭敬又謹(jǐn)慎向他作揖，“蘇大人，下官帶著內(nèi)子來叨勞你了?！?/p>
蘇景珩輕輕掃過一眼兩人，最終視線落在了夏興同身上，笑道：“夏學(xué)士不必過于客氣了，以后你就是我的左膀右臂了。”
陳靜璇隨著夏興同落座后，一言未發(fā)，低垂著眼簾，雙手卻在桌下不安地絞著。這些天，她盡量不去想那日在馬車上，蘇景珩說的話，那些只會讓她終日惶惶的話。但是，卻在方才見到的時候涌上了頭，她其實記得清清楚楚。
夏興同把茶換成了酒，不過幾杯下肚，他便開始說胡話了，“蘇大人，怎么不叫上你的紅顏知己了？”
蘇景珩玩著酒杯，饒有興致說，“我哪個紅顏知己了？”目光卻鎖定了在陳靜璇身上，見著她敏感地別開臉，他勾起了嘴角。
夏興同醉里帶著幾分清醒，“蘇大人是會疼人的，都不敢承認(rèn)了?！痹S是高興，他長臂一伸，攬著陳靜璇，“我家夫人今后就拜托大人了?！?/p>
陳靜璇心都快跳出來，蹙眉，“郎君，這是什么意思?！卑阉氖滞妻_。
酒勁上頭，夏興同胡亂起來，“不過就是把你借，借給蘇大人了。”
蘇景珩按住了夏興同倒酒的手，輕聲慢說，“夏學(xué)士喝醉了，韓席帶他去廂房歇息吧。”
夏興同擺擺手，趔趄一下，終于還是在趙韓席的攙扶下離開了偏廳。
蘇景珩給陳靜璇倒了杯茶，帶著盈盈笑意問：“不知道夏夫人有沒有聽過‘典妻鬻子’呢。”
陳靜璇握著茶杯，笑說：“我讀的是女四書，還真的不懂蘇大人說的是什么意思?！?/p>
蘇景珩心平氣和喝了一口新出的碧螺春，“那‘欺君罔上‘呢?！?/p>
這回陳靜璇沒有回答，略染胭脂紅的唇都咬白了，卻只能靜靜盯著蘇景珩。
他說，“我從來都不強(qiáng)人所難，”頓了頓，目光和她的觸及，“所以，夏夫人要跟我去后花園散散酒氣嗎？”
吃上了這頓鴻門宴，陳靜璇根本無路可退，閉上眼睛，輕聲說，“自然的?！?/p>
晚風(fēng)習(xí)習(xí)，吹起了水榭亭垂下來的紗簾，隱約見到兩條人影糾纏在一塊，若是更加走近些，便會聽到一些細(xì)微喘息聲……
夏興同在廂房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隔日的五更天，發(fā)現(xiàn)陳靜璇并不在自己身邊，怪異感從心底升了起來。他下床穿鞋，推開了廂房的大門，外頭已經(jīng)有奴仆候著了，恭敬道：“夏大人晨好，我們大人已經(jīng)在書房等著您呢?！?/p>
夏興同當(dāng)下就開心起來，把找陳靜璇這事都拋諸腦后，跟著奴仆走了。
在書房里，蘇景珩溫和說，“夏學(xué)士，今日是擢升成大學(xué)士的第一天，本官有一物相贈?！卑炎郎系谋噶恋孽麈?zhèn)紙送到他手上，“希望夏學(xué)士不要辜負(fù)了本官的好意。”
上司給自己送禮，還是個上好的鎮(zhèn)紙，夏興同胸中澎湃之極，“下官定必不負(fù)蘇大人的提攜之恩！”字字說得鏗鏘有力。
跨出書房門檻，夏興同正正看見陳靜璇靜靜坐在小花園的涼亭里，那種怪異感終于從心頭抹去。
可能是對陳靜璇感到心虛，夏興同回去和夏老夫人說小辦升官宴時，他小心翼翼詢問：“這次能否讓陳氏也在席上。”
夏老夫人睨了他一眼，“且不說，男女不同席，只說嫁作人婦向來都是不宜拋頭露面的，若非為你的聲名，祖母我斷不會讓她有機(jī)會單獨(dú)出門?！闭f得斬釘截鐵。
夏興同向來都不與夏老夫人爭，再三思慮，覺得她說的并無錯之后，心中那點(diǎn)兒內(nèi)疚都消去了，哄著夏老夫人：“祖母說得是，便按著從前規(guī)矩來吧?！?/p>
升官宴當(dāng)日，不說非常熱鬧，只道人來人往。陸陸續(xù)續(xù)有些女娃交談的聲音，陳靜璇站起來，推開窗，往外瞧，也看到了不遠(yuǎn)處的紅綢布，轉(zhuǎn)身問：“如露，今日可有什么喜事？”
如露緊抿嘴唇，最終還是敵不過陳靜璇沉默的目光，放棄掙扎：“今日是姑爺?shù)纳傺??！?/p>
‘升官宴’這三個字，拆開成每一個字她都認(rèn)識，只是拼在一起，卻讓人感覺滑稽。自家夫君升官宴，她竟無從得知，她原來不受歡迎到了這種地步了。
也不是，應(yīng)該說，她從未被歡迎過，因為她沒有一次毫無遮掩地出現(xiàn)在夏興同相熟的朋友同窗面前。
陳靜璇讓如露下去之后，久久坐著。直到夏興同一身酒氣走入房內(nèi)，他喝得滿臉通紅，坐下靠在她薄削的肩上，嘴上說著：“靜靜，今日我真的好高興……”
說沒兩句，他便徹底醉過去了。